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力恢復的時候,我已經落在了後院平整的磚石地面上。我抬頭看著風中搖曳的臘梅枝椏,繼而在和煦chunri陽光裡瞇起了眼睛。
「啊!」背後一聲驚叫,匡啷一響。
我轉身看見小道士楓間驚愕地望著我,一隻臉盆扣在地下,他的雙手還保持端盆的姿勢。
「楓間,好久不見。」我笑。「宋信士……」他想想不對,又赧然地放低聲音道,「瓔珞姐。」
「你可還好麼?」問完這句話我覺得真是多此一舉,對他來說我不過離開了一天半日的而已。
「呃……你昨天才走的,我很好啊……」他顯然也被我的問題搞懵了,「剛才我出去接水的時候院子裡一個人都沒有,你怎麼……而且你的衣服好奇怪啊。」他一臉困惑。
我低頭看看自己衣衫。平紋錦檀se襦裙,布鞋,手裡還拿著一隻錦緞包裹。一副漢代小女人打扮,只是略顯悶熱。
「魔術嘛!」我笑嘻嘻地,「赤真道長呢?」
「師祖在前院跟一位信士說話。」他撿起盆,惋惜地看著搪瓷盆沿磕掉的釉。
「我賠你一隻,楓間。」但現在恐怕做不到。
「不必的,沒有壞,道家人不講求外物,不礙事的。」他笑。
「我先去找道長了。」我很想跟他再聊聊,卻想起自己的任務。
重新往外走去接水。我跟在他後面到了前院,他到花畦旁的水管旁去,我接著往前走。
玉皇殿外,穿漿洗得有點褪色道袍的背影。正是赤真道人。他對面站著一個女人,七分牛仔褲,長袖t恤。帆布大包,大太陽鏡推到頭頂。正點頭聽赤真說著什麼。
下一秒,我看見那女人尖叫著朝我跑過來,心裡咯登一下。
「啊!宋瓔珞!你怎麼會跑這兒來了?……你身上穿的什麼呀?」田美一副餓虎撲食地表情衝過來,拉著我的袖子把我轉了三百六十度,「戲服不成?不對……不對不對!這是標準漢襦裙。這織法……這染料……你偷哪兒的古董了?」
「田大小姐,我耳朵都快震壞了。」我鬱悶地看著她。
「哎呀……乖乖,」這女人伸出手在我臉上摸來摸去,「你地皮膚怎麼幾天不見變得這麼好了?你換乳液了麼?還是新粉底?」
「田、美!」我牙縫裡迸出倆字。
「好了,摸夠了,給我個解釋。」她放下手,退後一步看著我。
「道長,我們可以談談麼?」我轉向赤真。
他臉帶思慮地已經在旁邊站了一會,回答「好。請去後院.,電腦站新最快.」
「喂!」田美叫道。我一會跟你解釋,你先給我點時間。」我說,「你不是現在就走吧?」
「你今天這麼奇怪。我當然要等你跟我解釋了才走。」她撇嘴看著我。
「好。那你等我一下。」我便轉身跟赤真道人去後院的廂房。
赤真把門簾落下,門掩好。坐在離我一米地凳子上。微笑著打量我一遭「我變化可大麼,道長?」我問。
「嗯。說話的方式都變了,似乎瘦了一些,吃了苦吧?」他說。
「還好。」我回答,「現在文禾傷比較嚴重,所以我自己回來。」
「所為什麼事情?」
「半張透光魔鏡圖鑒。我要取那個。」我說。
「哦?難道另外半張有下落了?」他問。
我點點頭「韓信找到了另外半張。」
「難得。」赤真捻著鬍鬚,然後向我一伸手,「你知道我要看什麼嗎?」
「我知道。」我從包裹裡摸出玉牌,遞給他。
「請稍等。」他離開這間屋子,過了幾分鐘後回來,手裡多了一個粗紙筒。他走到桌旁,將桌上鋪一張一開宣紙,然後打開紙筒,小心拿出一張邊緣殘破的發黃帛書。
「真奢侈。那時候人多用牘吧,偃師這傢伙居然用帛書畫。」我覺得這布帛脆弱得很,不敢碰。上面彎彎曲曲的如同線路圖般紋路實在是難以理解。
「我還以為你看得懂。明殤先生未曾教你麼?」赤真說道。「沒有,我去大明朝就是一個廢物,我什麼都不會,只會添麻煩。」我歎息。
「難道你想過去當女超人,拯救萬民不成?呵呵,不論對你自己還是對別人,此行定是有收穫的不是嗎?」他重新把圖鑒裝回紙筒,遞給我,「姑娘,我說過,將來姑娘再來時,也許會不同光景,但這院裡地松柏梅花,也還是在的。如今松柏梅花樹都依舊,但是貧道能看出來,姑娘有變化了。」
我看著他的眼,不由輕輕吟道
「嘹嚦征鴻獨出群,
梅山樹下怨難分,
雲程此去無多處,
朝雲暮雨各有憑。」
「實在是靈簽,不是嗎?」他又笑了。
「嘹嚦之聲我已然聽過了,確實能斷人腸。梅山本是煤山,山下的怨與愛,仇與苦,怕是永遠都難以言喻。雲程一去千萬里,酸甜苦辣都要品嚐,朝雲暮雨也盡數相伴。文禾早就知道這路途嗎,他寫的籤文字字屬實。」我把紙筒收起。
「多少能預料吧,他說過,會很快將你送回來。目前看來,他恐怕改變主意了吧?」赤真道人也八卦。
「恐怕是這樣。」我聳聳肩。
「姑娘準備把發生的事情告訴你的朋友麼?」他跟田美是熟識的,我知道。
「我可以嗎?」
「她是學考古的,貧道與她還算有一些交往,那是個好姑娘,漢心明朗。貧道以為說也未嘗不可。或者還能得到一些建議。」他回答。
「早說嘛,還不如讓田美跟文禾去,她肯定比我有用!」我氣鼓鼓道。
「現在換也不是不行啊。」赤真眨眨眼。
「……道長。」我看出他眼裡地笑意。「馬後炮了。」
「即便姑娘肯,明殤先生恐也不肯的。」他起身。頷首,「田姑娘怕會等急了,去與她解釋吧。貧道與別人約,這時也要出門了,後院我會安排。一會你走不會有人打擾。」
田美正在前院來回踱步。
我小步走過去,她抱著胳膊揚揚下巴「漢服黨?」
「也許將來會是。」我拉著她胳膊,「走,去後院。」
赤真把才纔的廂房讓給我們。田美走進去坐下,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此事說來話長。」我沉沉氣,從米廣良地婚禮後,我到這裡抽籤的事情說起。當我講到明殤時,田美突然直起身子,打斷了我。
「明殤?你是說那個束髮老穿明時衣服地帥哥明殤?」她瞪大眼睛。「他在咱們市?」
「難道你認識他?」輪到我疑惑。
「呃……說認識也算是……其實只是一面之緣。」她搔搔額角,「我去陝西地時候,曾經自己一個人去西安灞橋區探訪淮yin侯墓。《咸寧縣志》記載淮yin侯韓信墓在古長安城東三十里。可他究竟葬在哪裡。是江蘇還是陝西我們都不清楚,所以我想去看看。我在那片廢荒地看見一個孤零零的人待在一塊墓碑旁邊。他一身衣冠打扮嚇了我一跳。不過話說回來……第一次看到穿正宗漢服地男人能這麼好看……」
「喂!」我看她的模樣。忍著笑說,「花癡一會繼續。先說完好不好?」
「我與他交談幾句。他好冷淡地樣子,說是來祭拜英雄。可是韓信的墓已經基本毀完了,他看起來很難過的樣子。對了!他手裡就是有一面古鏡,我對他說這種文物要上繳國家的,他卻跟看怪物一樣看我。後來我手機快沒電了,怕老闆找不到我,就回賓館了。自始至終,我只知道他自稱明殤,我還覺得這個名字有些出奇呢。」她看著我,「難道,他真的是古人?」
我便又從清光院開始講,直到去往大明,然後見到各色人等,發生何等重要時間云云。田美並未懷疑我是在發燒或者得了瘋病,也許是我平日就人品夠好?她眉頭倒是皺得越來越緊,一邊聽一邊思索著什麼。當我挑挑揀揀說到嘉定屠城之時,她再次打斷我。
「我明白了。你是決定留在那兒了,對嗎?」她很嚴肅。
「……我不知道。」我說。
「你要明確兩個問題第一,如果離開太久,你的容顏仍然會隨著你的生長時間而變化——換言之,你還是會老,如果你五年後才回來,即便是回到今天,別人也會發現你的變化;第二,如果你在那個時空出了意外,就是徹底灰飛煙滅,而且你會帶來歷史的變化,而這種看似微小地變化會引起別的波動,拓撲學,蝴蝶效應明白否?」田美拉住我的手,「這是在玩火。雖然我自己也很愛那最後一個漢人皇朝,可是你這樣下去太危險了。」
「我現在別無選擇。」我握住她地手,「田美,換作你呢?」
「咳咳,」她清清嗓子,「換作我,如果有明殤那樣的帥哥……其實……也不是不能考慮……」
我瞇起眼睛。她像感受到威脅般迅速抽回手,正襟危坐道「換作我,我會跟朱由棖殿下說清楚利害,然後想盡一切辦法趕緊回來,這種事情可不能開玩笑。」
「……我明白他為什麼找我了。」我苦笑,「我沒有你這樣地魄力啊,田美。」
「那是因為你愛上他了。」她歎息。
「也許,我也愛上大明了。」我喃喃道,「那每一張鮮活面容,每一把生動嗓音都還在我腦海存著,他們發過地言語,流過的鮮血,都是真實地。我曾與他們把酒言歡,也曾與他們同仇敵愾。現在,我不知道如何抽身離開。」
「你真傻,真的。」她抬手摸摸我的臉頰,「瓔珞,回去以後,讓明殤回來找我,就在這裡,就在一會你回去的時刻。我要跟他談談。」
「他受傷了,在西漢韓信府邸,我們從嘉定過去的。」我說。她點頭「等他傷好了讓他來,娘家人有話說。」
看著她,笑了笑。
「我要回市裡了,這件事情我不會告訴米廣良,她有酒後說大實話的毛病。」她起身開門,走到院子裡。
我從包裹裡拿出鏡,也走到院子裡。我們左右看了看,無人。赤真道人果然把後院騰得乾乾淨淨田美傾身過來抱抱我「一路平安。」
我拿出韓信給的竹簡,調整好了鏡的格數,等待它為我開啟。不料剛平舉到胸前,兩手忽然一輕,鏡消失了。
「某人來了。」田美懶洋洋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