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
香宸坐在轎中,腦裡卻回想著與英娘母子共進晚餐的情景。無論她怎麼緩和氣氛,製造幽默,都難博英娘和小石頭一笑,搞得好像最後的晚餐一樣。與他們生活了只不過一個多月,卻已是真的像一家人一般,在這種時候離開,難免會不捨,但就像自己說的那樣,去相府又不是去跳火坑,平日裡定能抽空出去看他們的,所以自己這樣,不過是有些杞人憂天了。
人就是這樣,當你太在意一個人或者一件事的時候,就會變得特別害怕失去,此時的她,不就是這樣嗎?
她從英娘和小石頭那裡,得到了家的溫暖,從心底想守護這一份平靜溫暖的生活,然而變故突生,打亂了她的生活,她卻不能逃避,既然如此,她便只有去承受,只是希望,將來的事,不要超出她能應對的範圍才好。
搖晃的轎子突然停下,香宸知道,相國府到了,這條原本一輩子都不可能走的路,卻在這同一天裡,來來回回走了幾趟,世事無常啊。
自嘲地笑了笑,下了轎。
再次踏上那台階,再次站在那牌匾之下,再次抬眼向那三個燙金大字望去,此時已是傍晚,門口掛大紅燈籠的光射到了那大字之上,原本金色的大字,變得血紅血紅,顯得異常詭異。
「姑娘快請進吧。」侍從催道,
香宸轉頭,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微笑,爾後步入了大門。侍從愣了愣,這女人,明明不美,但那笑,在這紅火之下,卻顯得異常妖艷,攝人心魄,讓自己心神蕩漾。
一陣冷風吹來,侍從一個機靈,腦中頓時清醒過來,甩了甩頭,向前望去,清瘦的身影緩緩前行,暗咒自己怎麼會生出這麼荒唐的想法,那不過是個普通女人而已,哪裡會讓人心神蕩漾?再次甩了甩頭,進了相府。
進了相府後,便有個丫環前來帶著香宸去她的住處,安頓好之後,再去見倪允。就在經過大廳的時候,香宸聽到裡面傳來了叫罵聲,接著,一個茶杯從廳內飛出,幸虧她躲得快,否則那茶杯砸到臉上,受傷事小,毀容事大。
就在香宸拍著胸脯驚魂未定時,大廳走出來一個人,定睛看去,竟是倪宇軒。
而倪宇軒也發現了香宸,兩人愣了一愣,隨後相視一笑。
身後的丫環見到倪宇軒,也愣了愣,站在原地,不知該怎麼辦。
「你們先幫宸姑娘把東西拿到房裡吧。」倪宇軒淡淡地道,
丫環像是看到救星似的,拿著香宸的行李一溜煙地跑了。
「宸姑娘,可否陪在下去走走。」倪宇軒道,香宸聞言探頭往大廳裡望了望,
「他自顧生氣去了。」清雅的聲音似帶著些許無奈,
香宸聞言,點了點頭,於是倪宇軒便在前面開路,香宸緊隨其後。
二人一前一後,走到了相府的後花園,這後花園與那前院的景致截然不同,光從前院看來,相國府是大氣端莊,而這後院則是典雅別緻,夜幕低垂,微風拂過,園中池水蕩起層層漣漪,兩人靜靜立在亭中望著那蕩漾的一池春水,默不作聲,良久,倪宇軒轉頭看向身旁的香宸,悠悠地道:「宸姑娘是否在怪我沒有向你道明身份?」
香宸回頭,看了看眉頭緊皺的倪宇軒,微微一笑:「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
倪宇軒那凝重的表情似乎有所鬆動,再次回頭看著池水,悠悠地道:「是啊,每個人有都屬於自己的**,宸姑娘,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倪公子請講。」
「他,原本是愛著娘的……」倪宇軒清雅的聲音再次響起,道出了他那不為人知的過去,
原來,倪允原本只是鄉下一個窮秀才,與倪宇軒的娘李幼娘相愛,二人私定終身,後來,倪允進京趕考,並答應李幼娘,只要高中,定接她到京城,而此時,李幼娘腹中已懷了倪宇軒。後來事情的發展,就像許多古老喬段那般,倪允高中狀元,被前相國看中,招為女婿,為了自己的前程,倪允隱瞞了李幼娘的事,成了相國的乘龍快婿,從此平步青雲,步步高陞。
再後來,李幼娘帶著三歲的倪宇軒來到了京城,找到了倪允,怕自己的醜事被宣揚出去,倪允便把李幼娘母子關在了府中,沒有名分的李幼娘在家中,自然受盡倪允正妻的欺凌,忍受不住欺凌的她最後懸樑自盡,留下了幼小的倪宇軒一人在相府煎熬,再後來,倪允的正妻生倪羽裳的時候難產死了,為了名聲,倪允也未再娶妻,而且向外公開說倪宇軒是自己的義子,就這樣,倪宇軒以大少爺的身份在相府生活下來。當然,幼年的陰影一直縈繞在倪宇軒的心頭,成年後,倪宇軒便離開了相府,辦了觀微書院,並在那住了下來。
仗義每多屠狗輩,無情最是讀書人。
「我的故事,就是這樣……」倪宇軒依然悠悠地道,彷彿他在說別人的故事似的,這麼一個雲淡風輕的人,竟然有著那般痛苦的過去,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當初才會覺得倪宇軒那笑的背後,總是隱藏了什麼東西了吧,香宸輕歎,
「這麼多年來,我只對你說過,不過說出來之後,感覺輕鬆了很多。」春風般的微笑,又回到了倪宇軒帥氣的臉上,香宸聞言,有些錯愕,即便她現在和以前比起來,開朗了很多,但是,突然聽到別人這麼親近的話語,還是不知道怎麼應對,也不知道怎麼去安慰,
「本來是想叫他不要為難你的,結果卻……」倪宇軒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垂著的左臂不自覺地動了動,那微弱的動靜卻沒逃過香宸的眼睛,她伸手拉過了倪宇軒的手,把衣袖往上一拉,那潔白的手臂上,赫然印著一大塊燙傷的紅跡,
「這……」香宸心頭微微一悸,抬眼向倪宇軒望去,
倪宇軒微笑:「不礙事,總歸是說了的,以後在府裡,應該不會為難你的。」
「我去找人給你拿點兒藥擦擦。」語畢香宸便要離開,卻被倪宇軒反手拉住,香宸回頭,卻見倪宇軒臉上帶著幾許深情,香宸怔了怔,兩人就維持著這個姿勢,對望良久,正當倪宇軒yu開口說話的時候,兩人均被亭外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宸姐姐,原來你在這兒啊。」
倪宇軒忙放開了香宸的手,兩人向亭外望去,來人,竟是倪羽裳。
「呃,大哥也在這兒啊。」倪羽裳走進亭中,從她略微驚異的表情來看,像是對倪宇軒的出現,感到意外,
倪羽裳的到來,似乎打斷了原本的氣氛,倪宇軒笑了笑,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該告辭了。」語畢,望了香宸一眼後,翩然而去。
看著倪宇軒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香宸心道,剛剛他是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嗎?也許是自己多疑了吧,香宸自嘲地笑了笑,何必那麼自作多情呢。
狐疑地看了看倪宇軒離去的方向,再轉回頭看向香宸時,卻見她正笑著搖頭,倪羽裳皺眉深思,這二人……
緩了緩心神,驅除了心中雜念之後,香宸向倪羽裳看去,卻見她平日裡的甜美笑容完全不再,換上的則是一副與她年齡很不相稱的沉思表情,香宸忙道:「倪小姐,不知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沒有什麼事啊,宸姐姐你今天第一天來,我還說帶你在府裡逛逛,熟悉熟悉呢,誰知道大哥倒是捷足先登了。」甜美的笑容又爬上了嬌俏臉龐,
「有勞小姐費心了。」香宸禮節性地笑道,
倪羽裳聞言,走到香宸身前,拉住了她的胳膊,甜甜地道,「宸姐姐,我都說過了,不要這麼客氣,還有啊,不要再叫我小姐拉,叫我裳兒或者羽裳都可以的。」
不知怎麼的,對於倪羽裳的親暱,香宸心底總是很排斥,抽開了被倪羽裳挽著的手臂,香宸淺笑:「倪小姐貴為宰相千金,必要的禮節還是不可忘的,香宸既然是小姐的老師,就得以身作則,謹守禮節,何況三月後,小姐就要參加大選了,可不能太隨性了。」
倪羽裳聞言皺了皺嬌小的鼻頭,嗔道:「裳兒知道拉。」
香宸的話,自有她的道理,後宮是個什麼地方?那是不舞刀弄槍照樣頭破血流的江湖,是殺人不見血的戰場,要想在後宮裡生存,即便是得到了皇帝的寵愛,也得步步為營,小心經營,這倪羽裳若是只表面幼稚,心有城府也就罷了,若她真的是天真浪漫,毫無心機的話,去到後宮,必會砰得頭破血流。
可偏偏就是那麼多人喜歡把自己的女兒往宮裡送,殊不知,得到的是殊榮,斷送的,卻是幸福。自古帝王多負心,愛上皇帝,就等於自我毀滅,那宮牆內的女人們,抑或為情所困,抑或為權所逼,她們互相嫉妒,互相傷害,所有的一切,都只為了能得聖寵眷顧,何其可悲?在後宮那奼紫嫣紅歌舞昇平的背後,有又誰看得到有著多少流淚滴血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