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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四卷 終之卷 第三十章 相訣 文 / 傾霜如海

    桌上的美味珍饈,還未動一下就涼了,內使們忙著撤換。這是因為,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大快朵頤的心情。各種目光投射在年輕的靜王身上,如萬芒相刺。而靜王仍舊面無表情,在皇帝朱由校示意他入座以後,穩步回到餐桌後頭坐下。

    可是朱由校的話還沒有說完。他自噙著笑意有一下沒一下讓人給他挑盤碟中的菜餚,看著底下或沉默不語或竊竊私語的臣工們。而魏忠賢的目光,輾轉在皇帝、靜王和其他人三處游移。

    過了有快半個時辰,朱由校示意停箸。百官屏息凝神,望著他。

    「如今朕只有這兩個親弟弟。而四弟今日弱冠,六弟還要再二年。他二人離開宮城各自去府也有年數了,今日四弟成年,朕要賜他另外一樁喜事。」朱由校身子略提了提,對著御座之下的翹首眾人道,「從前四弟不能言語,諸位醫官都束手無策。昨日四弟抵達京師,晚間來看朕時,朕才知道他居然能開口了。此種病患,如非天意,又是為何?所謂事不宜遲,既然四弟痊癒,還要在京師逗留幾日,朕也已經反覆考慮過,今日就定下來吧。」他側過臉對靜王注視了幾秒,「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孟紹虞家長女孟惜。四弟,可有異議?」

    靜王朱由棖緩緩起身,微微垂著頭,走到御座正前下方,拜道「謝陛下恩典。」

    我放下了手裡的簫,呆呆地看著他。

    他低垂的眼眸還帶著少年般的清秀,一身肌骨已經是英挺男人模樣。是的,他是一個剛剛成年地年輕親王。如今,他正是要娶他的王妃了。

    殿上的氣氛總是急轉,開始地喜慶中間變成愕然。現在又是一片歡騰。在魏忠賢恭敬而肅然的注視之下,靜王一一回敬祝賀他地官員皇戚們。他低低地應對他們的笑語。臉上泛著似有若無的笑意,雙眼仍然總是離開我所在的方向。「喂,奏樂呢,這小蹄子在做什麼?」旁裡一個女樂對我斥道。

    「快拿起來。」我身邊彈琵琶的小女孩悄悄說。

    我沒有把簫再拿起來,而是站起身。旁人大驚失色地看著我。

    而站在百官賓客簇擁之中地靜王。那二十歲的文禾,終於從攘動的人群中向我投來了他的目光。不過,還沒等我看清他的眼神,就聽得御台之上一聲驚呼「陛下!」

    朱由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向後靠在了御座上,雙眼閉合,渾身癱軟。魏忠賢和另外兩名宦官趕緊去架起他往偏殿走,同時傳太醫急入。

    於是殿上第三次急轉氣氛。大臣們一陣驚愕慌亂之後,不約而同看向靜王。

    靜王把杯盞丟給內使,轉身略提著袞冕的下裳匆匆離開皇極殿大殿追往偏殿去了他走過略顯騷亂的樂隊時候。放慢了一步,看著我。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站在一個一身華貴冕服的皇族男人面前所承受的壓迫。我只覺得這並不是我地文禾。他身上凜然的氣場與蓄勢待發的姿態都是那樣陌生,唯有這張臉是我記得地。這雙眼睛是我日夜思念的。

    他也只看了我兩秒。便加快腳步走了。

    尚衣局司樂女官得了命來帶女樂們回去。我把簫拿回手裡,跟在女孩兒們後頭一起走。這時那老宦官不知道又從哪兒冒出來。攔住我道「你別走,咱家要帶你去等靜

    朱由校地病倒並不是偶然事件。這從內宮眾宮人井然有序地態勢就能看出來。

    老宦官也毫不驚慌,鎮定地帶領我一直朝文昭閣方向走去。我一想弄不清楚皇宮裡頭的房房院院,因為皇宮實在是太大了,而我又並不喜歡它。老宦官最後領我到了文昭閣外,只見一駕親王輦乘安靜地停著。

    「在這兒候著,靜王晚些時候歸別府,要坐這輦出宮,你就當輦從。」說罷,老宦官一甩拂塵往西返回去了。

    輦夫們肅立一旁如同木頭人。我看著這駕高大垂幔輦乘。現在是七月初十,如果跟我所知道地歷史相同,朱由校大概下個月就會駕崩了。他的身體應該已經比較糟糕了,還親自為弟弟主持冠禮,看來對老婆和弟弟的真摯不移情愛仍然跟那條線上的情況一樣。那尚衣局司樂雖不是我在崇禎七年認識的那個中年女子,卻也可能就是她的前任,畢竟我並未見過前任。換句話說,也許別人都是一樣的,這裡只唯獨多了一個朱由棖。

    聽著宮城之內隱約的蟬鳴和宮人低語,看牆瓦相接似乎無窮無盡,我突然覺得索然無味。

    「偃師啊,」我仰起臉對著天使勁閉上眼睛,喃喃,「我想回家。」

    一隻手輕輕覆在了我雙眼之上。「你就失望到這個地步麼,珞兒?」

    我拉下他的手,轉過臉望著他。

    他不語,反握住我的手,把我腰一攬,推上了輦乘。將我們兩個都藏進布幔之後,他對外面輦夫說「離開十丈。」

    我把鏡纏在了腰裡,此時撩起衣衫,把它從腰上解下來,遞給他「靜王殿下,物歸原主。」

    他把鏡接過去,道「珞兒,你在生氣。」

    「我為什麼要生氣,你只是在做你們計劃好的事情。」我突然發現自己語氣十分乾澀,心裡一陣煩躁,起身說,「鏡送到了,我該走了,偃師還在等。我是在這裡用鏡離開,還是要偃師來呢?我走不需要帶走鏡也能辦到,可是他不好辦,恐怕要你跟他先去那雲……」

    他似乎一句話也沒聽我說,帶有些不耐煩地陡然伸臂把我拉過去。另一手解掉垂旒冕冠,然後傾下臉來,用嘴堵住我未說完的話語。

    他的唇在熱浪翻滾的空氣裡顯得格外濕潤清涼。順著我的唇角一直磨蹭尋覓,向上直到我地眼角。

    「我沒有想到我盼了二十年。品嚐到珞兒的吻卻是鹹的。」他暗啞著嗓子微微顫抖,「珞兒,我不想放你走。」

    「就像曾經地那樣?」我苦笑,「這一次,我不會再落入你的招降陷阱。你還是好好跟你地孟惜王妃過日子吧。也許她一過門。就是皇后了。而你,你會是個好皇帝的,是不是?」

    他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地盯著我。

    空氣集結成的熱浪撩撥著布幔,令它們膨脹成一個個柔軟的鼓包。我的汗水是涼地,手心潮濕,仍用盡定力毫不躲避地看著他。

    年輕的靜王終於把鏡揣到了自己身上,然後側身一躍,跳下車。朝我伸上一隻手「跟我來。」

    我們從文昭閣落回西暖閣。

    室內一個人也沒有。我說「他一定在暗道裡,這已經是下午,那兒倒是比外頭涼快多了。」

    靜王看著並不算凌亂的龍床。皺起眉,伸手翻起褥墊。然後去側邊開啟橫桿。活板門打開了。靜王撩起下擺準備下去,我趕緊阻止他「你一會還要見皇帝麼?」

    「要見。他還沒醒。我要再等等。」他回答。

    「那你就不要下去了,下面很髒,衣服弄得太髒,會招人懷疑。」我拉開他放在活板門上的手。

    他想了想,沒有跟我爭。

    我逕自緩緩自活板門爬下,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一片漆黑的暗道裡。我順著記憶的方向,往來的方位摸索前進。暗道的石磚很涼,堅硬,我的呼吸隨著周圍溫度地變化逐漸深重起來。所視黑無一物,像是得了某種解脫,眼眶之內忽然濕熱。

    「偃師?」我的聲音在暗道裡顯得那麼單薄。一瞬間,我心底裡似乎有什麼人說了一句希望他不在這裡……

    然而下一秒,我聽見了不遠處衣服索的聲音,偃師懶洋洋地話飄了過來「去了這麼久。」

    「嗯……」我慢慢走過去。

    他沉默了一會,說「你哭了。」

    「沒什麼。」我想輕描淡寫,可聲音卻是哽咽。

    「我告訴過你的,」他地語氣似是柔和,「這裡是不一樣地世界。他,有另一個人生要走。」

    「我十分明白。」我吸了吸鼻子,回答。「你要走嗎?」他問。

    輪到我沉默了。

    「熄滅了火把在這等你,就是知道你會這樣。我不喜歡看女人哭。」他與我應該是近在咫尺,可這樣,互相也仍難以辨別。

    「我要回家了。」我說,「都看到了,沒什麼事情了。」

    「你確定麼?」偃小丫最後發問。我點點頭,立刻想到他看不見我,便說「是。我們上去吧。」

    回到西暖閣,偃師對靜王點點頭,話也懶得說一句般,要了鏡過來調好,然後拿到我面前「振動最劇烈時,放開你的手。你應該知道它什麼時候劇烈吧?」

    「我知道。」我把鏡接過來。

    「偃師。」靜王喚他。偃師假裝沒聽見,故意提高了些嗓門「實在不行我再想辦法造一個,時不時去看你。」

    靜王默然不語地看著我。

    「你那裡地那個鏡,不會再出現了。我已經在去你那兒的時候把我手裡的鏡毀掉,現在他手裡的正是你帶回家的那一面。從此,到兩線合併之前,那邊都不再有鏡了。」偃師說,「這樣對大家都好。」

    「可是這兩面鏡其實是一面,如果毀掉一個,另一個還能繼續存在麼?「

    「我毀掉的是鏡,又不是物質。」偃師失笑地看著我,「上億年之前一片蕨類葉片上的一顆碳原子,現在也許就在你的鼻尖上。那蕨類早已不在,可是碳原子一直都還在。你明白麼?」

    「你懂得真多。」我乾巴巴地誇讚。

    偃師退後一步,對我一揖手「後會有期,如果後會有期。」

    「可是你怎麼回……」

    「我有辦法,不必你掛心。」他給了我一個含義不明的笑容,「我待在暗道裡不是乘涼,而是思索。我相信這次不必放血也能做到,因為此處乃是玄冥暗道。」

    「什麼叫……」「你問題太多了,」他搖著頭退後,「不要再問了。」

    我住口,低頭打開了鏡上的絆子。

    靜王忽然走上前一步,問我「你回家之後,難道沒有看過信箱麼?」

    我揚揚眉毛,看他。

    他目光清明,倒有幾分朱由檢的神色,緩緩道「回去記得看看,珞兒。」

    我望著他愈發深不可測的眼眸。那眼眸黯然地注視著我。他張開口,又在說著什麼「每一個……」

    這個瞬間,光柱已經彎折包裹了我,嘈雜脈衝般聲響屏蔽了我,令那最後的一句話,成為了我最終沒能聽清的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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