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我打電話,有兩件事。第一,就是請您幫我安排手術時間。手術前,我要回國一次,所以請把時間安排在十月上旬以後。」
醫生考慮了一下:「沒問題。這邊要醫生排出時間,也需要等待的。時間排定以後,我會通知你。」
「謝謝您。醫生。第二件事,」梅卉頓了頓,「這種病,遺傳嗎?是家族病嗎?」
「什麼意思?」
「我還有一個弟弟。同父同母的弟弟。我很擔心他。」
「理論上來說不會。」
梅卉彷彿鬆了一口氣:「不管怎樣,我會在手術之前和他一起回來。然後,我希望醫生您能在我手術之前,為他做一次詳細的檢查——比我當初做得更詳細,可以嗎?」
「……沒問題。」
「謝謝您,醫生。」
「梅,關於手術,你真的不再考慮了?」
「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
是。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我很清楚自己很難活下去,我不要我愛的人、關心我的人,去承受希望之後的失望。失望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從有了希望之後失去的痛,那才是……
走出公寓,仰頭看著天空。輕輕伸出右手,陽光在掌中舞動。
我很瞭解一個人的心理。那種痛,會讓他們很久很久都沒有辦法回到正常的生活裡去。
既然結局無法改變,那麼,就選擇一條最輕鬆最簡單的路,讓我、讓弟弟、讓蘇朗、讓所有人,都解脫吧。
「嗨,梅。」
「嗨。」
微笑著和每一個人打著招呼,梅卉的嘴角一直掛著甜甜淡淡的微笑。
「休息好了嗎?」愛麗絲女士甫一看見梅卉,立刻迎了上來關心地問。
「是。謝謝您的關心,我好多了。」
「那就好——今天我們要去做些調查,你要一起去嗎?」
「愛麗絲女士,有些事情,我想請您幫忙。」
「什麼事情?」愛麗絲女士看著眼前的東方女孩,眼睛裡滿是欣賞。
從最初很不情願接受這種為了兩國兩校友好硬是塞來的學生,可是她憑著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當然,也包括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天賦她的努力,她看好她。
「如果我能幫上忙,很樂意。」
梅卉微微一笑。
「我想見leo先生。」
「你想見我丈夫?」愛麗絲女士一愣,「對不起,我能問一下,是什麼事情嗎?」
「我想向他推薦一名學生。」
「推薦……是你嗎?梅,推薦你自己嗎?那麼不用你親自找他,沒有問題的……」
「不,愛麗絲女士。我推薦的人,不是我自己。」在愛麗絲女士驚訝的目光裡,梅卉的微笑讓陽光也為之失色,「是一個比我更優秀的人。」
「比你更優秀?」愛麗絲女士的眼睛裡已經不僅僅是驚訝了,「哦,真是不可思議。」
「另外,」梅卉頓了頓,「愛麗絲女士,您覺得,我在這裡的學習,什麼時候可以結束?」
愛麗絲女士聳肩:「事實上,我覺得隨時可以結束了。梅,你很有天賦。但是更讓我欣賞的是,比你的天賦更加打動我的是你的努力。」
「那麼,我將在結束和leo先生的會面之後,離開美國。我會把論文以中英兩種文字,在10月9號之前,發給您和我的導師。」
「梅,不要停止你的腳步。我期待著……你的未來。」
我的未來嗎?
這些年來,第一次我這樣清晰地看見我的未來。在天堂。
9月22號,梅卉把弟弟發過來的資料打印、裝訂、整理完畢,遞交到了leo先生手裡。
寬敞的會客室裡,只坐了梅卉,愛麗絲女士和leo先生三個人。
三杯蒸騰的清茶,淡淡的茶香,瀰漫了午後的空氣。
聽著紙張翻動的聲音,梅卉的嘴角,一直掛著淡淡的、優雅的微笑。
「梅,實在太讓我驚訝了。」
一個小時之後,leo先生終於抬起頭,摘下眼鏡,他的眼睛裡滿是興奮:「你從哪找來這樣優秀的學生?他真的願意到我們研究所嗎?如果是,我希望他可以選擇我做他的導師。」
「這一次,是輪到我驚訝了。leo先生。」梅卉帶著訝異,微微笑著,「我原本只是希望您能給他一個機會,卻從沒奢望過您可以收他做弟子。」
「哈哈!梅,q大的高材生,放眼全世界,可以視若無睹的也沒有幾個。更何況,」抖動著手中厚厚的論文,「他可不是那種你們中國最常出的書獃子、考試機器啊。」
梅卉有些尷尬的笑笑——「這麼說,我弟弟可以來這裡讀書了?」
「你弟弟?」leo先生和愛麗絲女士一愣,「他就是你弟弟嗎?在讀一個博士、一個準備直博的碩士,還順便考了一個jing算師,他真的是你的弟弟?」
「別看不起我們的梅哦。」愛麗絲女士笑了,「我們的梅,可是雙博士,也是jing算師哦。」
「你們的父母,一定為你們驕傲的。」
「是的,他們是。」梅卉微笑,在天堂。
10月2號,是梅卉的陰曆生日。
一直以來,如果可以,幾乎每一個陰曆生日梅卉都是和家人一起渡過。
「請幫我約常林。」
「10月2號。」
「原來的……小樹林。」
放下手機,心臟的部位,劇痛。
因為……你嗎?林子。
從最後一次收到你的親筆信到現在,整整7年的時間。
只是怎麼也沒有想到,你我會通過這種方式再次相遇。
林子,不管你對我做過什麼,我從不曾恨過你。
可是,現在……
你是我生平恨的第一個、想必也是唯一一個人吧。
機票已經訂了,在處理完弟弟的事情之後,梅卉第一時間拿到了機票:9月28號。
9月28ri晨9點。
收拾好行李,梅卉拿起手機看看時間,下午兩點的飛機,時間很寬裕。
乏力的在角落坐下,梅卉的目光呆滯。
蘇朗……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發現自己很想、很想蘇朗。
彷彿心有靈犀一般,手機的屏幕突然亮了起來。清脆的鈴聲充滿了整個空間。
「ibelieveicanfly——」
梅卉的心,突然跳得很激烈。
是他。
修長的手指如玉,輕輕按下了綠色的按鈕,然後放在了耳邊。
「喂?」
「梅,我想你了。」
溫柔好聽的男聲,輕輕撞進耳朵,撞進心裡最柔軟的角落。
一滴晶瑩的淚水,輕輕的從梅卉的眼角滑落。
「你好嗎?」良久,梅卉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輕輕的問。
「我?」蘇朗苦笑。我好嗎?
握著手機,走進衛生間,鏡中的男人雙眼佈滿血絲、下巴上滿是青青的鬍渣——我好嗎?你離開的每一天,都在你曾經待過的房間、你曾經躺過的床上擁抱你的香味才能入睡;你離開的每一天,電腦屏幕上每一個數字都幻化成你的微笑;你離開的每一天,耳邊纏繞你的輕輕的笑語……
你說,我好嗎?你不在身邊,我能好嗎?我會好嗎?
「我很好,只是……很想你。」喃喃的低語,不加掩飾的從地球的另一面傳來,就好像他就在身邊輕輕擁著,伏在耳邊的呢喃。
喜,羞,痛。
「我……就快回去了。」很快,很快我就會回去了。等我,好嗎?
「機票定了嗎?我去接你。」
「不用了。」梅卉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
「梅……」
「我……不想你太辛苦。」
蘇朗的身子輕輕一震,盯著鏡子滿是懷疑:真的是梅嗎?電話那頭,真的是梅再說話嗎?什麼時候……她可以這樣輕易的把關心說出口?
「梅……」
「什麼?」
「嫁給我吧。等你論文答辯結束,我們……結婚吧。」
等你論文答辯結束,我們……結婚吧。
梅卉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答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把電話掛斷的。久久的,她的腦子裡,只有這麼一句話。
我們結婚吧。
心……真得很痛很痛。
直到這一刻,梅卉才發現,原來……
她……
一直在等待著這句話。
從97年的那個秋天,從那張飄落在她面前的試卷開始,她,和他,已經走進了彼此的生命。
反反覆覆牽牽扯扯九年,他們早已經沒有辦法把對方從自己的生命中抹去,沒有辦法說不在意。
如果……
自己僅僅是聽到這句話就如此心痛,那麼……
當有一天,當蘇朗聽到自己已經不在人世的消息,那時候的他,又該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梅卉打了個冷戰,不敢繼續往下想。
堅強和脆弱,永遠不是簡單的四個字、四個音節這麼簡單。
在所有的韓劇裡,在所有的電視電影小說裡,當主角患上了絕症之後,他們會想方設法躲開愛人,甚至會不惜撒謊、不惜讓對方恨自己。
在今天之前,她覺得這種情節很老套很老土。
在此刻,她才體會那深深的無奈和悲傷。
寧願自己一個人孤單的離去,也要……愛的那個人,可以快樂的生活下去。
你的笑容你的快樂,是我即使在天堂,也會永遠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