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沐晨霧細雨,夜觀明月星河,小刀如同將自身融入靈逍的山水草木之中,每日不斷重複著那些簡單枯燥的舉動。
就在靈逍眾人都認為他這種狀況已經無可挽回時,這日清晨他一反常態不再站著瞧老屠戶宰殺牲畜,而是走近那個他十分熟悉的出刀位置若有所思。
時刻關注小刀的胖師傅對著後廚弟子揮手示意,整個廚堂內很快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鍋內熱水翻滾的聲音清晰可聞。
垂臂向下手指扣緊,小刀以一種近乎笨拙的方式將不爭拔出,前後揮動像是在模仿老屠戶的動作。看見他這個樣子,眾人胸中都狂跳起來,瞪大眼睛盼著他快點記起以前的事情。
「這樣舉起來……,對了,用力捅下去紮在它心窩裡,你越猶豫,它就越受苦……,唉,你倒是快捅……捅啊。」老屠戶在旁邊比劃幾下,初時語氣還算溫和,見兒子總是不動手終於像小時候一樣粗聲訓斥。
「大牛兄弟,你不要急……,他……」胖師傅正要勸解,小刀似是感受到老屠戶的嚴厲斥責向前蹭了半步,身子前傾提起不爭向那頭牛鹿胸前刺去。
「行了……」一片壓抑不住的興奮低呼中,大家卻沒有看到血光迸射,前端平齊的不爭戳在牛鹿厚皮上發出「吭」的一聲悶響,根本沒有造成任何傷害。
「再來……」老屠戶紅著眼睛厲聲高喝,小刀聞聲屈臂又刺。當他連捅了那頭牛鹿幾十下後,本來已經昏迷的牛鹿甦醒過來,奮力扭動掙扎嘶聲嚎叫。
「用這個……」老屠戶走近將手中尖刀遞過去,小刀神情木然視而不見只顧一下下戳著,聽著那頭牛鹿越來越響亮的淒厲慘叫,老屠戶板起臉拉住小刀,抖手一下刺入牛鹿胸腔。
直到血水流滿木桶小刀一直沒什麼反應,過了好一會兒也絲毫沒有重拾記憶的徵兆。老屠戶呼喝比劃不能奏效,只好自己上前將漸漸涼透的牛鹿剝皮切肉。
「唉……」此起彼伏的歎息聲中,後廚弟子們沒用胖師傅吩咐,手忙腳亂跑回去給快要燒干的鍋裡添水,撲鼻而來的焦糊氣味中,每個人臉上都掛滿失望。
經過這次失敗的嘗試後,無論接下來的日子老屠戶如何誘導,小刀也沒有靠近牲畜前。不過他倒是發生了一些改變,目光不再直盯著花草湖水,轉而望向身旁經過的每一個人。
被小刀盯住的人都有一種奇怪感覺,就像有人正在窺探自己心中深藏的秘密,可是為了能讓小刀盡快恢復,所有人笑臉相迎由他看個夠。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靈逍眾人漸漸感到絕望,小刀將面前所有的人瞧了一遍後,又開始回去盯著花草樹木湖水石頭。
他每晚只睡一個時辰不到,其餘時間都用來直盯著某樣東西,晌午之後走進湖邊密林挨棵查看年頭不少的雜亂樹木,夜色昏暗再回到小院用飯。
沒有誰能整日整夜陪他看那些到處可見的雜物,輪值的同門也習慣了讓小刀自己隨意走動,因為他來來回回總是呆在那幾個固定的地方,從來沒出過任何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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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刀……,張小刀……」伴隨著耳邊那個隱約傳來的呼聲,呆坐在湖邊的小刀緩緩站起,轉身向著那片樹林徑直行去。
目光掃過身旁的垂柳雜草,小刀漸漸深入密林之中,走出里許後樹木開始變得更加茂密,他卻手也不抬,對接連拂過頭臉的紛亂枝條毫不理會。
走到一片粗有數抱的老樹前小刀停下腳步,剛想如平日般盯著那些樹看上一會兒,突然覺得視線有些模糊,一個忽隱忽現的人影扭動著出現在他面前。
「張小刀,你居然真傻了?」發覺小刀望來的目光中沒有包含半點情感,憑空出現的灰袍老者無奈歎息:「也難怪,那些靈獸被魂兵打中都會沒命,你能這樣已經算是天大的運氣。」
「不,一,樣……」他剛要走近,小刀手臂一抬艱難開口。灰袍老者嚇了一跳身子後仰閃開,小刀卻只是指點他的臉一字一頓重複著:「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灰袍老者伸手在自己衣袍上撣了幾下嘿嘿冷笑:「這兩日我一直在這兒盯著你,從沒見過你開口說話,難道你也知道自己死到臨頭了?」
「不,一,樣……殺……殺……」灰袍老者耐心等著小刀生澀無比吐出這幾個字後含笑點頭:「對,我就是來殺你的。」
「殺……殺……」小刀不斷指點著灰袍老者明顯十分疑惑,努力想要表達出自己想法:「殺……殺……不,一,樣……」
灰袍老者仰首看看天色:「再怎麼裝瘋賣傻也沒用,你每日都要在這裡停留一個時辰,他們不會料到有人等著殺你。」
「殺……你?」見小刀歪著頭苦思冥想,灰袍老者抬起手來點著他和自己的胸口:「你……我……,不是殺我,是殺你,懂了嗎?」
聽他解釋幾句,小刀兩手舉起在頭上比劃:「他們……裡面……有……,你……有……,你……殺,不,一,樣……」
灰袍老者學著他的樣子點點自己額頭,瞇縫著眼問道:「你是說,在這裡有什麼不一樣?」小刀用力拍著胸膛:「都有……我……,不,一,樣……,你……殺……」
仔細揣摩他的話,灰袍老者這才有些明白:「哦,你是說,我和他們腦袋裡都有你,可我不一樣,我是來殺你的?」
小刀露出笑容連連點頭,灰袍老者恍然醒悟:「我和他們……,難道你可以看到別人在想什麼?」見小刀露出迷惑之意,他比比劃劃追問道:「你……,能看到……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這裡的東西?」
小刀似乎努力糾正著認知上的誤差說得越來越清晰:「都有他……別人……我,很多東西……」又指著灰袍老者語氣肯定:「你……,不,一,樣……」
「哦?那除了要殺你,我這裡還有什麼別的東西?」見小刀凝神盯視過來,灰袍老者走近幾步,滿面好奇讓他仔細打量。
「城……,會飛的城……很大,一個穿白衣服的人,你……怕他……」不顧灰袍老者漸漸嚴峻的表情,小刀完全沉浸在對方的思緒中:「到處都是……人……仙元。」
「許多臉……總在動,有幾個,好像……我見過?」小刀低頭想了一會兒問道:「那些……都是你殺過的人嗎?如果你殺了……我,我的臉也會在你那裡嗎?」
灰袍老者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不是我親手殺的,但也差不多。那些……都是和我一樣的人,我們曾經同門學藝,後來,我出賣了他們……。」
「若是像你一樣能忘了以前的事情多好,那就可以省去這些煩惱。我自幼便過目不忘,四五歲時見過的人無論模樣去向都記得清清楚楚,至今忘不了他們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看出他心中愁苦,小刀緩緩問道:「你……不喜歡,為什麼還要那樣?既然你害怕那個人,為什麼……不離開他?」
「離開?呵呵嘿嘿……」灰袍老者明明在笑臉上卻流露出深深懼意:「你說的容易,因為你不瞭解無尚大人,也不瞭解我。」
「追隨無尚大人,不僅可以突破化生境界,我還可以長生不死……」灰袍老者說到這裡頓住搖搖頭:「真是白費力氣,以你現在的狀況,怎麼會明白生死之事。」
「不多說了,我送你上路吧。本來只想打探靈逍的情況,想不到發現你還沒死,看來你的好運氣都用光了。」
灰袍老者移動腳步緩緩靠近:「你這小子確實古怪,再和你多說幾句恐怕我都下不了手。」他雙臂剛要聚力揮出卻突然停住:「對了,有件事兒我一直不明白,你每日到底在盯著什麼東西看?」
根本沒有感受到性命危在旦夕,小刀環顧四周又看向灰袍老者:「看……他們,他們每個樣子不同,裡面的東西卻差不多。」
「原來你看的不是同一棵草木?」聽到灰袍老者的疑問,小刀眼神變得與他之前十分相似,就像正望著一個白癡:「一樣的東西……有什麼好看?」
「問也是白問,算了……」灰袍老者自嘲一笑還有些不甘心:「既然你不看一樣的東西,為什麼每日都來這裡站一個時辰?」
小刀指著灰袍老身後答道:「他叫我來的,張小刀……,張小刀……,每次都這樣,張小刀……就是我嗎?」
灰袍老者身子一抖扭頭望去,看到林中靜悄悄空無一人,氣境散開也未發覺任何異常。他心思急轉以為中了詭計,回身看時小刀還老老實實站在原地未動。
「你就是張小刀。」灰袍老者鎮定心神獰笑著回答了他最後一個問題:「別指望誰來救你了,卓虛涵道天涯已經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功夫理會你。」
一臉迷茫的小刀正回想那兩個名字與自己有什麼關聯,灰袍老者毫不遲疑便要出手取他性命,這時一個帶些慵懶的聲音在耳邊悠然響起:「嗯……,我可沒他們那麼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