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閉的雙眸上,長長的睫毛落著一片柔軟的玉se嬌片,它沒有隨著我呼吸的熱度而化開,只是如同一隻精緻的纖纖白蝶,收翼停歇。
他也走過來,站在我身邊。
我們都不說話,安靜無聲地守候著這片純白的梅花林,似乎生怕我們的聲音會冒犯這一片碧寂清澹的世界。
在這個月色如水的夜晚,我的夢如展開的絲綢,隨風波動。
在這個絲一般涼滑的夢中,烏枝如鐵,白梅如雪;在這個絲一般飄逸的夢裡,有一個人為我打馬迢迢,散花飛雪;在這個絲一般純潔的夢裡,他與我並肩仰梅,共同守候著這清遠幽香的天地。
仁慈的神明呵!
當我化作天上的清風,當我成為水中的游魚,或者什麼也沒有,只是永遠躺在地獄的烈火中煎熬。只要想到這個夢,我便能夠會心微笑,永不痛苦了。
今夜,繁花似雪,香氣如海。
今夜,留住了我此生的答案。
不知道仰望了多久,我才慢慢將頭擺平。一回頭,一隻手伸上了我的臉,我垂下眼瞼,只感到他的手指極暖極輕地掠過我的睫毛,手中已經粘好一片帶露的白梅花瓣。
這樣一個幾乎不著肌膚的觸摸,通過我的睫毛,如電流一般傳遍全身,我的身軀微微顫抖。
這樣一個幾乎不著肌膚的觸摸,在我胸中掀起一片泛著粉色的暖chao。
天地停滯,時光凝固。
剎那之間我恍然失神,心魂渺無:我願意化作一尊石像,讓此時此刻的這份感覺凝凍千年萬年,不要消逝……
我的心中chao起chao伏,終於控制在了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態。我壓抑住所有的情緒,抬起頭準備向將軍道謝,感謝他的一番成全。
我會用所有的自制力,符合禮數地,平靜地,結束……這一切……
突然——
一個緊緊的擁抱將我完全環攏!
他的力氣那麼大,我很快就被他鐵箍般的手臂擠去了喘息的空間。我的手臂本能地在胸前做成一個防護的姿勢,這種姿勢可以讓我抗擊很強的攻擊。可是,在他純粹的力量面前,我的雙臂反而成為了扼住我呼吸的幫兇。呼吸越來越困難,手臂也開始漸漸麻木了。
放開我!放開我!我拚命的叫著,他似乎聽不見;我用全身抵抗,卻只能在手指上做出抓撓的動作。他怎麼了?他不是一直保持著鎮定而冷靜的面容嗎?他怎麼可以這樣?
我用足所有的氣力抬起頭,想告訴他我快窒息了,想求他快點放過我。剛把頭好不容易抬起,一個灼熱而有力的吻將我所有的出口都控制住了。
他是不是要殺了我?
我仰著脖子,在窒息中感到了死亡的恐懼。我掙不開、逃不脫、喉嚨裡的嗚咽求饒聲得不到他半點的同情。我從來沒有感到過這樣黑暗與無助,瀕臨死亡的感覺從我內心深處不斷翻湧上來。
他真的要殺了我呀……
我被壓迫地沒有一絲一毫透氣的餘地,而他,似乎完全不需要呼吸,用全部的力量毫無憐憫地佔據了我所有的空間。絕望的感覺在這個翻滾著死亡氣息的吻中,如同惡鬼的黑手將我層層纏繞,這種纏繞讓我痛苦讓我心碎,讓我渾身上下一寸寸地崩潰。讓我充滿了萬劫不復的哀痛,似乎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會有快樂,再也不會有光明,再也不會有希望了。我將孤獨一人進行這場人生之旅,永遠也不會找到心中的夢幻之國。
天哪,他真的把我給殺了……
長時間的缺氧,讓我的身體變得越來越空,越來越軟,想叫叫不出,想喊喊不出,頭腦中空茫茫一片,又蒼白又茫亂……
他終於鬆了手,雙方凌雜的頭髮糾纏在一起,急促的呼吸紛亂地交沓在一處,我們都驚懼不已地打量著對方,彷彿互相之間不認識了一般。
我哭了起來,一拳一拳地捶他:「你還給我……你還給我……」
我恨死他了!!
——剛才我已經非常平靜非常快樂了,他把這一切又從我身邊奪走。他走上一步,我心有餘悸地抬手推開他,他的手臂挽住我的腰肢,掌心的熱度收走了我所有的力氣。他低頭吻我的淚水,似乎要將我的遍地傷心收攏在他的雙唇之間。
水火相煎,情何以堪?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淚流滿面,虛弱地幾乎就要摔倒。
「彎——」他輕歎一聲,將我的頭扳到面前,逼迫我看著他,「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我靜止了一切動作,惶睜淚眼看向他,這才注意到他眼中盛滿了荒落。
他該怎麼辦?他怎麼會這麼說,他是個將軍呀!我無數次親眼看到他泰山崩於前而不皺眉,親眼看著他陷於獅吻而不動容,他是可以面對一切的。他怎麼會這麼說話?
他的眼睛離我更近了,很快我們之間就沒有了距離。
輕柔溫存的點碰從他的舌尖傳來,我臉上的淚水將他絲般感覺一路徜徉,直到觸開我的唇齒。我還沒有想到阻攔就被他用身心填滿,纏綿繾綣的呼吸讓我們分不清彼此。
我們身旁,萬點白瓣碾落成泥;我們腳下,千縷花魂滿地淒涼。
我們緊緊抓住對方,僅僅如此,亦只能如此。我們不再問將來,不再問彼此,那是下一場的輪迴,下一世的劫難,與眼前的相擁纏繞再無關係。
糊塗的神明呵!
這個樣子,我真的就可以死而無憾了嗎?
當我化作天上的清風,當我成為水中的游魚,或者什麼也沒有,只是永遠躺在地獄的烈火中煎熬。我真的可以做到,只要想到這個夢,便能夠會心微笑,永不痛苦了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
我大睜著紛莽繚亂的眼睛,眼前卻什麼也看不清楚。
繁花依然似雪,香氣依然如海。
唯獨,沒有了答案——
清晨,起床的信號響起,軍營裡一片緊張忙碌的樣子,大家要趕在吉時開拔,也要趕在吉時到達長安。
他們這個朝代為了鞏固邊防,京城設立的地方離邊境不遠,也許,很快的什麼時候,他們就可以回到那個讓大家心心唸唸不曾忘記的家鄉——長安。
我一個人回頭望向軍營所在的地方,那裡現在煙塵滾滾,旌旗翻飛,已經開始起寨拔營了。
他一定已經脫下那身帶著昨夜chun梅清香的紅色長袍,換上威武的盔甲,恢復他鎮定的大將風度,站在寫著巨大「霍」字的大纛下了。
車轔轔,馬嘯嘯,縱然是萬馬千軍,一點一揮都在他年輕的掌握之中。大氅飛揚,鶻毛搖動,兵戈林立,士氣昂然,那裡才是他永遠的世界。
我騎在多多的身上,周隊長很遵守諾言地幫我把咪咪和拉拉找了出來,讓我帶著自己的馬匹回到野馬群中。
我運足陰陽眼的所有目力,試圖看到那萬丈煙塵裡的劍眉星眸,試圖辨清那翻飛大旗下的峻拔身影。
看了很久很久,我還是什麼也看不見。
我知道,從此以後,我空有一雙絕世的神眼,再也看不見自己想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