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希望我怎麼回答您?」莫西北抬眼看向對面時,夫人正用手中的絹帕拭著眼角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眼淚。這樣近距離看,莫西北也覺得,她的皮膚保養得極好,是那種養尊處優且完全不經風雨才能達到的境界,惟一能夠洩露年齡的,只是她的眼,那雙眼裡,實在有太多讓人看不懂的陰沉。
對著這樣的一個人,莫西北的感覺是很平淡的,這世上並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恨常常是因愛而衍生的,她並不是朱靖嘉本人,對她自然沒有愛,於是,也沒有恨,或許,她反而要感激,如果她把自己留在那座只見到四角天空的王府,也許今時今日,她不是被徹底同化,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真正公主,就是被折磨得瘋到只剩一口氣了。
「嘉兒,你一定要這樣和娘說話嗎?你要怎樣才能原諒娘,你說,只要娘能做到,娘就一定做到,行嗎?」夫人對莫西北的反應是驚訝的,她留意莫西北的消息確實已經很久了,只是她不得不承認,她知道得越多,就越害怕真正的面對,這次下定決心之前,她已經想過了莫西北可能有的好多種反應,然而,她全然沒想過,眼前這個女孩竟然如此平靜,平靜到,彷彿她們並不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而不過是兩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看來您是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沒有不原諒您的意思,事實上,我並不曾怨恨你,這樣回答,您滿意嗎?」莫西北歎了口氣。在王府裡的日子,她實在記得不很清楚了,不過當年吃不飽還要被迫自殺的滋味說不上好受何況這身體的主人當初死因不明,原本她還算心平氣和。但是被人如此糾纏,反覆盤問,也有些煩了。
「我自己生地孩子,我怎麼會不懂,嘉兒。你是怨恨娘的,娘都知道,其實隔了這麼多年,娘忽然來找你,要你一下子接受也不容易,這些年娘都等了,不差這些日子,你可以回去慢慢想想。」夫人又用手絹在臉上輕擦,好一會才站起身對莫西北說。「這座山莊,是娘送給你的禮物,眼下梅花開得正好。你不妨住些日子,四處看看。散散心也是好地。」
「夫人這話。不是要軟禁我吧?」莫西北激靈了一下,馬上想到了一種可能。
「……」夫人聞言腳步猛然一滯。回頭細看了莫西北好一會,才強笑道「看來我這個娘在你的心目中,果然是個壞人,」說著微微抬頭,卻沒有再用手絹去擦眼淚,只是幽幽地說「你師傅傳授了一身好武藝,又怎麼是區區一座山莊就能軟禁你的,放心吧,娘不會一錯再錯。這裡真的就是一份禮物,是專門為你準備的,城裡你那個春風如意樓,再怎麼春風如意,終究是個繁華的所在,你住著未必就稱心如意,如果喜歡,你就來這裡走走住住,不喜歡,就算了。」
眼看夫人順來時路走遠,莫西北才癱在椅上,長歎了幾聲,事情地發展變化,每每出乎人的預料,只是憑空忽然多了個娘,還是讓她覺得很不適應,主要是不知道如何面對,何況,生意做久的人,難免會產生一定的思維模式,就是,這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即便有,這餡餅要多大,才能砸到自己的腦袋上?
莫西北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很正常,沒有變大一分一毫,雖然自己這個身體真的是肉丸子小皇帝的親妹妹,但是當初肉丸子地娘可是毫不猶豫就捨棄了這個親生姑娘,如果說,這些年,她都知道自己的消息,那又何必等到如今才相認呢?
當很多的疑問堆積時,莫西北發現,自己最大地有點在於,從來不鑽牛角尖,想不通,那麼好,不想就是了。
山莊外,來時乘坐的馬車還在,車伕也還是先時送請帖地中年漢子,見莫西北出來,話也不多說,直接掀開車簾,然後一路將莫西北送回春風如意樓。
紅綠一直等在門口附近,見到莫西北下車,直撲過來,問長問短,莫西北啼笑皆非,只說是一位江湖上認識地酒肉朋友,新近來到京城居住,聽說自己的消息,定要請自己吃飯,賞梅不過是借口云云。紅綠原本半信半疑,但聽到是莫西北認識地酒肉朋友,當場就信了。
莫西北原以為,慕非難那關就不容易過了,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慕非難居然什麼都沒有問她,直到吃宵夜的時候她忍不住提起,慕非難才輕輕用手指按住她的唇,說「你不想說就不用說,你知道的,你做什麼我都相信你,所以,別為了搪塞我,而隨便編個什麼蹩腳的借口。」
莫西北於是很洩氣,喃喃的道,「好像我編了什麼蹩腳的借口騙過你似的。」
「防患於未然。」慕非難一笑,「我最恨別人騙我,西北,即便是你,騙我的話也不行。」
「你會怎麼做?」莫西北不以為意,隨口一問。
「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慕非難仍舊是笑著,只是這一句話中透露的陰冷,讓莫西北悚然一驚,似是知道她的感受,慕非難靠過來輕輕扶住莫西北的肩,柔聲說「西北,你做什麼我都相信你,你做什麼都可以不告訴我為什麼,你不想說的事情,我也不會多問一句,我只求你,不要騙我,為了任何理由都好。」
莫西北半天沒有出聲。
慕非難有些急切的用力搖了搖莫西北,問,「我的話讓你害怕了?」
「有點。」莫西北點點頭,想了想說,「非難,你要知道,這世上,有些謊言是善意的。」
「可也是欺騙,西北,相愛而且要相守的人,應該是坦誠的,因為要彼此全心全意的信任,信任對方,就如同信任自己。」慕非難打斷莫西北的話,一口氣說完。
「固執的傢伙。」莫西北遲疑了一會,有心想分辨說,有事情卻不說也是隱瞞,隱瞞和欺騙性質雖然不同,可結果大同小異,只是看著慕非難非常執著且晶亮的眼,她忽然覺得,在很多方面,慕非難的執著並不討厭,而很多事,也沒必要一定分辨出什麼結果,於是她微笑著將臉貼在慕非難的胸口,說,「好,你說怎樣,就怎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