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在說話。」枕在浴缸的邊沿上,梅卉閉著雙眼,突然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把自己按進水裡,還說這麼莫名其妙的話。
你真得醉了嗎?梅卉。
梅卉的力氣,讓她無法反抗,不愧是練過的人。
無奈的窩在水裡,梅卉縮回了手。
小小的浴室是密閉的,除了門的下方有排氣口,卉,哪裡有風可以進來?
「風說:別擔心,我陪著你。」
思晗吃驚的轉頭看著梅卉。
潔白的浴缸邊沿,梅卉的頭偏向了另一邊,有什麼……沿著發跡滑落。
「謝謝你……」
思晗沒有說話。
她說她是風,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她說……
小卉,原來你真的一句也沒有忘記。
撥過梅卉的頭靠在了自己的肩上,手臂從她的脖後繞過,把梅卉圈進自己的懷裡,輕輕拍打她的肩。
讓這一刻……
永恆。
高考的腳步,已經很近了。
有人戲說甚至晚上睡覺的時候,都能聽見高考在房門外徘徊的聲音。
這個時候……秋季運動會開始了。
以前的時候,除了畢業班,是每個班每個人都必須到場加油的。
因為是高三,所以有了特權。
週二下午放學,梅卉便溜回了家。反正高音喇叭播著,也不可能好好看書。
二姨總是為小妹的學習頭痛,其實小妹很聰明,但是……太皮。
中午拐到梅卉家吃的飯,晚上就順便把梅卉拐了回來給曉夢補課。姨夫在鐵路上做會計,只有週末在回來。
十點。
妹和姨都睡了。
梅卉打開日記,發呆。
十二點。
梅卉也睡了。
十一月底的天氣,已經冷了。門窗已經關嚴,只有三樓的高度,還是小心點,小偷之流還是能爬的上來的。
當梅卉再次醒來的時候,她不知道是幾點。
就是睡得很沉很沉的時候,突然無法呼吸,被憋醒的。
打開床頭燈,隔壁傳來小妹曉夢沉重的喘息聲。
直覺告訴梅卉:出事了。
她揭開被子,衝下床,一步跨到門邊,剛把門打開,眼前一黑,一陣眩暈。
她,昏倒了。
也許幾秒鐘,也許幾分鐘,當她再次在小妹更加沉重的喘息中睜開眼的時候,她看見二姨房間的燈是亮的,二姨就倒在床邊,一雙眼睛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神色,就那樣無助的看著她。
煤氣中毒!梅卉突然反應過來。
她立刻爬了起來,跌跌撞撞的衝進廚房,擰緊液化氣的開關,把廚房的窗子全部推開,然後拐進衛生間,把門和窗子全部打開,經過客廳把主門也打開;再衝進自己睡的房間,把通往陽台的門、陽台上的窗子全部打開,最後跌進二姨的房間,把窗子打開。
轉身跌倒在二姨身邊,她爬過去,用力的想把二姨抱起,卻發現用盡全力自己也只能讓二姨靠著床邊坐在地上。
從床上扯下一條被子,把二姨緊緊的裹起。天氣已經很冷了,再這樣下去,也許會先凍出毛病來。
看看妹妹,雖然還在喘息,但是已經好多了。
梅卉於是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衝回自己睡的房間,拿起電話:「舅?我們全都煤氣中毒,在二姨家。」
電話從手中滑落,梅卉跌坐在冰冷的地板磚上。
只穿著睡衣的她開始發抖,卻再也沒有力氣,為自己披上一件外衣。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終於積蓄起一點力氣之後,樓道裡傳來緊張的腳步聲。
用手撐住地面,努力的站起來,在再次倒下之前,梅卉把防盜門打開了。舅舅……終於來了。
沒有理會癱下的梅卉,臥室裡曉夢的喘息已經不再均勻,舅舅的手開始顫抖,他用力的甩了曉夢一個耳光。
曉夢無力的睜開雙眼,眸子裡的光芒很弱,但是……
只要還有反映……
只要還有光芒……
就是活著,就是還可以搶救過來……
梅卉吐了。
抱著馬桶吐了個昏天暗地。
背著曉夢,架起二姨,舅舅問梅卉:「你可以走嗎?」
梅卉搖了搖頭,吐過之後,窒息的感覺已經不是那麼強烈,力氣也一點一點回到自己身上。
「你快點送她們去醫院吧。我沒事了。」
舅舅不再說話,艱難的帶著兩人挪下了樓,打車走掉了。
梅卉一步步挪回客廳,把大門關上。回到臥室,鑽進已經冰冷的被窩,寒意已經滲進她的骨子裡——好冷……
迷迷糊糊間,聽到媽媽要自己開門的聲音。
是夢嗎?
睜開眼,天已經濛濛亮了。大門口,真實的傳來媽媽敲打鐵門的聲音。
真的是媽媽。爸爸今天夜班,應該還沒有下班。所以,應該是舅舅不放心自己,打電話讓媽媽過來嘍?
費勁的下床,打開門,媽媽雙眼通紅的一把把梅卉緊緊地摟在懷裡,嘴裡說著誰也挺不懂的話。
「我沒事……不過……好像凍著了。」說著,梅卉就打了個噴嚏。
「帶上鑰匙,穿上衣服,我們去醫院。」媽媽終於不再顫抖,完整地說出一句話。
醫院裡,二姨和小妹睡在一張病床上,小妹已經可以說笑,氧氣剛剛拔掉。
舅舅仔細檢查了梅卉,撥開梅卉的眼睛看了一會,把梅卉按倒在床上,把氧氣管給梅卉插上:「吸氧是沒有任何壞處的。」
他對大姐解釋。
「待會讓醫生開點點滴。」
「是在醫院還是你把梅卉帶回家打?」表姨問。
「開藥,帶回家吧。這裡有過兩個病號了。」見三人全都平安,梅卉的媽媽,也終於能笑了出來。
回到家,爸爸已經把菜買好。看見蒼白的梅卉被媽媽扶下車,他當時就愣在了那裡。
打電話給小區診所的劉姨,告訴她藥已經配好,請她過來幫梅卉在家裡打點滴,而爸爸也終於知道了整件事情。
「我昨天就說!家裡又不是睡不下!為什麼要小卉去她姨家?!」暴跳如雷。失去的感覺……一次就夠了。
爸爸……在發火嗎?
劉姨在為小卉打點滴,爸爸也不再咆哮,為媽媽打下手,兩個人開始做飯。
「中午在這吃吧。」媽媽熱情的邀請。
「不了……我……」
一陣推托。
梅卉躺在爸媽的大床上,盯著在滴的針水發呆。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她從鬼門關轉了兩圈。
劉姨還是走掉了。她說診所的門至少要關掉,所以待會再過來。
爸媽在外面做著飯,倦意襲來,梅卉閉上了眼睛。
痛……
針頭處突然一陣疼痛,梅卉睜開眼,剛好看見自己的血順著針管回流,已經有好幾寸高了!
「媽!」梅卉的聲音也變了。
爸爸和媽媽兩個人一齊衝了進來。
媽媽第一時間把點滴的出水關了,她的手,在抖。
「都是你!我說不讓劉醫生走……你看你還能做什麼……」爸爸的聲音……是在顫抖嗎?
「快去找她!」
爸爸衝出了房間,樓道裡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爸爸……在奔跑……
在爸爸衝出房間的剎那……他眼角的晶瑩……是錯覺嗎?
「不要……再恨你爸爸了……好嗎?除了你爺爺不在的那次……這是我那麼多年第一次見到他的眼淚……」
爸爸,原來……你真的流淚了……
劉姨很快的和爸爸一起回來了。處理好梅卉的情況,她也不敢再掉以輕心,看著梅卉睡去,她坐在客廳和媽媽一起聊天。
爸爸在衛生間。她小心的看了一眼,小聲地問梅卉的媽媽:
「那麼一個大男人……可是剛才他為什麼去診所叫我的時候,聲音都變了……好像要哭的樣子……怎麼會這樣?!」
梅卉的媽媽沒有回答。
失去的感覺,一次就夠了。
因為後悔,所以他在盡力的彌補……
因為後悔,所以他在盡力的珍惜……
因為後悔,所以他很在意梅卉的原諒……
因為後悔,所以他更加無法接受任何可能的傷害和失去……
媽媽的手藝……總是那麼好。
貪婪的吸著空氣中飯菜的香味,梅卉突然發現自己餓了。
剛才,其實她並沒有睡著。
只要一閉上眼睛,那眼角的晶瑩……就會一點一點在眼前放大。
她的心,一點點地痛了起來。
你,真的會為我流淚嗎?
在最初你拋下我們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失去,是如此的疼痛?
我……該原諒你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也許……
還需要一些時間……
吃飯了。
點滴還沒有打完。
梅卉躺在床上聽大家在客廳吃飯、聊天。姥姥的電話已經打過了,知道梅卉沒事,聽到梅卉的聲音,她才終於安心。
門被推開了,媽媽推著一碗菜走了進來。
「啊啊——糖醋排骨……」梅卉覺得自己很餓很餓。
「張嘴。」媽媽把排骨小心的放進梅卉的嘴裡。
啃完。
「再來一塊?」媽媽又夾起一塊。
「可是,骨頭……」含著骨頭,梅卉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媽媽笑了,她把手小心的放在梅卉嘴邊:「吐出來吧。」
媽媽沒有發現,梅卉的眼角……濕了。
也許……
我依然是那個幸福幸運的小孩……
雖然我仍然無法忘記……
雖然我仍然無法做到若無其事……
雖然心裡仍然有著根蒂……
但……
我們是一家人。
永遠相親相愛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