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現身突兀,二十幾名匪人都嚇了一跳,看到只有他一個人都鬆了一口氣。
「口氣不小啊?」這些人都停下手來看著溪流對面的黑袍人,這人面色蒼白,頜下半尺長的黑髯,頭上除了耳鬢處各有拇指寬的一道白髮,其餘地方都是發黑如墨,看起來四十來歲的樣子,眉稍眼角都是微微上揚,五官生得十分俊雅,年輕時想必是個美男子。
「你這老頭長得還真挺像樣兒的。」連為首的匪人也覺得這黑袍人實在生得端正。「兄弟們,把他也一起辦了。」說完就要分出幾人去溪流對面。
「慢著。」說出這話的竟然是被匪人圍在當中的圓明,他伸手從懷中取出一顆仙晶:「這塊仙晶便送了你們,速速離去。日後做些正經生意吧。」
那扮成傷者的匪首見了神情更是得意,上前一把奪過:「和尚,你現在知道害怕已經晚了,這人是替你出頭,要是我們殺了他,這條命也要算在你頭上。」
「無知的蠢才。」溪流對面的俊雅黑袍人冷冷出聲:「他是為了救你們這些飯桶的命,才想用仙晶打發了你們。既然和尚自己願意破財,你們拿了仙晶趕緊滾蛋。」
「哈哈哈……。」這群匪人狂笑不已:「救我們?你還是想想怎麼救你自己吧。」說完便有十幾名匪人揮舞刀劍,要跳過溪流撲向黑袍人。
黑袍人面帶厭惡之色:「和尚,看來你這麼多年還是沒能摸懂這些該死之人的脾性。」說罷目光在這些匪人身上一掃,口中冷冷吐出一個字:「死。」
隨著黑袍人這聲,他身後的樹枝上無聲無息飄下數十片葉子。不見這黑袍人有任何手勢,空中響起無數嘯聲,這數十片葉子猛然飛旋起來,然後切向這些匪人。
「是個修者。」這些匪人一見這情況就知道不好,向著身前飛來的葉子扔出刀劍轉頭便跑。他們擲出的刀劍中有幾柄跟那些葉子相撞,精鐵製成的刀劍竟被那些樹葉輕鬆從中截斷。
數十片葉子如同長了眼睛般飛來,眼看著這些無群匪人便要血濺當場。「善哉,卓施主手下留情。」圓明踏上一步擋在眾匪前面,雙手合什向著溪邊的黑袍人遙遙一禮。
隨著圓明一偈一禮,數十片呼嘯而來的索命葉子上都閃起一絲亮光,隨後如尋常樹葉一樣輕輕飄落,有些落在溪水中順流而去,林中恢復了平靜。
黑袍人攻勢被阻,臉上卻沒什麼表情,眼光隨著溪水中漸漸遠去的幾片葉子望出很遠才收回,看著溪對面的圓明歎道:「為了這樣一群蠢貨,值得嗎?」
聽了他的話,圓明臉上現出懷舊之情:「多年不見,卓施主一向可好。」黑袍人搖了搖頭,語帶憂傷:「不好。」
圓明輕歎:「卓施主如此傷懷,看來纖纖姑娘還未康復。」黑袍人仰首向天半晌無語,然後帶著緬懷的語氣笑道:「纖纖姑娘,我十幾年沒有聽人這樣叫過她了。」
兩人如老友般有問有答,後面的二十幾名匪人卻是心驚膽戰,見了那黑袍人的飛葉術法,這些人再笨也知道這人絕不是善良之輩,要不是剛剛圓明出手,自己這夥人早就攜手去見了閻王。
圓明轉回頭看著他們和顏悅色的說道:「你們這就離去吧。還望各位施主以此為誡,不要再做傷天害理之事。身正品端,行善積德,才是為人之道。」二十幾位匪人聽了胡亂答應幾句,轉頭便跑,眨眼間便逃得乾乾淨淨。
對面的黑袍人微微搖頭,對圓明言行很是不以為然。「要是這夥人再去害人,也有你這和尚的一半功勞。」黑袍人冷冷嘲諷道:「還不如讓我殺了乾淨。」
圓明微笑答道:「一念為惡,亦可一念為善。未來之事,又有幾人能知。貧僧相信他們定能改惡從善。」
看看黑袍人的不耐神情,圓明笑問:「卓施主這是要到涓海流訪友?」黑袍人冷冷哼道:「訪什麼友,我還哪有朋友?只是突然想到這玄水域走走,誰知第一個就碰到你這讓人倒胃口的和尚。」
圓明上下打量了幾眼黑袍人:「看來卓施主這些年還是身家寬裕。貧僧正要去救濟災民,不知施主可否捐一些香火?」
黑袍人一聽斥道:「你這和尚這麼多年還是這付要飯模樣,見到誰都是張口要錢。苦禪院平日就是教你們這些東西嗎?」
圓明正色答道:「身入苦禪,體世人之苦,求得佈施之物濟人,但一米一粟,從不強求。」黑袍人冷哼一聲:「那為什麼你每次見了我都和我討要香火。」
圓明答道:「卓施主向來生財有道,出手闊綽,如今災多糧少,佈施救人自是多多益善。」黑袍人一甩頭:「仙晶我有的是,可是那些人死不死關我屁事。」
圓明勸道:「卓施主此言過矣,天下眾生,生生相系,莫說是同生為人,便是非我族類,也不能袖手旁觀。」
黑袍人哼了一聲:「和尚,我問你些話,答得我滿意,我自會給你。」圓明一笑:「卓施主有話請問,圓明知無不言。但佈施一事全憑本心,交換不得。」
黑袍人笑道:「那好,我便白問。和尚,這天下之人,大都貪生怕死,性子懶怠,更有不少好色喜財,見利忘義。這種人便是全殺了也不過份,為何你卻救了一個又一個。」
圓明答道:「若無凡人,何來聖人,際遇生來不同,卻非人之過,卓施主當年若不是得海前輩養育傳道,又何嘗不是一個孤兒?」
聽了圓明此言,黑袍人一時語塞。他確是幼時被涓海流的海道人在路邊拾得,但他悟性奇高,十五歲便修成聖水訣,是玄水域千年難得的人才,如何與那些唯唯諾諾的庸人相提並論。
黑袍人點了點頭:「卓某確是孤苦出身,得恩師養育指點銘記在心,和尚你說的不錯,若是沒有恩師,卓某絕對沒有今日的成就,可卓某自知事之時,便勵jing圖志,知難而不退,就算無此際遇,也必能自食其力,不落人後。」
圓明贊同道:「這個自然,人道沙不掩金,卓施主心性堅毅,確是人所不能及。但是世間種種,各司其職,缺一而不可。庸人其實也難做。」
黑袍人一笑道:「言之有理,可是和尚,生為人者,得滴水之恩當報以湧泉。苦禪院自建院以來,對世人之恩何止江海,如此說來,世人便是傾天下之水也難報答啊。可是為什麼你們還是窮得掉渣,見誰都是一副吃不飽飯的樣子。」
圓明答道:「施恩雖不圖報,但這些年來,確有不少人以財帛物品贈予苦禪。世道多災多難,我等都是轉手便用以救濟,院中的田產若只供衣食也有不少余留,也盡數用在救濟之上,我等只求僧衣遮體,粟米裹腹,別無他求。」
黑袍人語帶揶揄的又問:「當年我還在涓海一流之時,苦禪院也有不少和尚在五玄上行走,單只你圓字一輩便有幾十人,如今怎麼就你一個在外面晃蕩,其他和尚都在家吃閒飯嗎?」
圓明一直微笑的臉上終於有些動容:「圓字七十二僧,如今只有二十三人,其餘同門都已圓寂了。」
黑袍人臉上頓時沒了笑容:「什麼,不可能啊,沒聽說你們死了這麼多人?」圓明面帶悲憫答道:「都是近十幾年的事,卓施主當然不知。」
黑袍人驚問道:「是你們苦禪染了什麼惡疾不成?那也不對啊,你們這些和尚都習禪法,修為不低,怎麼這十幾年就死了這麼多人。」
圓明答道:「只有一位同門是因病辭世,其餘都是在濟世中圓寂的。」黑袍人還是不明白:「你們不就是放個粥,發些衣物,怎麼還會死人。」
圓明沉默了一下:「有的是在救人中為天災所傷,有的是阻擋獸潮,還有的是被人所害。黑袍人大怒道:「什麼人連苦禪和尚也殺?你們還去救什麼人,我就說讓他們都死了乾淨。」
圓明平靜的聲音有些高昂起來:「卓施主,每次大災大難,我等都是全心全力去救助,確實冷眼旁觀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趁火打劫者有之,若是我等都如卓施主所想,那苦禪院早就不存在了。」
「十五年前漢江大水,我苦禪數十位師兄師弟在下游輪番挽手阻水,力氣用盡。數位師兄圓寂在無邊洪水之中,又有那覬覦我苦禪法器之輩,不但不出手相助,反而在我們危難之際出手相襲,那一年,是我苦禪建院以來,頭一次在賑災中圓寂了二十五位師兄。」
圓明回想往事,臉上神情有些淒苦:「卓施主,我當時雖然口中不說,但是心中也如你現在一般,滿是不平,圓滅師兄便是那時心哀身傷,大病一場鬱鬱而終。可師父當日在殿中所說的話我還音猶在耳。」
「我等當一如既往濟世救人,世人知苦禪之願者自會愈多,執善念於心,宣善意於口。當時圓心師弟年少氣盛,站在殿中大聲叫道,只怕天下人還沒知苦禪之願,我等便要讓這些貪婪之輩殺光了。」
黑袍人側目問道:「無生和尚怎麼說?」圓明臉上神情漸漸平和下來:「世人若以苦禪為福,則不以為憂,世人若以苦禪為禍,則滅又何妨?我等以眾生為念,只求無疚於心,縱有些宵小之輩,能耐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