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擊司馬大人!」我轉過身,「有一件事情我覺得很奇怪。」
覆滅般的戰鬥就在面前,我卻在說這樣的話,趙破奴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卻又被我那出奇鎮定的口吻攝住心魄,不得不回答「你快走,再不走就遲了。」
「趙大哥,我的這幾個保鏢和你一樣都是建章營的精英,你們在建章營裡最拿手的到底是奔襲進攻,還是臨陣脫逃?」
邊上軍士的目光恨不能殺了我,他們火燎眉毛了,我還在玩「十萬個為什麼」。趙大哥說「自然是奔襲進攻。」
「既然要保護我,那就請你們用自己最擅長的能力!」
「什麼意思?」
在這個大軍將至,萬蹄攢動的危急時刻,我為了那零點零零七的生存希望,決定發表一個有生以來最為震撼人心的戰鬥宣言。我衷心希望,這是一段可以超越漢尼拔、令巴頓自卑的千古演講。
「你們沒有學習過臨陣脫逃,我也沒有學習過。」我慷慨激揚著,「我要和你們一起,以自己最擅長的方式殺出一條血路來!……」
事後我才知道,在漢代,各地方言極度不統一,而這個朝代的士兵多為從各地遴選而來,廣漢方言、穎川方言、汝陽方言一個個異彩紛呈,也沒有什麼統一的官話作為共同語言。因此,當朝漢將很少發表戰鬥宣言,勝利與獎勵就是無言的戰鬥宣言。
我的所謂戰鬥宣言對於這些士兵們來說,其實雷同於雞同鴨講——當時的我,自然對此無所知道。
古代男人的顏面令軍隊中地一些中級將官不由高喝起來打算阻止我。我權且將他們的發言當作我得到了響應,越發**洋溢起來——反正隊伍已經集結起來了,他們也沒有空來掐住我的喉嚨。
「將士們.電腦站.我們來到河西,就是來到了生死場。活著出去每一個都是英雄。死在這裡泥沙都不如。我不是這裡地士兵,逃向後方也許會有暫時的安全,但是,在這千鈞一髮地時刻,任何人的退縮都是不允許的。任何人都應該拿出自己全部的熱血來揮灑在戰場上……」
大部隊開始啟動,四千人並不是小數目。我能夠感到鄙夷的目光從騎兵隊中一排排掃過來。趙破奴疑心我被嚇瘋了,沒時間跟我糾纏,讓荀大人拖著我快走,自己向指揮地前沿衝去。我的表情堅定無比,分筋錯骨,扭開荀大人搭上來的手「士兵們,我們是霍部最強的四千人,我們的戰鬥能力遠遠超過匈奴人的四萬人!好好跟他們殺一場。讓他們知道,大漢朝的真正鐵騎隊,從來就不靠人數取勝!」
我終於在大家鄙視我的時候。成功找到了一個戰隊空出來的馬位。
猛抽阿連一鞭子,我搶進了這千載難逢地空當中。
說這個馬位的空當為「千載難逢」一點兒也不為過。
我覺察出。這場戰鬥是毀滅之戰。搞不好四千人會全軍覆滅,衝在前面當炮灰必死無疑;跟在後面。等隊伍被打散的時候,也是死路一條。唯有在隊伍地中段,興許還有機會穿過匈奴人的隊伍,最終趕上與霍去病地相遇。
可是,我本來就是被排除在戰隊之外地零散人員,要進入已經開始集結的隊伍談何容易?
要知道,霍去病地人馬一旦開始集結起來,一個蘿蔔一個坑地迅速靠攏,馬位與馬位之間根本沒有容人插入的空隙。春天,我在河西一戰的時候,就是因為心不在焉沒有及時插入馬隊,結果被那些集結好的部隊一腳踢了出來。要不是當時的鐵螭騎百夫長陳天鷹及時收納了我,也許,我早已被霍去病趕出軍隊了。
我那一通聲色俱下的表演,終於引得隊伍中間某個意志薄弱的傢伙稍稍緩了一下。我幸運地在這個銅牆鐵壁般的戰鬥隊伍中,擠入了衝擊隊伍人數眾多的中段。
後面的士兵自然不肯輕易讓我加入,擠上來準備將我驅逐出境。
阿連豐盈性感的馬臀在縫隙中間巧妙地一個擺動,銀色尾毛將後面的戰馬炫得目眩神迷,那戰馬不由稍作停頓。阿連立刻順勢卡入了暴風屯左側這個來之不易的位置。
暴雪屯左翼的整條隊伍,不得不隨著我的突然加入,向後作自動調整。
我的聲音再也沒有人聽見了,四千多匹戰馬奔跑的聲音足以淹蓋一切,荀郅大人他們也無法接近我了。要想插入集結整齊的漢朝軍隊,除了我這種聰明靈活的人可以偶然做到,他們那種嚴格遵守軍紀的人那簡直就是在妄想了。
趙破奴指揮出來的戰局是這樣的裂風屯、暴雪屯兩千軍士作為正面衝擊的進攻突圍隊伍;另外一千人由馭馬術出眾的千夫長湯和鍥帶領,作迂迴騎兵團,其實就是一張行動靈活的擋箭牌;另有整整一千人控制鐵弩,這些人不能騎快馬,估計活不到兩個時辰,他們要以自己的箭雨掩護戰友獲得一線生機。
我看到那對雙生子辛擴、辛兆分別處在不同的位置。
弟弟辛兆是弩箭騎的千夫長,明知自己此去無回,他的嘴角依然含著無所謂的笑意;那哥哥辛擴在自己的裂風騎隊前段前進,淚光微濕的黑眸中,寫滿了對弟弟辛兆的送別。
戰爭,成全不了任何感情,哪怕他們方纔還並肩活在一起。
從這樣的戰術安排中,可以看出,趙破奴不惜一切代價要盡量保證士兵多活幾個出去。這四千士兵,在目前的霍部中是十分珍貴的戰鬥資源,這一戰如果損失慘重的話,對於霍部是非常沉重的心理打擊。
兵出右北平的李廣老將軍就是因五千士兵與右谷蠡王四萬大軍相遇潰沒,導致博望侯張騫的一萬人馬也隨之喪失了戰鬥下去的心理基礎,匆匆回兵了。
右騎千王將的黑色戰旗在遠方獵獵而起,斥候隊對於我們的情況偵查看來很透徹。他們打起一個半月形的包圍圈,如黑色的螞蟻般密集,擺出一個包圍圍殲的架勢。
我彷彿一生都沒有見過這麼多的敵人。
他們的人數並不會比前幾次霍部與匈奴人會戰多多少。可是,那時候我暗敵明,偷襲為主,再多的敵人在我們眼裡都像是失去了甲冑的刺蝟。更重要的是,我們有那個傳奇般的常勝將軍霍去病。
現在的我們,只有自己。匈奴人嚴陣以待,刀兵列戟,黑色潮水般向我們湧動而來,我們彷彿歇息在一小塊礁石上的水鳥,不及起飛,便會被凶殘的惡手扯斷求生的翅膀。
只有置身在戰場外,才會有閒工夫覺得匈奴人也是值得珍惜的生命;站在刀兵霍霍的戰場中央,你會仇恨一切,自然而然地痛恨你的對手。只有將兵刃不斷不斷刺入他們的軀體,才能令你內心那無端而刻毒的仇恨得到一點輕微的宣洩。
兩條隊伍漸漸接近,他們看清楚了我們,好似有粗大的鐵棍在匈奴人的隊伍裡攪動,他們忽然喧騰了,囂鬧了,重甲髡毛都化作了銳利的武器,向我們步步逼近。
面對強敵,眾人皆毫無懼色,每一人都用自己的勇氣在證明離開了霍去病的趙破奴部也是四千條鐵錚錚的軍骨戰魂!
血紅的「趙」字大旗在夜風中波浪般翻滾,趙大哥猛然迎著荒原野風發出一聲怒吼,彷彿將臨戰的**點燃了一般,他的士兵們跟著一起怒吼起來,他們爆發出無窮的鬥志,吹鼓得帥旗嘩啦啦在空中高高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