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保送,但是其他方面你都和其他學生一樣,九月份開學,和大家一起上課。」
梅卉一愣。
「那麼,從現在開始,我做什麼?」
王助理也被問住了。很多人都被高考壓得喘不過氣,在得知自己被保送之後時欣喜若狂,會用各種方式好好揮霍大學之前的最後一段日子,而這個小女孩卻問自己,她做什麼?!
「呃,這段時間,準備地說,從這一刻開始,你ziyou了。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梅卉皺起了眉頭。她沉默了。
「……還有別的事情嗎?」在補充說明了一系列其他的事件之後,王助理最後問道。
「我可以提個要求嗎?」
王助理盯著梅卉看了很久。
「你說。」他的口氣裡有些不悅。
汪江和組長,都捏了一把冷汗。
「可以給我一些大一會上的書嗎?」
「什麼?」王助理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現在才剛剛三月,還有半年的時間。就這樣把時間浪費掉,我怕我進了你們學校之後,什麼都不是。所以,我想趁這段時間,先看看書,熟悉一下,保持狀態。可以嗎?」
王助理徹底怔住了。
「我會向校方轉達你的意見,估計沒有問題。還有別的要求嗎?」良久之後,他方說,語氣裡有著尊重。
梅卉站起來。深深鞠了一躬。
「沒了。謝謝您。」
「也謝謝老師和組長,謝謝你們對我的關心。」
「丫頭,你是我們99級畢業生,自己的傳說啊。」組長的聲音裡,有著感歎。
一連串的事情之後,誰能想到是這麼一個結果?
不過……
不管怎樣,99級高三,也有了自己的傳說,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哩……
「那麼,梅冰秋,你是回教室上課還是?」汪江問。
梅卉想了一下。
「我還是拿到保送的通知書再離校吧。還請老師和組長不要把這件事情宣傳出去。我不想給其他同學壓力。」
「傻丫頭。你總是要離開學校的啊。總不能這幾個月,你還泡在教室。如果真是這樣,估計不是你給別人壓力,而是別人直接被你氣死了。」組長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汪老師和王助理,也輕輕笑了起來。
「是這樣的啊。」
想起汪漠,想起白宙,想起李量,想起洛洛想起林佳。
「可是,還是等我離開的那天再說吧。」
「嗨,梅冰秋,老師找你做什麼?」剛回到教室坐下,白宙把課本豎起擋住自己的臉,悄悄的問。
「沒什麼。」梅卉打開書,「第三題,選a。」
「什麼?」白宙沒有反應過來。
「白宙,這題選什麼?」英語老師略帶不滿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白宙這才明白過來。
「a。」他站起來,臉不紅氣不喘的回答。
「呃……坐下吧。」老師有些無奈的繼續講題。
白宙坐下,剛想對梅卉說些什麼,卻發現,梅卉的眼神有些游離,已經不知道飛到多遠之外了。
「梅冰秋被保送了?」汪漠窩在沙發上,很是意外的從父親口中聽到這個消息。
「是啊。今天b大得人過來了,把梅冰秋叫到辦公室,就是談這個事情。」汪講坐在單人沙發上,看上去有些失落的樣子。
「呦,你們爺倆這是怎麼了?」汪漠的母親從衛生間走出來,一眼看到沉默的兩人,有些奇怪。
「我回房看書了。」汪漠站起來直接走回臥室。
母親疑惑的目光一直跟到汪漠把門關上,這才轉頭看著丈夫:「孩子今天怎麼啦?」
汪江苦笑。
「受刺激了。」
「刺激?」母親一愣,「就咱們漠漠的心理素質,誰能刺激到他?」
「原本只是覺得有一個好的對手,可是猛然間發現這個被自己當作對手的人,和自己間的距離已經遙遠的沒有辦法趕上。你說,這個刺激大不大?」汪江聳肩。
「第一,既然是被當作對手的人,那麼就一定不會差。」母親坐在汪江沙發的扶手上,伸出一個指頭在他面前晃悠,「第二,即使是現在的距離遙遠的無法趕上,這也不代表以後的距離依然遙遠的無法趕上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
汪江突然醒悟過來。是哦,現在,兒子是輸給了梅冰秋,那麼以後呢?他們的比賽,還遠沒有結束吧?畢竟,他們都還如此年輕。
「不愧是夫人啊,高,就是高。」他對夫人豎起了大拇指。
「少來!」太座大人拍下了他的手,「對了,你說的那個對手,究竟是怎麼回事?」
「梅冰秋,被保送到b大了。」
「就是……那個『梅冰秋』?」
「是。」
「……」
「老公。」
「嗯?」
「我們兒子輸給她,不怨。」
「這話怎麼說?」汪江有些不解。
「你還記得你對我說過,他們競賽的事情嗎?」
「我記得。」競賽結束之後,汪漠就和自己說起過,然後自己又告訴了她。
「『即使暈倒在考場上,我也不要放棄。』我一直覺得能說出這樣的話的人,是堅強而且終究會有所成就的人。像咱們的兒子,現在無論如何都說不出這樣的話的。」
「你是說咱們的兒子就不如別人嗎?」汪江裝出很護短的樣子。
「哪能呢?那可是咱的兒子,世界上最好的。也許現在他還差點,但是我相信,給他一些時間,他會更優秀。」
「是啊。」汪江也感歎著,「一直以來我都不願意承認,但是不得不說,咱們的兒子,身上少了一點固執,像梅冰秋那樣的固執。」
整兩周。
傳達室的黑板上,出現了梅冰秋的名字。特快專遞寄來的錄取通知書,還有大一全年的課程所用的書本。同時,梅卉還收到了蘇朗的一封信,留下了幾個電話號碼。
「有什麼不懂得,需要幫助的時候,這幾個電話你可以隨便打,說出你的名字就可以了。我們學院的教授,可都是期待著你噢。」
電話號碼下面,簡簡單單的幾行字,陽光而帥氣。
要離開了。
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高中生涯竟然是以這種方式結束。
原本這個時間是全年級的動員大會,梅卉卻站在汪江的辦公桌前,一言不發。
「收到了?」汪江明白過來。
「嗯。」
「怎麼了?」
「有些感傷,有些不真實。」
莞爾一笑。汪江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梅冰秋,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羨慕你嗎?」
「老師?」
「你的付出、你的努力得到了回報,如此而已,用不著想太多的。」
僅僅是這麼簡單的嗎?兩年的時間裡,大起大落。
兩年裡,從不敢想像未來。
兩年裡,從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兩年裡,從沒有開心自在的笑過。
這,究竟是怎樣的兩年啊。
梅卉突然發現自己很想哭。她的眼圈紅了。
「好啦,不要喜極而泣哦。」汪江笑道,「以後的路還長著呢,千萬不能鬆懈,要繼續努力知道嗎?」
梅卉點了點頭。
「走吧,我們已經遲到了。」
「怎麼了?我們開會不一向是使用廣播的嗎?這次怎麼跑到禮堂來了?」
「就是。而且升到高三以後,連開學典禮我們都免了呢。」
「到底要說什麼啊?」
「笨蛋。」白宙看著眼前禮堂正中央碩大的「高考動員大會」幾個字,聽著身邊的竊竊私語不僅罵道。
「白宙你……」有人聽到了,很不服氣,對上白宙冷冷的目光,他的理直氣壯突然變成了蚊子嗡嗡,「你說誰呢。」
「怎麼了?」汪漠撞了撞白宙的手臂。
「你看見梅冰秋了嗎?」白宙皺起了眉頭。
「大概有什麼事情耽擱了吧。」汪江不以為然。
「她今天……有些不對。」
「嗯?」
「感覺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去辦公室了。」
「老汪應該沒事找梅冰秋吧?」洛洛在旁邊插話。
白宙剛要開口,廣播裡傳來一陣刺耳的聲音。
「喂?喂?」有位年輕的老師試了試話筒,然後示意坐在那裡的年級組長會議可以開始了。
禮堂裡漸漸安靜下來。
「岳嬌,找誰呢?」
「我們這些班級按怎樣的規矩入座的?」岳嬌不答反問。
「每班正中間兩排啊,不多不少。」雖然有些納悶,同學仍然回答。
「你看二班。」
禮堂很大,所以十二個班,六百人剛好把正中間的位子坐滿。每班兩排剛剛好,若是有人沒到,就會有一個很明顯的空缺。而現在,只有二班,空出了一個位子。
「二班缺人哦。不是說每個人都必須到場嗎?」
「人家可是年級第一哦。當然有特權。」岳嬌冷冷得說。
她的前面,李量皺了皺眉頭,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頭:「不要說話。已經開會了。」
「有人沒來……」
「與你無關。」丟下四個字,李量轉過身子坐好,認真地聽組長的講話。
看看身邊的同學全都正襟危坐,岳嬌只有狠狠地嚥下這口氣。
「……我知道大家的時間都很緊張,可我依然要拿出兩個小時的時間來開這場會。」
「不知道大家算過沒有,距離7月6號,還有整整一百天的時間。」
「啊?不是吧?組長你就別念叨了。」
「就是……」
禮堂裡,抱怨聲四起。
組長沒有說話,大約兩分鐘之後,禮堂裡漸漸安靜下來,他方再次把話筒移到嘴邊。
「你們已經堅持了兩年多,你們已經奮鬥了兩年多,難道,連聽到這最後一百天五個字的勇氣都沒有嗎?」
禮堂裡,徹底安靜了下來。
「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出色的一批學生。個性,奮進,孜孜不倦。我,以你們為榮,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
沒有人再說話,大家都靜靜地聽著。
「也許,今天是我們最後一次坐在一起——當然,如果你們要在畢業多少年之後在聚會那不算的——所以,就容許我奢侈點,多發一些感慨吧。」
「一九九六的九月,你們初進校門的時候,個個都是青澀的孩子。」
「現在,已經是一九九九年了。千禧之年你們會在哪裡度過我們誰也不知道;我們唯一確定的是,你們在這裡曾經生活過整整三年。」
「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有淚,有笑;有成長,有任性;有成功,有失敗;有得意,有落寞……」
「也許你還什麼都沒有發覺,可是,當有一天早上你睜開眼,卻突然發現你的高中生活已經沒有幾天了;突然發現和你朝夕相處的老師、同學在不久之後就要分別了;突然發現自己告別了童年、告別了少年,從此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了……」
梅卉跟在汪江身後悄悄走進禮堂,在禮堂的最後坐下,除了台上的年級組長,沒人發覺到他們進來。
「……這個時候,是不是會突然覺得很感傷?」
淚水漸漸盈滿眼眶。
對梅卉來說,沒有三年,只有一年,刻骨銘心的一年,痛到不願意再承受的一年。真的,當回憶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記憶,是空白,除了痛,別的……什麼都沒有。
「……也許,有人覺得我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說這些;就像去年我不該在期末考前說要做你們的公證人一樣。」
禮堂裡,響起善意的笑聲,把剛才的沉重沖淡不少。
「去年的七月之後,大家都記得了一個名字:蘇朗。他成了我們學校的傳說,照片一直貼在宣傳欄裡。」
「那個時候,我們年級的老師開會的時候,大家都在感歎,我們這一級,會不會有我們自己的傳說。」
「有!」不知道是誰,突然大喊了一聲,大家愣了一下,隨即一起放開嗓子喊了一聲:「有!」
年級組長很高興的笑了。
「你們有決心,我很高興。事實上,我們已經有了自己的傳說。」
「她就是梅冰秋。相信大家都知道梅冰秋用一個小時十五分鐘做出的那份231分,全省第三的試卷。我想告訴大家的是,憑著那份試卷,憑著期末統考全省第一的成績,梅冰秋同學已經接到了b大的錄取通知書。」
「什麼?」
「啊?太強了!」
「……」
穿過如潮的議論,組長靜靜的看著坐在人群之後,低著頭的梅冰秋。
不知道是誰最發現了坐在人群之後的梅冰秋,大家一傳十,十傳百,所有人都看向梅卉。
「半個月前,梅冰秋同學就可以離校了,可是她說不想給你們帶來壓力,所以一直拖到今天。這個會議結束之後,她就會離開學校。然後等到拍畢業照的時候才會回到學校。」
「這件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吧?」白宙瞪著眼睛問汪漠。
「我是班長。」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梅冰秋自己要求的,不要告訴任何人。」
「你……」
「白宙,想再見到她,就努力吧。還有一百天的時間,還來得及。」
「梅冰秋。上來和大家說幾句吧。」組長不知道什麼時候,不知道什麼原因,他發現自己已經笑不出了。
梅卉低著頭,慢慢的從座位上起身,穿過長長的走道,向檯子上走去。
整個禮堂的人都在看著她,看著她的腳步有些沉重。
走得再慢,也終究會把路走完。
站在話筒前,面對幾百雙眼睛,梅卉突然發現自己的心情很淡然。
「在我十五歲生日的時候,我最好的朋友對我說了一句話。」大家全都安靜下來。不管是誰,不管他以前怎樣看待梅卉,這一刻,沒有人可以再有異議。
「她說:『長大是要付出代價的。』那個時候,我不懂。我一直覺得,生活就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讀書,和家人、朋友開開心心的在一起。」
「我們長大了嗎?我們付出了代價了嗎?」
「有段時間,我放棄了學習。我想放棄自己。還是那位我最好的朋友她告訴我:『不要辜負自己的天賦。』」
「我真的有天賦嗎?一直以為自己只是一個很笨的孩子,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會在不開心時把自己的悲傷放大成全世界。」
汪江靜靜地聽著,他突然覺得他明白了自己的這個得意弟子。也許,就是因為她太單純,太天真,所以才可以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一件事情上,並且也只能在一段時間做好一件事情。如果有第二件事情讓她分心,那麼,她會失敗。
「直到那次數學競賽。當朱老師要我留在賓館休息時,我第一次那麼強烈的覺得,我喜歡數學,不管我是不是有天賦,不管我可不可以做好,不管又怎麼樣的理由,我都不願意放棄。」
「我要謝謝李量,謝謝林佳,謝謝汪漠和白宙,你們的全力以赴和認真,讓我知道了我是多麼的頹廢和浪費。」
「謝謝。」梅卉後退一步,深深地、深深的鞠了一個躬。
「祝福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