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寶馬,一身墨黑,唯有四個蹄子雪白雪白的,彷彿踏在白雪之上。我看得膽寒,這大約就是那種烏龍踏雪寶馬,阿連在它的神駿面前顯得很露怯。主人應該很喜歡他的馬,馬胸脯前還掛著一個銀絲纏繞的威武鈴,為了夜間行路不出聲,絲絮塞住了鈴鐺。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我,從我的頭頂一直打量到阿連的馬蹄之下。
他稍稍輕側過馬頭,我心中更添一絲驚惶,他的動作、角度、甚至戰馬的姿態都調整得攻守兼備,一看就知道他的武功與經驗不在哲瀾之下,更可怕的是,他與哲瀾的貪慾不同,他有一種冷峻如山的對敵氣質,一種足以與霍將軍相媲美的高手風範。
「簡揚扎基!」月氏小王子歡叫著撲向那男子,那男子身旁的士兵立刻長矛出刃,護住了小王子。他接受住了小王子的撒歡,淺淺安撫了他一下。
「哼!我們月氏國的第一武士來了,你就等著束手就擒吧!」小王子勒馬站在那什麼簡揚扎基的身邊,彷彿靠上了一棵大樹。
兩百多名月氏黑盔武士將我團團圍住,還有這麼一位武功難以預測的男子冷冷地看著我,我的背上終於冒出了冷汗。
公主走上前,她吃一塹長一智,不肯離我太靠近:「解藥呢?」他們已經搜索過岩石下面了,意識到我欺騙了她們。
我默然難言,這種事情欺騙了一次,不可能有第二次了。
「解藥不在那裡。還是老規矩,你們讓我走,我把解藥………」我住了嘴,因為看到公主強忍著大黃的效力,要知道,忍耐這種東西是很需要毅力的……某些程度不亞於海洛因……她看著我的眼神根本就是要將我殺而後快。
我應該挑點味道難聞,但是藥力不這麼彪悍的東西給她吃的。
簡揚扎基邊聽著小王子的喁喁訴說,邊盯著我觀察。我發現他對我有點興趣,我可是對他大大的有興趣呢!悄悄檢查自己身邊的武器什物,昂頭道:「簡揚扎基,你動手吧!」堂堂一名月氏第一武士,應該不會墮落到跟我車**戰的。
眾人聽到我這樣說話,互相望了一眼。小王子「呸」了我一記:「你也配叫他扎基?」
我彈他一眼,忘恩負義的東西,什麼配不配的,我還不樂意跟你們說話呢!
那簡揚扎基好似在看小孩子鬥氣一般,忽然笑了起來。他有一把子乾淨而清澈的聲音,顯出此人的年輕。他笑完,望著我:「不錯。」
怎麼?我心中掠過一陣竊喜……居然還是個懂得漢語的聰明男人!我深深呼吸一口長氣,背上的涼汗早已幹得沒了蹤影。我滿懷期待地望著他,靜候下文。
「不錯……很……」他動了腦筋想了半天,沒有找出其他合適的詞語:「很不錯。」我切了一聲,實在是太廢話了。
「放了我。」我繼續拙劣的威脅手段,對他們說道,「否則漢朝軍隊不會放過你們。」我的威脅不起任何作用,聽得懂我說話的人實在屈指可數,公主和王子都叫我得罪完了。只有那簡揚,聽過小王子打的小報告後,似乎還未對我產生惡意。加上他又開口說了幾句不夠標準的漢話,我便將他當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希望得到合理溝通。
一陣風吹得勁草飄揚,那簡揚指著我:「你來………#¥%……」
「什麼?!」風在吹,馬在嘯,我聽不清楚,所以我大聲問,「你說什麼?」
他笑得面具都在發抖:「你來……睡……覺。」我先是一愣,隨即自作聰明地想明白了,這些西夷蠻族,大約視女子如同獵物一般,戰場上的女人也成了他們隨意**的對象。
旁邊的小王子怒出,憤而糾正那所謂的月氏第一武士:「扎基!不是『睡覺』,是『受死』!」
「受——受死?」那月氏第一高手兀然看著他的王子,明白過來自己的口誤,於是,拉起音調,非常正氣凜冽地喝道:「對!受死!」造型正義,語氣豪邁,與我的敵對情緒演繹得無可挑剔。
「受死。」我收起目光,忙不迭地點頭,現在雙方的情況總算是正常了……看來,剛才是我自己思想惡劣,想歪了。
剛把自己這番亂七八糟的心思收束起來,一個令我無比沮喪的結論成形了,幾乎將我當場砸扁——這個簡揚的漢話水平根本就是靠不住的!
他會這麼一點點雞毛蒜皮的漢話,比一點兒也不會更糟糕,我們之間更加容易產生誤會。只消這位公主和這位王子根據我的話音,再稍作意思歪曲……我不寒而慄,他一定會信以為真。
公主和王子對他如此貧乏的語言天賦大約也習以為常了,既往不咎。
我咀嚼著「受死」這兩個字的意思,斟酌著,慢慢說話:「你是說,我和你,打?」字數越少越好,免得被公主他們利用了去。
簡揚扎基又一次大笑:「………打?」他瀟灑地攤開兩手,意思是身後有兩百月氏兵,他隨便一聲令下便能將我擠壓成肉餅,他又何必和我打?
我卻鬆了口氣,這說明他好歹聽懂了。
果然是個戰場老手,不肯單打獨鬥。只有江湖好漢才會為了那所謂的正義人道而與人單挑的。我若與他易地而處,我也不會親自出馬的。
我拉轉阿連的馬頭,戰刀戰馬也組成一個攻守均佳的姿勢,暗示他,我可是一個不容小覷的對手哦。我審視著他,那強壯的身軀應該有一把好力氣,尤其是身下的那匹烏雲踏雪寶馬為他添彩不少。
檢查完畢:要想刺激這個人與我單打獨鬥,實在是非常不容易的。
我的眼珠轉個全場,心想:不刺激他,我可以刺激別人的。
「你們不在乎多傷幾條性命就來吧。」我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把自知鋒芒、出鞘無聲的寶刀,「看看我能玩死幾個?」這句話是對公主說的,所以沒有一個字一個字說。
公主體驗過我的出手迅捷和心思狠毒,被我這種殺心十足的鎮靜冷出一個寒顫。我特意不去看她,模仿著當年的塵,食指在剛剛飽蘸過他們哲瀾王爺髒血的刀刃上輕輕抹過,放在口中品嚐人血的滋味。
她對著簡揚嘰裡咕嚕一通我聽不懂的話,看她神色嚴肅,語言凝重的模樣,大約是在說我方才殺人的手法是多麼歹毒,多麼不留情面。那簡揚聽著聽著似乎並不生氣,看著我的目光越發熱烈起來。
公主對於他的表情深為不滿,索性住口,水晶般的眸子含起泠泠的寒氣,拿著馬鞭子對他背上抽了一下。那烏龍寶馬甩甩長尾走前一步。
簡揚見總算惹惱了端莊的公主,哈的笑了一聲,回轉身體對著公主低低說了幾句安定她的情緒,見公主慢慢恢復了平靜。這才自己策馬過來;「我,來。」
我心中對於那個公主的感激之情難以言表。
「打。」我抽出兵器向簡揚迎上去,砸定他的話語,「只跟你。」
「贏了,放我走。」我怕他不懂,給他打了一個飛鴿的手勢。
簡揚看穿了我的意思,頗為紳士地微笑著側看公主,意思是尊重公主,把決定權交給公主。公主眼睛瞟了他一眼,自尊心略微拾回。先對他點點頭,又瞪了我一眼,大約在想,諒你也脫不了身。
雖然不知道對方深淺,雖然不知道是否可以贏過對方,我覺得好歹現在是單打獨鬥的機會,而且,如果贏了,有簡揚在一定可以放過我的。什麼叫贏,什麼叫輸?每個人有不同的理解。我相信我的理解一定可以得到他們認可的。
我將身上的寬袖束緊,裙裾綁在腿上,免得影響作戰。
他將頭盔拿下來,天然捲曲的頭髮立即彈跳了出來,在他輪廓俊秀的臉邊組成優美的線條。他沒有哲瀾那純正如海的藍色眸子,一雙深栗色的眼睛透著敏銳的光芒。
我和他剛在場子裡站定,身旁的月氏士兵忽然驅策著戰馬在我們身邊,兜起一個黑沉沉的圈子來。他們的黑甲幽冷,他們的戰刀尖利。兩百匹戰馬在我們身旁組成一個流動的戰圈,一聲聲低吼蒸騰出一個戰聲沸流的場地。
阿連因為不適宜這週遭陌生的嘶吼,馬步略微鬆了一下。
簡揚的黑馬則輕鬆自若,滿臉都是主場作戰的從容。
我勒緊阿連,讓它爭氣一些。拿起戰刀:「開始吧。」
簡揚向我奔馳過來,我也向他奔馳過去,我們彷彿中世紀決鬥的武士進行互相衝撞。只不過我們手中拿著的是不足半米的長刀,一寸短一寸險,我把性命放在刀尖上賭。
這是我久違了的感覺,一股莫名的衝動熱流從我體內湧流而出,我的注意力變得分外集中,我的體能協調到最佳。那個瞬間我與他的武器撞在了一處。他力大腕沉當頭撂劈,刀勢如山、刀光如幕,刀氣如雲。我若一隻輕巧的雀兒,在光隙狹縫中尋找到他的發力點,纏繞躲避。
「喀朗——」月氏族的彎刀和大漢朝的戰刀摩擦出難聽刺耳的聲音,我從他迅若風雷的大力一劈中全身而退,毫髮無傷。他感受到了我的實力,笑容漸起。
他刷刷刷幾個快刀,彎月刀刃在我身邊旋轉起幾個充滿殺傷力的弧線。我一邊躲閃還擊,一邊故意大開門戶,任他充分瞭解我的底細。我的武功根底來自於晏小姐,不過是平常女子的功力。而對於戰機把握、搏鬥技巧、殺念控制、節奏掌握,卻都來自於以前非人類的身體。這兩種特殊的搭配,使我看起來很弱,潛能卻可以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