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叔父沒有等我的公公從詹士府回來,就說還同人有約,告辭了。
文禾起身,拿起桌上的大帶綬帶和梁冠,對我說「累了麼?」
「不累。」我瞧瞧太陽,覺得也快午時了,便說,「去換衣服,準備吃飯。」
抱著手上一堆,就往外走。
我跟在後面溜躂,東張西望。文府裡還殘留著婚慶當日的味道,但自那日後無復有樂聲,也沒有親戚朋友頻繁串門,一直十分安靜。古禮說嫁娶後女方家中三日不熄燭,表思念女兒之意,男方家中三日不舉樂,以示對內主新舊交替的感傷,看來還都是真的。我就這麼想著看著,冷不防文禾一停步,我沒剎住,一頭撞他背上,他比我結實,差點讓我被反彈坐地下。我揉著又疼又酸的鼻樑骨抗議「提前知會一聲不好嗎!疼死了!」
文禾好笑地看著我「是你自己走路不專心吧,讓父親看到一定會說果然還是小娃
「誰讓你死活要娶一個小娃兒!」我頂回去。
「誰讓這小娃兒三番兩次跟我糾纏不清?」他不急不惱,一反常態故意作對,「沒事去什麼清光院?」
「很不幸,抽到簽的是我,讓你失望了文大公子。切!」我一看已經到了房門口,自顧推開門進去,取桌上茶壺倒水喝。
聽見門被關上的吱呀輕響,照往常我會去接過他手裡的衣服帶子給他放好,今天卻因為他剛才的話莫名氣憤。也許是因為知道他馬上要走了,雖然之前離離合合也折騰這麼久,可剛結婚就要分別的事實往面前一擺。居然仍是會心浮氣躁起來。明明知道他調笑,卻胸中氣悶。
我剛把喝完茶地盞兒放桌上,就突然感到失重。身體騰空。
文禾一雙手臂把我抱著,臉上帶著點標誌性戲謔看著我。
哇塞。公主抱哎!我還沒來得及陶醉,他就皺皺眉問「絕不低於一百斤吧「不知道啊。來大明後沒有稱過。」我很坦誠地回答。難道結婚後的女人都會自暴自棄?
「記住,我回來後你必須還是這個樣子,少一兩我也不依.,電腦站.」他低低湊到我耳畔,帶有威脅意味地道。
「那你要是少了呢?」我反問。
「當然就由你幫我補回來啊。我是為國出力。征戰軍要嘛。」他理所當然地回答。
「不許搞一家兩制!」我捏捏他臉頰,「敢少一兩,我就讓你從此獨睡!」
「最毒婦人心!」他聞言卻哈哈大笑,笑罷卻抱著我往內室走,「既然如此,現在先賺夠了才不後悔!」
「你做什麼!放我下來!文滄符!」我眼睜睜看著他毫不溫柔地將我扔在褥墊之上,然後就穿著那麼一身肅穆莊重的朝服撲上來。
「你,你這衣服可就這一套,你要弄破了弄髒了……」我推拒他道。
「那。珞兒幫我脫了它。」他順勢在我頸窩廝磨道。
「文禾,要吃飯了……」一會我那公公就回家了,萬一他興起找文禾來。這青天白日地……
「沒人會來,這三日是屬於我們的。別擔心。」他沒等我解開他衣袍。卻先把我地褙子拽開了。深切懷疑他那雙大手懷有鏡一般詭異的魔力。一撩撥起來便令人無法抗拒。而他身上混著熏香和春風纏綿的清軟體味又讓人嗅也不夠,甘願沉淪。
我歎了口氣。伸手開始解他的衣帶。
雖說是三日新婚,可是對我們來說,五日全都是「屬於我們的」。除了第四天去祭祀家廟,然後去拜了寧老夫人以外,根本都沒有什麼事情。文禾不再與人議事,似乎瞭解我地心情一般幾乎寸步不離地陪著我在園子裡賞花撫琴,在書房讀書討論,在花廳與父親談天。其餘的時間就如同他說的那樣,要在走之前賺夠了——結果就是我早上起得一天比一天晚,齜牙咧嘴地坐在梳妝台旁時,常常能看見文禾活蹦亂跳精神抖擻地進來給我送已經可以算午飯的早飯。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而在他的懷抱之中,我也深深體會到,幸福時光總是如梭。
新婚五日後的上午巳時,文禾率領的明軍誓師。大明崇禎皇帝朱由檢在正陽門外親自為兵部左侍郎文禾及三千精銳軍士餞行。
文禾穿了綿甲,黑靴,帶佩刀,頭上卻仍是儒巾,站在戰馬旁。文武官員跟在皇帝後頭,我得到優待,站在王承恩和彤戟旁邊,皆著禮服。司禮太監正在宣讀詔命,不過是形式,昭告天下,宣佈文禾得授權,鼓舞軍心。門外今日御林軍負責戒嚴,百姓皆在遠處,然雖洋洋千人卻鴉雀無聲。皇上身著冕服,靜靜站在臨時搭建的木台上,等詔命宣讀完畢,文禾走上台來。皇上與文禾對視片刻,兩個男人神色都嚴肅得不得了,繼而皇上轉回身,取了身旁的倆酒杯遞給文禾一杯。兩人將這第一杯敬乾,斟第二杯,敬坤,第三杯盡飲。然後皇上當眾取過尚方寶劍和丹書鐵券,賜予文禾。文禾拜受之,起身向序列整齊地軍士陣列舉起劍,高聲道「刀箭何在?」
軍士齊聲回答,如同雷電低吼「在身!」
「家國何在?」
「在心!」
「建虜何在?」
「宣府!」
「我輩何在?」
「殺敵!殺敵!殺敵!」
齊整而渾厚的聲音隆隆迴盪在正陽門外的嫵媚春風裡,憑添一種令人激動地對比。樹上的鳥兒都早被驚飛了,白雲掠過城樓上方,緩緩流動。遠處地人群突然在軍隊回聲消逝地時刻接過了口號,參差不齊地也「殺敵!殺敵!」地喊了起來。
文禾轉回身,看著皇上。
也只有我們這個距離才聽得到皇帝那聲喟歎「大明軍氣若都如此,何以不勝。」
文禾沒有說話,而是再拜了皇帝,起身,走下木台的時候,將目光轉向我。
我讀得清楚他雙眸中忽然閃現地溫柔。
清晨他抱著我的時候,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珞兒,我多麼想帶你走。」
那是為數不多的文禾流露惆悵與避世情緒的瞬間。
但他此時只是停頓了一秒,轉而翻身上馬。
三千皆以騎兵而往。輜重火銃,大旗獵獵,送行的軍樂齊鳴。
整隊完畢後,儀仗向天空放火銃,這也就宣告誓師餞行之禮完畢。在轟轟隆隆的火器噴射聲中,在一時瀰散的嗆人硝煙粉塵中,軍隊開始前行。
遠處人群的聲音聽不見了。只有軍隊馬匹的鐵蹄聲前赴後繼。皇上看著文禾領頭遠去的方向,久久地站在台上,雕塑般一動不動。
皇上龍體,金枝玉葉,哪裡能一直跟這風裡戳著。王承恩很輕巧地走到他身邊詢問什麼時候回宮,軍隊都已經快看不見了。
皇上一直緊繃的身體這時才彷彿放鬆下來,兩肩微微垮下,開口道「回宮。」
我正待隨後跟文老爺子一起回城,卻被彤戟一聲低喚叫住「文夫人!」
「彤戟,何事?」我問。
「明日卯時請入宮。」他的聲音仍是低低。
「陛下有事?」
他點了一下頭,說「陛下命我帶話,明日卯時我在玄武門等你。」
「我知道了。」我回答。
彤戟便隨皇上離開。百官恭送。
卯時……我心裡哀歎。好不容易睡了幾天好覺,竟然又讓我凌晨爬起來入宮。這個傢伙,文禾一走他的虐人本性就又暴露了!
文老爺子見我神情沮喪,過來問「瓔珞,不舒服麼?」
我趕緊搖頭「沒有,父親。」
「那就好,你回府去吧,我還要去詹士府。」他對我一頷首,自入轎去了。
我回身望望屋舍大道連天之處,連馬後煙塵都已經無蹤了。京師之外,正是天闊野垂,一望無際。文禾……我在心中輕歎,也走到了旁邊過來等候的青幔轎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