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盜的是一個宋代古墓,墓室不大,陪葬品也不多。這對我來說都無所謂,因為我終於很近很近地看到他了。他的眼睛和眉毛都很黑,我忍不住抬起手,想摸摸他。」小姐的笑容如緋紅的春花,我只感到一陣陣汗毛倒豎,「齊察覺了,試圖躲開,卻撞翻了棺槨。」
她笑道:「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了古屍,大概是地方比較潮濕,腐爛而霉變,長滿綠毛。比方纔我們見到的要可怕得多。我真的很害怕,撲到他的身上。」
「他的身上毫無溫度,可是我聽得見他的心在跳動,我能夠感覺到他緊張的呼吸。他,再也不能躲開我了。」她收住了笑容,定定地看著我:「我們兩個在一起整整四年一個月零十二天。彎,你知道了嗎?」
我翻身跪倒:「小姐……」
「我這次來漢朝,就是為了滅了晏家以後,我們家族無法干涉他的人生軌道。以他的資質,他一定可以在一個正常的家庭裡正常地成長,過上平安而幸福的生活。我為他犧牲這麼大,彎,你說,我是不是很愛他?」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小姐,彎只是一個工具而已……」
小姐沒有立刻說話,我的頭皮上卻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她對我的仇視。
「工具?我還沒有見過你這麼會動腦筋的工具呢!」小姐的聲音讓我渾身的神經收縮得發痛,「從我們重新見面開始,你就不折不扣地扮演好一個工具的角色。用你那幼稚、造作的表演,時時刻刻地提醒我,殺齊你是沒有任何責任的,對不對?」
幼稚?造作?
我早該想到了,我的演技一向很差,當初不能護己周全,現在,自然也不可能憑借這個蹩腳的演技去保護別人。
可是,小姐,殺齊的事情我確實沒有責任啊!
對於塵發出的絕地追殺令,我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齊死,另一個就是我與齊一起死。
我跪在地上磕頭:「小姐,你要撒氣,你就對著我撒吧。彎雖然沒有做錯,但是命運如此決定,我願意接受後果。」
「哼!對你撒氣?」小姐拉住我的頭髮逼我抬起頭來,「我還沒用力,你就昏過去了,我怎麼對你撒氣?」
這也不是我的責任,你現在的身體根本不是正常人的力量,怎麼反而要責怪我呢?
「而且,這個身體就是我自己的身體,我只能放棄對這個身體的折磨。」小姐慢悠悠道,似乎已經抓住了收拾我的把柄。
冰凍的感覺從我的腳下向上延伸,我的目光變得如同死人,我知道她的下一句話是什麼。
我屏住呼吸,毫無僥倖地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耳中聽到她輕輕道:「梅花林裡,你很開心啊?對不對,彎?」
——她,果然都知道了!千鈞一髮把我從匈奴人的屠刀下救出來,這世界上哪裡有那麼巧的事情?她早就跟著我了。
「小姐,你不能這麼做!」
她根本不管我的阻止,繼續道:「要不是,早了這麼一天看到你,我還真以為那個唯唯諾諾的你,就是你的本來面目呢。」她低頭看著我笑:「沒有思想,沒有感情?遵守規矩?使用起來很順手?塵居然給你這種評語?他簡直瞎了眼。」
她說出來的話前後矛盾,我絕望地感到小姐已經喪失理性,連基本的邏輯思維都沒有了。
她死死盯著我:「殺了我心愛的人,還可以活得這麼逍遙自在,你說說我還能夠放過你嗎?」
「做出那個決定的是你們晏家的族長,給我發出那個命令的人是塵,小姐,你應該找他們去!」
「我現在誰也找不到了,只能找你!」她的手一鬆,我再次跌回到地面。
我急忙爬起來,一把揪她的袖子:「小姐小姐!霍將軍是個古代人,跟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毫無干係,你不能牽扯上他!」
「不牽扯上他,你怎麼會覺得難過,你怎麼會有我現在的感覺?」
「小姐,你太偏激了!」
「給我住嘴!」她大聲道,「我已經告訴你了,這是性格使然!我就是要折磨你的靈魂!」她看著我的表情,如同看著一條網兜裡的死魚。她的眼神已經冷得連冷笑都省略了。
我失落地鬆開手,跪在地上:又是這樣的結局……
為什麼我總是給自己在意的人帶來災難?我想保全的東西為什麼總是得到一個失敗的結果?
相形之下,殺人顯然簡捷利索多了。
我站了起來,重新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殺手本能中去——別以為我有弱點,誰沒有弱點?
我第一次正正地攫住小姐的眼瞳,煞氣畢露:小姐的弱點太明顯了,她看上了一個根本不應該看上的怪物!這個怪物還偏偏是我最熟悉的人。
「為了一己之私,殘殺無辜。」我一字一句慢慢開口,說出她心中的痛,「小姐,難怪你無論怎麼努力也得不到齊的心。」
「你胡說!」她的臉色果然變了。
「就是這麼回事情,齊最恨的人就是塵。把自己的痛苦轉嫁到無辜者的身上,小姐,你現在做的事情跟塵有什麼兩樣?」
「你說什麼?」小姐的聲音生氣地變形了。
「我在說,你正在做齊最恨的事情!」我咬牙切齒,「我可以告訴你,你就是為他死了,他也不會理睬你的,更不會領你的情!」
我的目光在她臉上流動:「我猜想,小姐現在的做法應該也是一貫性格如此吧?任性、自私、遷怒於人。真可笑啊,你這樣的人,齊怎麼可能對你動心?」
「你給我住嘴!」小姐的眼睛裡滿是堅持,「我們在一起那麼久,我們一直相處得很好……」
哼哼!是——嗎?
奪命的光采從我的眼睛裡噴濺出來,我已然穩操勝券:「小姐,我終於明白了,齊怎麼能夠在你身體裡種下遏血咒。」
「遏……血……咒?」畢竟是晏家的儲繼承人,看來她對這個東西並不是不瞭解。
定住她漸漸慌亂的眼睛,我的口角噙起殘冷的笑意:「小姐一定不知道吧?這才是他接近你的唯一目的!」
霍然拉開衣袖,讓手臂上的血蛇暴露在她的眼前,「你看仔細了:齊、要、你、死!」
「不!不是的!」小姐摀住嘴。
我把手臂推到她的眼前:「他就是要你死!而且,是痛苦醜陋地死去!」
我的話音嘎然而止,小姐的目光在我可怕的手臂中上扭曲成殺氣凜然的冷電。
她,終於被我激怒了。
白光炸響,亂屑飛揚,一條烏黑巨大的飛龍從小姐的掌間旋繞急出,重重將我擊中。
我向空中飛出,只覺得自己成了一片鴻羽,在微紅的天空中濺飛起滿身的碎片。我的身體如同一把打碎的雞毛撣子,一片片開裂,一片片漂浮,一片片消失……
這樣子,你就沒有必要去殃及無辜了。
小姐,我說得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