狂風夾裹著砂石,在我們的身邊飛揚跋扈地囂張著。
我和阿朗跳到了一個風力略弱的地方,站住腳問他「你要我來幹什麼?」我摔開他的手,誰知道他要將我帶到什麼地方去。
他任我將他摔開,臉一揚,一股子很有教養的清高氣。我左右看看黑水古城的險山惡土,這麼乾燥的地方能夠長出來這種異類來,就如同沙漠上開出了一朵白蓮花,荒誕得讓人發笑。
不管怎麼樣,我順利打贏了這個賭,阿朗此人不但不是一個月氏公主口中的野獸,而且說話行事像是受過良好的教育,估計還有輕度潔癖。
「喂!你找我幹什麼?」悶葫蘆有什麼好打的?我一大堆要緊的事情呢。
「沒有什麼。」他的語氣冷淡地出奇,彷彿極其不願意跟我說話似的。
「不說就不說,放我走吧。」月氏人怎麼每一個都這樣令人不爽?
阿朗回過頭,緊緊地盯視著我,那目光如同要將我剝開一般「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我不知道如何介紹自己他才能夠明白長安城外逃荒的?百樂門裡打雜的?chun山畫堂跑龍套的?——多難聽啊!
「我……一個漢朝的隨軍……嗯……士兵?」我好像就這個身份比較說得出口一點……
話說出口,我仍然對自己目前的身份感到沮喪,要是我能夠抬著高貴的腦袋,挺著小脊樑骨兒對著旁人說我是大漢朝冠軍侯驃騎將軍的……夫人,那多神氣啊!回去了要快點讓他給我轉正。不知道去病肯不肯?「你從什麼地方來?」
「民女乃是代郡人氏,今年三月,匈奴人騷擾家鄉。民女家人都死於匈奴人的刀下。只和堂兄還有表姐倖免於難……」從前使用過地個人履歷再次起用,天衣無縫。無災無害。
他站起來「你走吧?」
「為什麼?」我有些不甘心。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心情愉快地爬下山崖,沒想到事情解決起來這麼輕鬆容易。可是,心裡似乎有一根神經一直在提醒我,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我切我自己別人放了我,我就該知福惜福。迅速逃走才是。
我站在黑水古城七星巨石陣中,巨大的原石令我根本看不清哪裡是出口。我尋找著北斗七星地方向,按照記憶準備從一個方向摸索出去。
「嗷——」高處傳來狼的嚎叫,我抬起頭,看到天樞星位置地巨石上,一隻野狼正引頸長哮,那圓月如同一個銀盤落在它的身後,看起來那狼分外雄壯。
我仔細一看,哪裡是什麼野狼?就是阿朗!
他一腿踏在山石上。仰頭向天怒聲咆哮,寬大的披風高高揚起,平野四空震盪人心。
「嗷——」他又是一聲怒號。
夜色幽黑。那端宏的巨石上,似水的明月在迷茫地夜幕中靜靜地注視著我。也注視著他。
他的吼聲彷彿一顆已經紅塵中冷卻千年的心靈。在夜空下獨詠。
千年滄桑,前塵往事。天上地下,只有他孤獨的咆哮,響徹雲外……
「嗷——嗷——嗷——」四野裡傳來此起彼伏的狼嘯,就在我出神的短短時間裡,狼嘯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而且那成片成片的聲音似乎在向著我不斷圍攏。
「嗷——」天樞星石上的阿朗又是一聲驚天動地地嚎叫。
我想起那個匈奴小當戶解也,關於白衣男子驅策狼群的故事來正想尋路逃脫,可是已經遲了。
「嗷——」聽力所到之處,到處都有狼聲傳來應合!
我慢慢倒退到一面石壁邊,將身體貼近石壁。石壁地高處是狂風怒號,石壁的轉彎處,月光照射下,出現了第一隻黑色的狼影。
「嗷——」我地身邊又出現幾隻步履緩慢的狼,很快組成了狼群不消多時,石壁道路地兩頭都被狼群堵得嚴嚴實實,我仰起頭,打算看看石壁上有沒有可以讓我逃生地道路。草原野狼最喜歡成群結隊地出現,一旦出現獵物便會蜂擁而上,我可不打算成為它們今晚的小甜點。
仰起頭——
離我最近地石壁,很可恥地光潔如明鏡,連月亮那圓形的反光都幾乎能夠看見。我悲哀地想,就算有繩索幫助,我也未必能夠爬上去。
我飛起一腳踢在面前那個野狼的腦門上,它的頭顱應聲而開,血腥的氣味一旦出現,全場立刻發生了獸性的湧動。我在狼群中不斷廝殺,劍的質量實在不過關,兵器斷裂,我只得以狼打狼。不時抓起狼的身體,狠狠砸向周圍洶湧撲來的狼吻。
可是這種打法是非常耗費氣力的,我漸漸雙手虛軟。
我看到前面四五十米處的一面山壁上,被風沙腐蝕得犬牙參差,連忙幾步飛躍——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能夠在同伴的幫助下,踩著雪花飄行。
現在的身體不可能做這麼高難度的動作,我也沒有同伴的幫助,我只能一步一個腳印地踩上狼的身體。我似乎重新找到了從前的感覺,幾乎忘記了自己是普通人的身體。
這種感覺,幫助我踩著狼頭、狼肩、狼臀……甚至是狼牙,漸漸接近了那山崖,一把扣緊了那毛躁的石壁。
我貼緊山壁不斷向上爬行,腳下的狼群不斷跳起來,企圖咬我的雙
它們見跳起來夠不到我,居然疊起了羅漢!我想哭也找不到眼淚。我細胳膊細腿就那麼一點點肉,整碎剁細,再摻上水。也多不出多少肉來,這些狼花費這麼多的力氣。消耗地能量我都不夠它們塞牙縫的。
我的手指絕望地繼續往上使勁攀爬,手忽然碰到一條索狀物。我向上看去,阿朗白衣飄飄站在至高點,如同一個神色淡漠地神祇,冷眼看著我在狼群前無路可走。
他的腳下踩著一根長長地麻草搓成的繩子。那踩踏的樣子三分不經心,七分不誠意,令我不敢去抓那繩索,只怕我將所有的力氣都用來抓繩子了,他卻來個一鬆手。
腳下什麼東西重重撞了我一下,我差點被拱下了山崖。
該死,那狼躥得好高啊!他們簡直是在比賽撐桿跳高了。沒有辦法,我拉住了那繩索,靠著繩索的這一點穩定。我迅速向上攀爬著。阿朗看著我不斷與他接近,忽然,寒光一閃。我地手中繩索陡然失去了力量,阿朗很卑鄙地用刀斬斷了繩索。我帶著怨念將手中的繩索扔了下去——幸虧我沒有將自己的體重全部交託給那根繩索。否則。現在只怕變成了狼皮肉餡餅了。
我已經借助繩索越過了那毫無抓手的一段石壁,雙手雙足一用力。順利爬上了阿朗所在的石崖「你個混蛋!」
阿朗的目光一潭月夜下的深水,我看不清他的神態,只感到什麼東西在他的眼睛裡一片蕩漾,晶光閃爍。
稍頃,他慢慢展開一個笑容,那笑容又清秀又柔和。我們終於可以坦誠交談了。
那只黑豹子不知道是不是餓慌了,我們好不容易躲開了狼群,它又出現了。阿朗帶著我躲到一塊山石凹壁處,黑豹不肯輕易走開,在我們頭頂地山崖上猶如困獸一般,來來回回地走著。
這裡是山崖石壁上凹進去的一個小洞,剛容下兩個人並排而坐。
我和阿朗坐在石洞中,四條腿垂下,隨著山壁旁邊貼合而過的野風而輕輕晃悠著,腳下,是二十餘丈刀削斧砍一般地懸崖峭壁。空氣和諧平靜,就連那黑豹也好似非常可愛……我抬頭看看那黑豹,原來,它的名字就叫做赤姆。
「呼!」赤姆發現我對它笑瞇瞇地,很不客氣地衝我頭上咬過來,我嚇得渾身一個哆嗦,畏畏縮縮藏回山壁凹處。我們坐到這個山崖邊地小洞上,就是為了躲避赤姆。
「它又有一陣沒有吃到血食了,等到天亮風停我就可以打發它走了。」
誰說的,它兩天前才吃掉了我地戰馬……那小豹子怎麼沒看見?
「不是……你的豹子?」他們既然生活在一起,自然有些關係。看著赤姆在我們頭頂逡巡來回,伺機待咬的樣子,總讓人有些提心吊膽的。
「不是。」
他說,「我讓月氏公主將你送來,是因為這個月氏族如今即將四分五裂,需要有人可以站出來主持大局。」
「不是有花尚公主和花御小王子嗎?」這聽著跟我無關啊。
「他們不是祖先承認的月氏皇權繼承人。」
當是有求與我,我要好好搭點架子,漫不經心地哼了一哼。
「有。赤姆喜歡你。」
喜歡?我抬頭看看那隻大豹子,它正拖著血腥的舌頭對著我的咽喉虎視眈眈,它確實很喜歡我,喜歡得恨不能將我一口吞入肚中。它幽綠色的眼睛冷颼颼地看著我,我毛骨悚然地收回目光。
「現在你還這樣認為嗎?」我問他。
他搖頭,事實證明,赤姆對我照樣攻擊「不過你的身手很靈活,我要你做的事情也很簡單。只要你騎上赤姆的背,在眾人面前出現一次。他們會相信你是祁連山大神的傳神使,新的月氏王一旦產生,他們部落的一切紛爭均可迎刃而解。」「騎上它……」我指著赤姆,赤姆已經大嘴一張試圖來咬我的手指,我閃電般縮開「你能騎它嗎?」想起方纔他與黑豹搏鬥地情形。我已經得到答案了。果然,阿朗搖搖頭「我若能夠做到,何必找你?赤姆什麼人都吃。只在黑水澤放過了你。」
「那是因為當時它有馬肉吃!」終於聯繫起來了,這也……太牽強附會了……
他畫的畫上我的面目沒有勾畫。那天遇上黑豹地時候,我臉上是荀大人給我包裹好的繃帶,他要花尚將我帶來地時候,連我長什麼樣子都不清楚。
看來,他們月氏族的內政真的很成問題了。根本就是在病急亂投醫。
「黑豹是月氏族的神獸,數百年來都是祁連山下月氏大祭司豢養的寵物。時間久了,他們就有了一條不成文地規定,唯有能夠駕馭血統純正的祁連山黑豹的人才能成為月氏先祖靈魂首肯的王權傳神使,任命有德之人擔當月氏王位。可是,黑水大戰之後,月氏人飼養神獸的祭司死在戰火中,與黑豹溝通的技巧也沒有流傳下來。所以祁莽川月氏族的王位始終座位懸空,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傷亡。「這種說法肯定有問題。難道匈奴人能夠降伏黑豹。就讓匈奴人做王權傳神使嗎?」
阿朗的神態非常清冷「確實有問題。他們也不是真為這麼一個神跡所束縛。這是他們之間明爭互鬥地結果。
彼此藉著這個神跡牽制各方的權力,讓自己能夠有爭取做王的那一天。本來,以月氏人地軍隊完全可以與河西匈奴族一較長短。這十年來卻仰人鼻息,連黑水城都無法保全。上任月氏王意外暴亡後。月氏部落每況ri下。」
「為了這件事情。我嘗試過了整整半年,尋找可以使赤姆順服的人。結果令他們認為。給我送女人就能平息神獸地怒氣,重新聽從月氏人地召喚……」
我奇怪了「你看起來非常理智清醒,而且,很會為他們考慮問題呢。他們怎麼會這麼看待你?……」他們對他似乎又是畏懼又是厭惡,我不知道他自己清不清楚自己在月氏人中的口碑,如果知道,他還會這麼為月氏人謀籌划算嗎?上一任女王花汐公主任命地白月使,讓我守衛黑水城中的祖先亡靈。其實,只是為了讓我有一個可以生存的理由。」
風將阿朗臉上翻動的卷髮吹開,
他的嘴角正牽起一勾淡若涼月的微笑,我看到,他的臉上同時混雜著匈奴人和月氏人的特徵,他是一個混血兒。他擁有兩個互為世仇民族的血統,他是一個戰爭產生的孽物,這個血統足夠成為他死亡的原因。
我歎了口氣「你是為了報恩啊。」
「花汐公主若活著一定不希望看到月氏族變成如今的樣子。」
「月氏人的軍隊真的很強大?」
「是,他們雖然軍隊總人數不超過兩千,但是,這些人是五十年前黑水大戰以後的英羽王殘部,本來就是整個月氏國最有戰鬥力的部落聯盟。」
我心中轉起了心思如果,我做成這件事情,這兩千人可以為我們大漢朝效力嗎?赤姆在我們的頭頂上來來回回地走動著,不時有飛砂碎石落在我的頭頂。
我不會把自己的心思直接告訴阿朗,我覺得月氏人固執的民族性格很有可能會讓阿朗拒絕我。
「我真的有用嗎?」他的這番話聽著神神道道的,令我懷疑我的冒險是否有價值。
「你只是整個事件的一個鑰匙,花尚公主在部落裡經營多年,她會知道如何使用你這柄鑰匙的。」
上天有眼,我剛挨了那女人兩拳頭,老天就將她的命運交在了我的手中。我興奮地悄悄捏緊了手指。
「好吧,看在月氏人多年受苦的份上,我願意試一試。」我將自己表現得很有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的潛質。阿朗大概是見我心地善良,不由讚賞地為我點點頭。怎麼說的是漢話?!」我特意用月氏話問他。
他頓了頓,用月氏話解釋「花尚公主不是也會說嗎?」
他們兩個那不一樣,花尚公主遍讀各國書籍,還讓她的弟弟也學習,為將來統治王國作準備。阿朗應該是生活在一個閉塞環境的孤獨之人。別人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他對別人的情況卻瞭如指掌。
好了——不就只是去搞定一隻大黑貓嗎?
我仰頭,那只「溫順」、「可愛」的「大黑貓」正將爪子摳在石壁上,前頸竭力伸出,含著血腥味的口水嘀嗒——落在我的頭上。
「啊!它靠近我了!」
阿朗急忙帶著我低下頭去「別讓它碰傷了你,聞到你的血味,它是不肯放過你的。」
大……黑……貓……溫順?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