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心是你師傅的親戚,那他家裡原本是做什麼的,住什麼地方呢?」莫西北轉開了話題,她覺得,他們在運河上的相遇,偶然的成分確實可能多些,畢竟,如果後來的一切都是某個人計劃中的一部分,那麼,在河南府,他們一樣會遇到。
「我沒聽師傅說起過,師傅很少說自己的事情,也不許我們問,田心上山的時候年紀還小,我只問過他一次,那次他哭得很厲害,說是實在想不起爹和娘的樣子了,那年他才一點點大,也難為他了。」楚俊風歎了口氣,思緒悠然飄遠,飄回到某個盛夏的午後,那年田心還小,自己實際也不大,山上獵戶家的孩子都有父母,每天看著他們給孩子撿回野雞的羽毛,用竹枝做小弓箭,他和田心都很羨慕。他上山還是嬰兒,自然沒見過爹娘,不想一問田心,田心也哭了,說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如果換做如今,他大概會多盤問兩句,可是當時,他還不是沒出息的和田心哭成了一團。
「你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了?」一旁的莫西北見楚俊風久久不出聲,忍不住輕輕問了句,「看你的神情,好像有些想哭,小時候很吃苦嗎?」
「這也被你看出來了?」楚俊風收攝心神,就勢苦起一張臉,「沒娘的孩子就像野草,小時候我可沒少哭呢。」
「得了,給你個台階,還真上呀。」莫西北呵呵一笑,說起童年,估計誰也不比誰輕鬆多少,幸而。來明朝之前,她還有個很快樂的童年可供回憶,「不早了。我要睡覺了,明天再研究這個亂七八糟的話題好了。」她再次打哈氣。也不看楚俊風的反應,轉身就走了。
她住的地方,和這裡地距離幾乎是橫穿整個梅花山莊,倒不是故意這樣選,而是梅花山莊中。她獨愛那一處,臥房的窗外,有一個不大的荷塘,此時花期已過,蓮蓬成熟,殘葉片片,不必聽什麼雨聲,已經很有意境了。
此時月上中天,夜已經深沉。人也疲憊到了極點,走路地時候,莫西北都覺得自己的眼皮親密地粘在一處。恨不能乾脆用手指撐著上下眼皮,才能留出一道縫隙來看路。
院子裡黑燈瞎火。梅花山莊裡下人雖多。但是平時因為莊內無人居住,她們都只在白天打掃。然後晚上集中住在二層門外的幾排房舍中,原本今天也要安排人來這裡上夜,只是莫西北獨居慣了,也不樂意用人服侍,是以拒絕了。
「早知道回來這麼晚,至少叫個人在院子裡給我掛盞燈籠,」莫西北嘀咕了一句,推門進屋。
銀亮的劍光,幾乎伴著房門開啟,猝然從屋內飛出。
莫西北的雙手仍貼著房門,此時只來得及雙手用力一按門板,身子向後急急的滑出幾步。腳步沒有站穩,那劍光已如漫過堤壩、洶湧無可抵擋地洪水一般,瞬間追到了眼前。
這次的時間稍微充裕,她來得及在劍光刺到前縱身翻起,再次險險躲開.ww,.
第三劍劍勢綿綿,在第二劍收勢動作中綿延而出,竟然毫不遲疑,直擊莫西北的要害。
莫西北翻身之時,手已經摸到了劍柄,只是身形彎曲翻轉,劍卡在劍鞘中,不及用力,此時也只能被迫再次躍起,感覺著劍尖的涼風從腳底嗖嗖劃過。
「你要幹什麼?」藉著這次躍起的動作,莫西北好容易拔出了長劍,順手橫推一劍,架住了對方的攻勢,雙劍相交,火花四處飛濺。
「殺!」對方言簡意賅,只是這聲音,落在莫西北耳中,卻不亞於驚雷一般。雙劍一交,兩人錯位,天上浮雲掠過,月光再現,莫西北總算看清來人,一張雪白的臉孔上,居然只有一雙眼睛,其他的器官,一概全無,如果不是剛剛黑暗中過了三招,又聽到了他的聲音,莫西北此時恐怕要驚叫一聲,抽身就跑了。
「慕非難,我知道是你!」莫西北抽身換招,長空sheri,劍尖直指,化被動為主動,搶先攻了一招,嘴裡也沒閒著,極為突兀地大喊了這麼一聲。
來人的身子微微搖晃,只是手上的劍卻不似心中地遲疑,雙劍劍尖一碰,互相借力,兩個人都迅速退開。
「慕非難,你……」莫西北正想說什麼,來人的劍便又到了,這一次下手越發地很準,居然全不留半點情面。
「你為什麼不說,你不是慕非難?」莫西北橫劍一削,她地劍是前朝名劍,鋒銳無比,來人不敢再硬碰,只在雙劍微微一擦邊的時候,他便收勢換招。
「我確實是,何必否認。」來人終於冷笑一聲,乾脆承認,只是說話間,劍光又起,密密匝匝地編製出一片虛虛實實、光影閃爍的巨網,對準莫西北兜頭籠罩下來。
「你真的要殺我?」莫西北連連退步,以守為攻,仗寶劍之利,縮小防守的圈子,禦敵於內線。
「以前沒發現,你廢話這麼多。」慕非難哼了一聲,劍勢大開大合,就是不和莫西北的劍相交,讓她的劍英雄無用武之地。
「好,你動手吧。」出乎意料的,莫西北忽然將身向後一退,手中長劍還入劍鞘,眼看著慕非難的劍急如流星,瞬間刺到胸前,居然真的不躲不閃也不還手。
金屬獨有的冰冷,透過衣衫,一點點在心口化開。
莫西北知道自己賭得有些傻氣,可是,看樣子結果並不糟糕。
「你以為我真的不會殺你嗎?」對峙良久,慕非難略有嘲諷的發問。
「人早晚都有一死,如果可以選擇,我並不介意死在你手裡。」莫西北坦然的看住慕非難,「能給我個理由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又在深更半夜闖到這裡來殺我?」
「西北,你是個生意人。難道你不知道,真相是需要交換條件的嗎?」慕非難笑了。雖然他臉上粗糙得讓人恨不能閉上眼睛,裝成看不見地面具流露出來的,永遠是毫無表情的空洞而蒼白,但是,莫西北知道。他是笑了,這笑容,即便隔了這麼久,依然能夠在此刻,清晰地在腦海中浮現。
「你要什麼交換條件?」莫西北也微笑,問得毫不遲疑。
「你的心。」慕非難地劍尖略略晃動,在莫西北的胸口前。
「好,給你。」莫西北點頭,飛快的抬起左手去抓慕非難的劍尖。同時身子微微向前一傾。
按照她原本的打算,她準備在握住慕非難地劍同時,把手掌劃個小口子。流兩滴血出來裝個樣子嚇唬人,只是慕非難的反應遠遠超出她的預期。幾乎在她握住那劍尖的同時。他猛然的退後兩步,連帶著用力的將劍撤了回去。
一切的發生。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只是他們的世界太安靜了,彷彿與世隔絕,哪怕是莫西北的院外大樹上,忽然傳來了兩聲慘叫。
很多很多地鮮血,順著慕非難的劍尖,汩汩的流向劍身、劍把,然後纏上他地手指。
那血流過的路程太長,已經全無溫度。
慕非難遲疑了很久,有些不能相信眼前地一切,直到那毫無溫度地血觸到手指,他才彷彿被火燙了一般,猛然將手中的劍扔出了好遠。
莫西北地笑容,燦爛如春花,此時左手按住胸口,任血色在雪白的衣衫上瀰散開來。
「西北……」慕非難猛然衝過去,只來得接住莫西北傾倒的身子,那聲呼喚,便如被刺傷的猛獸一般,淒厲到了極點。
「非難,怎麼辦呢,我得先走一步了,不能陪你了。」莫西北笑笑,聲音低沉。
「別說話,讓我看看你的傷。」慕非難搖頭,只忙亂的想拉開莫西北的左手,看看她一直按住不放的傷口。
「有些話,現在不說,我怕沒有機會了。」莫西北的聲音更加低而輕,竭盡全力一般。
「我不想聽,我們還要過一輩子,你有的是時間說,我保證,你會說到煩。」慕非難抬指在莫西北「傷口」附近點了幾指,想幫她止血,結果,卻讓莫西北咳嗽不止。
「可我想聽……你知不知道……咳咳……你騙我說你成親的時候,我難過得要死了……」莫西北胸口的穴道被封死,氣息不穩,咳個不停。
「我錯了,你打我,我沒想到你能相信,我以為,你那麼瞭解我,一定會明白,我即便是死了,也不會娶別的女人,算了,我錯,都是我錯好不好?」慕非難額頭細細密密的全是汗珠,甚至,那汗一顆顆滑入眼中,臉上的面具也讓他難以呼吸,他焦躁得一把扯去,全不顧這樣用力,可能會扯壞皮膚。
「你還是怪我笨了?」莫西北一邊咳,一邊皺眉,再這樣下去,可真要斷氣了。「我沒有,西北,我說錯話了,我以後再也不會騙你,求你了,先別說這些,求你讓我看看你的傷……」慕非難大力的將莫西北抱在懷中,他不敢太用力的去拉莫西北的左手,只能輕輕的將自己的手覆在她冰冷的手上。
「說話算話?」莫西北卻認真的問他。
「我發誓。」慕非難連連點頭,莫西北的衣衫上已經紅了一大片,他卻不知道她傷得多眼中,那種惶恐和無助,讓他只覺得,還不如有人用劍,乾脆把他殺了來得痛快。
「慕非難你——」身後有人踉蹌著衝過來,伴隨著風聲,有什麼冷冰冰的東西架在了慕非難的脖子上。
「別衝動!」然後,又有什麼人飄然落地,擋開了那冰冷的東西。
「前輩,他傷了西北!」這回,慕非難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楚俊風。
「西北,外面的人師傅和楚公子都解決了,只放走了一個回去報信,你還不起來。」師傅沉穩的聲音裡,隱隱含著笑意。
「前輩?」
「西北?」
楚俊風和慕非難面面相覷,又同時將目光移到莫西北身上。
「咳咳!」莫西北咳著,自己抬手解開被封住的穴道,這才翻身坐起,先看師傅,「您老人家確定,都解決掉了?」
「哼!」師傅哼了一聲,退開兩步。
「你——西北——」慕非難上下看了又看莫西北,「你沒受傷?」
「誰說的?」莫西北眼睛一瞪,「你那麼大力的抽劍,我怎麼可能沒受傷,你看。」說著,伸出左手,血已經不流了,兩道劍痕處,掌心的皮肉翻起,蒼白和血紅交織,讓看的人觸目驚心。
「你——」慕非難一時哭笑不得,只能狠狠的盯住莫西北,小心翼翼的拉過她的手,把白玉生肌散整瓶輕輕撒上去。
「疼,你輕點。」莫西北撅嘴。
「你還知道疼,我以為你就知道胡鬧呢。」慕非難咬牙切齒,他真是很少在這麼短的瞬間經歷如此的大悲大喜,只覺得心跳加速,血液上湧,即想狠狠的給莫西北一巴掌,又想乾脆把她抱在懷裡,從此再不離開半步。
「我也是隨機應變呀,不然怎麼騙過跟著你來的人。」莫西北不服,「我演戲難道不逼真?」
「逼真,再逼真不過,逼真到我很想乾脆掐死你,然後陪你去死。」慕非難憤憤,只是看到莫西北一臉的委屈,說到最後,撐不住,也笑了出來。
「真受不了你們兩個孩子,小小年紀,死呀活呀的!」師傅瞥見一旁木然站立,面無表情的楚俊風,咳了一聲,打斷了慕非難和莫西北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