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符合歷史記載的破城時刻。我被人群擠著攘著,心裡一片慘淡。所以說,這就是「殊途同歸」理論麼?無論中間如何斡旋,終會走向相同方向。
沈氏努力在人流中站穩,大聲對我道「妹妹,去藏身吧!」
我隔著丈餘從人們不斷晃動的身影間隙中看著她,搖了搖頭,轉身往北門走去。沈氏見狀慌忙過來拉我,卻在突來的又一波人潮衝擊下難以行進。我沒有回頭,艱難地沿著房舍牆沿往前走。
南門既破,西門為大石所阻,人們往東門和北門去的不少。還有很多人沒有逃散,而是攀上南門附近的城牆殘垣和房屋,搬上石塊,聚攏瓦礫準備投擲入城清
雨一直都沒有停。地面上的泥水濺滿人們的衣裾褲腿,人人都不顧一切,十分狼狽。我從頭到腳逐漸濕透,冷得牙齒打架,終是拎著裙裾,邁開步子跑起來,一直跑到距離北門還有幾十丈的地方,突然被人搡了一把,在泥地上摔了個結實。身後的腳步聲紛沓,我掙扎著想趕緊爬起來,免得被踩成肉餅,可越著急越腳下打滑。眼見一條泥腿就要落在我背上,旁邊忽一股力量把我一撈,讓我站在了道旁。
「為什麼不去暗窖?」文禾讓我貼牆站著,他以背對外護著我。他臉上黏濕污穢,血色失了大半,令我很想拉開他衣服看看他的傷口。他在嘈雜中厲色吼道,「你來這做什麼?!」
「我不離開你!」我回吼道。
「……笨蛋!」他是真怒了,「你是女人!跟男人不一樣!你出來能做什麼?」
我語結。他婆婆的,別人穿越都是走大俠或者巨富路線,不然就乾脆一代女皇。憑什麼我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殺敵無用,救國無方,眼睜睜看著眼前一切按部就班發生。毫無力挽狂瀾之能。
「跟我來!」文禾硬生生地拉著我的手腕,往旁邊一條窄巷裡跑.手機小說站wp我地衣服上雨水混泥水。貼在身上極度難受,簡直邁不開步,努力跟著他速度不跌倒。
跑了不知多久,人跡少了,一片破爛屋舍展現眼前。屋舍的角落裡一扇緊閉的門上有塊小小匾額,上書「嘉楠寺」。
文禾上前叩門,門打開了,一個老年僧人迅速一閃身,讓我們進了寺去。
「文施主,黃施主兄弟先你一步到此。老衲帶你去。」那老僧道,立刻往裡走。
文禾拽著我緊跟其後。但見二重小院地後院裡幾間僧捨,卻並無其他僧人。那老僧直走進中間僧捨去。
「文兄弟!」黃淳耀和黃淵耀皆衣衫襤褸,滿面灰塵血跡。迎上來喊道。
文禾鬆開了我的手,上前拜道「救兵不應,北門失守。文殤愧對二位兄長!」
「有你出策得來火銃,已然是幫了大忙。我兩人自該代表全城百姓謝你。何來愧疚!」黃淳耀上前扶起他。
黃淵耀卻看著我道「弟妹為何在此?不隨我嫂嫂去暗窖了麼?」
文禾道「來不及了。永淨師父,」他轉向老僧。「求將內子藏於寺中!」
那永淨回道「可以,我院內地窖裡已有幾位傷者,女施主可以藏身。」
「如此甚好!多謝師父!」他轉身又對黃淳耀道,「義師仍在交戰,不知東門如何?」
「東門已然淪陷了,侯峒曾已投自家葉池,我方才聽說地。」我說。
文禾直直地盯著我,他嘴唇上的血色似乎也在變淡。
黃淳耀道「如今四門全被克,但西門已被我等用磚石堵上,北門也堵住了,清兵自南門入,我們去南門。」
「事不宜遲。我已令北門剩餘兵力往南,現今需速速前去。」文禾抬腿便走,黃淳耀緊隨。黃淵耀走了一步又回身對我道「弟妹,我家人可都去了暗窖?」
「是,沈大嫂是最後一個去的。」我回答。「那就好。」他說,「請弟妹保重,我們便去了。」
我看著他們三個消失在院門處,覺得自己的心掏空了一般。我在心裡不斷質疑守城的所作所為我們是不是本來可以做得更好?我們沒理由不做得更好地,怎麼會在有了準備後仍是三日被攻破呢?到底是哪裡不得要領?我糾結於眼前的形勢,看著南門方向沖天的煙塵發怔。永淨師父卻在我身後輕聲說「請女施主隨老衲往地窖。」
說是寺院地窖,卻根本不在寺院範圍內,怕是旁邊破爛屋舍的原主人所有,被這小寺廢物利用了。地窖臨街挨著牆,入口十分隱蔽,還堆著腐朽的木料和垃圾,不只是原來就有的還是他們刻意放上的。永淨拉開地窖的門板,讓我進去。地窖裡十分昏暗,空氣渾濁難聞。我摸索著下了木梯,慢慢適應了裡面的光線時,永淨把門板從外面關上了。
這地窖不過二十來平,地上堆著稻草和兩隻麻袋,貼牆一個石墩,上面戳著一支蠟燭,燭光正被剛才開門板所放進地風吹得左搖右擺。周圍零散坐著躺著六個人。三個男子癱在稻草上直哼哼,三個女人就著燭火在給他們上藥。
「我來幫……」我剛開口便被一個女子迅速摀住嘴,她在我耳邊低語道「不可高聲!這地窖臨街的!」
我趕緊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她方才放開我道「我叫趙雪。」
「在下宋瓔珞。」我說,「我可以做什麼?」
她把一條繃帶塞我手中,指指身邊腿上一個血呼啦大口子的男人「包上。」
我待她把藥粉盡數撒在男人傷口上之後,用繃帶將那條腿纏上。男人伸手拽了一團稻草塞進嘴裡,用來抑制自己地呻吟。
這時,地窖頂上如悶雷轟響,又像下冰雹,砰砰騰騰地震了起來。外面驚叫哀號聲陡然四起。
趙雪攀上木梯,在門板與地面接合之處往外窺視。地表的土末正隨著震動從那縫隙紛紛落入窖中。趙雪過了不久下來,臉上表情陰鬱,伸手指指頭頂。大家瞬間明白了她地意思清軍入城了!
「趙雪,他不行了!」角落裡地女子用氣音低低叫道。
趙雪快走過去,我跟著走去一看,那男人是傷在腹部,繃帶已然盡數濕爛,血也已經染透了他身下的稻草堆。我伸手摸他頸部,發現那脈動正逐漸變弱,幾近消失。趙雪將手指放在他鼻下一刻,道「沒出氣了。」
男人大睜著眼睛,似乎聽見了趙雪地斷言,又似乎不敢相信似的。但幾分鐘之後,他的瞳孔終於開始渙散,失去了焦點。趙雪默然地抬手撫合他眼瞼,對那女子道「梅雲,把剩餘繃帶給柳芽。」那被喚梅雲的女子含著眼淚點點頭。趙雪又轉向我「宋姑娘,你去木梯上守著,注意看周圍情形。」
我應了便去,她卻又拉住我,湊過來道「切記,無論你看到何事,不可作聲!如若不能,趁早將衣襟咬在嘴裡。」
我點點頭,便攀上木梯。趙雪轉身往柳芽看護的男人身旁去「柳芽,拿蠟燭烘剪刀,我們給他取箭頭。」
我將目光轉向了門板的縫隙,發現外面的雨已經停了。這門板正在一屋簷下,不著雨水淋漓,在腐朽木料與垃圾掩蓋下剛可看到半條街。我的眼睛又花了數秒來適應外面的日光,就在我看清這街上混亂情景的同時,按照趙雪方纔所說的,我將襖袍骯髒的衣襟抓起咬在了牙齒之間。因為我眼前所看到的一切,乃是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