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左女右,分別以厚布遮擋,將所有傷者衣物褪去。」汪川邁步自台階走下,對著幾名正要搬走屍體的靈逍弟子叫道:「把你們手上那個也抬過來。」
剛才對他高聲呼喝那位老者頓時氣得滿臉通紅:「簡直胡鬧,汪川,若是你能將這人醫活,我便自絕當場。」
汪川輕笑一聲:「四師兄,你幹嘛那麼大火氣?讓他們把死去沒超過半個時辰的屍身都抬回來,我自有用處。」
「這怎麼能行?血肉髮膚,受之父母,咱們絕不可毀人遺體。」來自紅楓城的藥神七弟子陳先生猜到汪川用意有些遲疑:「何況……男女授受不親,除去衣物實在不妥。」
「病勿諱醫的道理用不著我給幾位師兄講了,如果沒有這些屍身,治好他們也會缺胳臂少腿的。我倒不在意他們死活或是將來怎麼樣,只是顯本事就得徹底一些,到底行不行,你們想清楚吧。」
「這個……」幾位先生互相對視尚在猶豫,圓明聽懂汪川的意思合什為禮:「諸位,如果汪先生真有回天之術,為何不讓他試試。」
「若是逝者遺軀能在他人身體得以留存,也算血脈的延續,這樣的慈悲善舉更可為他們來生轉世積累深厚福緣,時間緊迫,各位何不拋開成見?」
這些日子在陳先生幾人面前被抬走的屍首已過千餘,面前這些傷者還有不少危在旦夕,素來自信滿滿的幾位神醫心有餘力不足頗受打擊,既然德高望重的苦禪高僧都開了口,他們只好默然頜首不再堅持。
圍起的布幔很快按照汪川吩咐架好,數名昏迷不醒的重傷修者和四五具屍身被分別抬入兩側,那幾位先生實在放心不下跟了進去,另一側就由田玉琴顧仙容幾名女弟子幫助看護。
一切放置妥當後,汪川走到兩處圍布中間活動幾下頭頸,口中長長吸氣,跟著背上絲絲輕響不斷,驟然生出七八條籐枝如靈蛇般向著周圍伸展出來。
這幾條籐枝色澤暗紅蜿蜒探向傷者,末端都有一團手指粗細的根須不停抖動。幾位先生神情緊張看著那些根須在一處處可怖傷口上拂動,動作靈活猶如利刃將腐爛血肉切除拋落。
數量眾多的根須各司其職,有的束緊傷處上端避免血水噴濺,有的按壓穴位減輕傷者痛楚,縫合好那些令幾位神醫都手忙腳亂的致命創口只需一條籐枝便綽綽有餘。
細小根須不時分出幾條刺入地上屍身,通體透亮吸飽鮮血後再注入傷者體內,轉眼間一名傷者身上幾處深可見骨的傷口便已合攏,蒼白臉上重新透出紅色。
「嘿……他還真行啊。」玄木城的姜先生早忘了自己剛才還在質疑汪川,探了探那傷者鼻息連連點頭,大聲招呼著旁邊幾位目瞪口呆的靈逍弟子:「成了,這人已經沒什麼大礙,抬出去。」
「嗤……」一條手臂被根須割斷捲起從幾名靈逍弟子面前掠過,準確貼在另一位斷臂傷者身上,一團根須覆上蠕動片刻移開後,除了在連接處留下一條紅印,根本看不出這條手臂其實來自他人遺骸。
「真的能行?」陳先生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湊近細看,伸手輕輕撫摸後更是驚呼出聲:「我的天,居然這麼快就有脈搏,真的接上了……」
「那是當然。」汪川的聲音從布幔外悠悠傳來:「這樣切割接續的活兒我在自己身上試了不下幾百次,只要兩人的鮮血味道相符,再將其中血脈筋絡仔細相對縫合,過個十天半月就能動了。」
心神俱震的幾位先生並沒介意汪川這句話背後隱藏的血腥,而是完全沉浸在眼前不斷發生的奇跡中:「這這這……竟然連五臟六腑也能換?」
「怎麼不行,只要接續得當,就算再多生幾條手臂也什麼沒關係。」身在布幔之外的汪川回頭望望小刀臉上帶了些傷感:「可惜肉身雖能修補,化灰後魂念卻無法重生。」
幾位先生明白他是想起過世的師尊黯然長歎,這時另一處布幔中驚呼更是此起彼伏。田玉琴顧仙容一幫女弟子看到眼前起死回生的奇景,心中驚異可想而知。
「幾位師兄,你們該放心了吧,這些殘軀精血已經快要耗盡,此地靈氣充沛,只要面上未現屍斑就可用於他人,速去挑選一些抬來備用。」
汪川說完轉身對著台階上的靈逍眾人擺手示意:「別看熱鬧了,現在這裡用不著你們,快去讓他靜觀思緒恢復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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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刀……」紛亂的叫喊在耳邊縈繞,破空聲接連不斷響起,無數道絢爛光華在空中閃耀交錯,有個冰冷聲音遙遙響起:「殺光他們,一個不留。」
「為吾族榮光,生而頂天立地,寧燎身烈焰,絕不屈膝救活。我等鮮血,將灑滿後人通向榮耀之路……」
一團團光亮爆裂中,一個又一個荒族勇士雙眼赤紅嚎叫著揮舞刀斧衝上,與前方撲近的眾多修者殊死拚殺。
血光與吶喊中,一張張面孔漸漸在小刀腦中清晰起來,慢慢凝聚成一個端坐在他面前的紅袍老者。
「顧師伯……您……受傷了?」身上紅袍還有幾處焦黑的顧千重迎著小刀關切眼神欣然一笑:「不要緊,你小子終於認得了我。」
「你中了魂兵生死不明,各派亂成一團毫無頭緒。多虧幾位大巫者奮不顧身施展荒神術,數百名荒人勇士捨身撲擊擋住敵人,我們才趁亂殺開一條血路逃回來。」
「這段日子五玄上戰事不息,追隨成無尚的門派越來越多,玄木城和紅楓宗一個月前已經淪陷,其餘盟派也損失慘重。如果沒有卓兄道兄他們幾位鼎力相助,靈逍早就守不住了。」
小刀將那些十分熟悉的名字與面前臉孔一一聯繫起來,轉頭望向聞訊而至的卓虛涵道天涯等人,一段段零散記憶填入了腦中空白:「既然局勢如此嚴峻,為何各派還不聚集一起,合力擊潰來敵?」
長清子神情愁苦語聲乾澀:「正所謂兵敗如山倒,雙方局面與你們去天外城時已大相逕庭,既便有卓先生幾位相助,也只能保住靈逍周圍百里之地。」
「荒族來人幾乎全軍盡沒,鴻城主身負重創被幾位供奉弟子拚死救回,後來鴻福城被夷為平地,他們如今遠遁荒原避禍。」
「九幽諸王人人帶傷,回返地底後連谷口那座混沌小城都棄而不顧,看來是想躲入無邊黑暗中求得自保。」
「四方城早就失守,你那個兄弟江如海在御屍宗幾位長老護送下去往南疆音訊皆無。玄土域各大世家或降或散,石家姚家被那幾個老妖率眾付之一炬,連墨巖城也未能倖免。」
小刀聽到這裡皺眉問道:「墨巖城……墨前輩和袁伯怎麼樣了?」長清子輕輕搖頭:「咱們只知道墨門家主與城偕亡,別人下落還不清楚。」
「其餘地方都差不多,除了遠在海外的玄水宮,玄水域幾大門派已是土崩瓦解。天兵城和劍谷地處偏遠還未受波及,玄金域各城卻被劫掠一空,盛師弟也生死不明。」
「不知你是否記得與獸潮那一年之約,如今期限已至獸群逼至青木城下,眼看大戰一觸即發,我等卻已無力兼顧。」
這些消息猛然間湧入,小刀覺得腦中有些眩暈。見他面容痛楚撫額不語,長清子連忙住口:「你身子才好,還是休息一下,不要多聽了。」
「卓先生,道前輩,依您二位看,如果咱們現在集合起所有力量直搗無上天闕,可有勝算?」聽到小刀這句話,殿上眾人都屏住氣息望向卓虛涵兩人。
他們並不是沒想過這個辦法,可卓虛涵連同道天涯楊峰幾人都是衝著小刀才留在靈逍幫忙,實在不方便提出此等過分要求。
「非是道某長他人志氣,半點勝算也沒有。」道天涯說完卓虛涵緩緩搖頭:「我早跟和尚談過這事兒,如果只有那幾個老妖和一群烏合之眾還好辦,但天闕下面有符魔的萬屍大陣,咱們根本連成無尚的邊兒都沾不著。」
「符魔……萬屍大陣……」小刀正覺得這個名字在哪兒聽過,施坤已經對著他點了點頭:「墨家老六沒死,用魂兵打傷你那個人就是他。」
回想起透過文登榮胸前的那根血色長棍,小刀彷彿又看到射入自己識海內的那點亮紅,這時一股莫明驚悚從他心底突兀升起:「對了,還有靈兒……她怎麼樣了。」
眾人紛紛垂首沉默不語,只有小刀的聲音在殿內孤零零迴盪:「快告訴我,靈兒呢,她到底怎麼樣了?你們快說話啊……」
良久後長清子重重唉了一聲:「小刀,你別急,這件事本來我想晚一些再告訴你的。靈兒姑娘她……當時在你身後也被魂兵所傷……讓水家的人救回去了。」
「她被魂兵打中……」見小刀眼神茫然掃過殿內諸人最後停留在自己身上,卓虛涵發自內心深深歎息道:「是的,她和纖纖一樣……也成了那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