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富城原本便沒有什麼信仰,被禪法熏陶了數年之後,這棵精神上得稻草被這些飽受戰苦的百姓抓住就不曾放手。
布禪教宣揚佛門道理,普渡眾生,倡導人們追求無爭無yu,無傷無痛的安樂淨土,那十方金華的聖地理念正是這些百姓需求的。
而鬼道的陰森,相比之下難以讓這些人認同。
早有先入為主的教義,屠秋的到來顯然給了他們當頭棒喝般的震驚。
城守彷彿凝固了一般,彎腰張口的姿勢一動不動,只是心跳聲通通作響,他自己感覺這紅心就要從嘴裡蹦出來了。
這個人,真是鬼啊!
怎麼和人玩心計,他懂,然而怎麼和鬼打交道,他根本沒有這個經驗。
也不想有這經驗!
「怎麼?玄yin大帝手下,你們還不歡迎不成?」
屠秋將眾人喝醒,一手按住城守肩頭,說道:「我是何門何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傢伙言而無信!」
他想了一想,自己也經常吐出謊言唬人,這話似是連自己的脊樑骨都戳了一下,轉道:「你將那些人棄之不顧,豈不是給他們指了死路一條!」
這話又說的虛偽,他也懶得再改,說道:「現在你該知道要如何去做了吧!」
城守舔舔嘴唇,緩緩道:「我該……如何?」
看到屠秋兩眼噴火,他才哦了一聲,忙說:「是是是,我這就派人將那些婦人接回來,還要把瘋人塔中的瘋子放出!」
「這便對了!若是你再違背,別怪我下次不再問罪,直接斷罪了!」
黑衣人伸手將城守推開,讓圍觀的民商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那人真是長富城守?連見一面都難以見到的城守大人?」
「應該……不會錯吧。」
「這人如此呼喝大人,那些衛兵卻不敢吭聲,難道都傻了不成?」
「城守本就是這一城的主人,如今在這黑衣男子面前卻也不敢抬起頭來,那些陪在左右的衛兵又如何敢開口?你剛才沒來,沒看到這人法力高強!」
隨說話的人手中一指,剛才那個說話的人見到了摔散的塔樓,頓時不吭聲了。
這仙人都傳聞有千里耳,要是自己說錯了話,說不定還能被聽到哩!
正當長富城守以為這煞星就要離去,卻聽到了一個令他全身上下都糾結一團的問題。
「你這就在長富城中建立一座供他們歇息的地方,將舍利子擺在架上,有這法寶的禪光,這些瘋子遲早也能恢復些神智,也不至於給你這城中惹麻煩,等這些事你做完了,我再離去。」
舍利子?
他可是獻給聖上了!
從哪裡再變出一個?難道要從聖上手中再要回來不成。
看到黑衣人皺起了眉頭,他連忙說道:「正是正是,不過讓高人在這城門前禁受荒風,是本官失職,不如就在我府邸住上幾日,讓我有機會款待這……玄yin大帝的使者,我也能光耀八輩,呵呵。」
「那倒不必。」
「有必要有必要!」
城守抬頭,看到一個女孩子插話上來,他被這黑衣人訓斥,心中不快,喝到:「誰家的姑娘,如此不知禮數,趕緊回家去,免得惹得板子!」
「大人,這女孩子就是將咱們箭樓拆了那個。」
城守不禁重新打量了一下這馬尾女孩,再怎麼看起來都和一般平凡女孩一模一樣,如此水靈可愛的人兒,卻能一出手便將龐大的箭樓打出個窟窿!
這就叫不可以貌取人?
屠秋瞪了冰凌一眼,對方便回瞪了他一眼,甩開竹傘,那意思便是說:你若再惹我不高興,我就你打了,將這裡拆了,再把你掛在這城關之上晾曬!
沒多久,便有浩蕩車隊將兩人迎了回去。
屠秋坐在錦車上,看到路旁男女老幼目送車輛緩行,心中倒是感覺十分無趣。
倒是冰凌在車中不住探頭,還不忘向那些注目停留的路人揮手示意,完全把自己當是是貴族小姐了。
從事被城守叮囑了幾句,先趕回府中做了些安排,又急忙以大人的口氣寫了一封書信。
「急稟聖上,今日黑雲壓頭,妖風四起,災星忽至,難臨臣首。兩位妖人將我城關塔樓射倒,打傷我守關將領,強入我長富城中,索要至寶舍利子。臣率兵寧死相抗,已將兩人制於府中,然兩人神通廣大,難以長守,非六品仙師不能制服,當求聖上派遣仙師相助,除去妖人,以證國威!」
冰凌雖然經常在人間遊玩,卻很少成為眾人焦點,更從未進過官家府邸,下車之後,明顯有些拘謹,生出了女孩忐忑心思,一句話也不講了。
兩人被迎在廳堂中,便有人端上了上好茶水。
屠秋知道,現在這情形若是被閻火看到,恐怕又免不了一番爭吵了。
別說是葬仙官,就是修道之人都被禁止驚擾民間,更不允許鬧出這大動靜。
修真之人心求平和,貪圖凡念只會讓自己止步不前,就是沒有這些約束,也不會像這兩人一樣前來人家家裡做客。
還只是為了玩耍目的。
鬼道無情,是指鬼妒生人,視生人為反物,生命本就該亡,與自己毫無關係之人,所想所感又有什麼意義?
無情之意,便是毫不考慮他人情感,隨意奪人性命,毫不姑息。
葬仙官們凝聚本煞,便是陰煞陽煞兩種人身散發煞氣相化而成。
陰煞便包含了人的感情,那些抱著執念,或為情誼,或為仇恨,陰魂不散的鬼,便是凝聚了這陰煞。
陽煞更是被稱為惡煞,人的seyu,食慾,幾乎所有慾望都是來自人身的需求,那些食人的喪屍,便是凝聚了陽煞,陽煞主控身體,便身子雖活著,卻沒有了理智。
人在出生之時,便有了煞氣,隨著在人間勾心鬥角中生活,
沒有萬靈歸冥道這法門,在如此強的魂魄煞氣影響之下,恐怕也沒有一個葬仙官能聽進去玄yin大帝的命令,早就為yu情迷惑,作惡去了。
故而這些葬仙官在修煉萬靈歸冥道之後雖然並不會捨棄情和yu,就是感情深重,如屠秋一般抱有執念,也不會影響修煉。
但是領悟到了這萬靈歸冥道的正宗大意,卻是無情了。
若是人在安逸生活,便會抱著那淡然心態,但有人的地方便有惡,便有爭鬥。
久了,自然便成了那無情之人。
便如微毫,或是經歷了太多生死,或是看多了爭鬥,雖可以稱為人,卻有那般似鬼的心態。
惹我不高興了,管你是什麼十世修行的好人,還是拖家帶口的寡婦,便要死!
我便是我的,你便是你的,除了與我不相干的,其他人都是骷髏遊魂,死和生都一樣!
冰凌雖然如今整日遊玩,然而總有玩膩的一天,到時候,也要同那女子一般了。
這女孩感覺到了屠秋的目光,連忙將茶杯端起抿了起來,遮住了眼睛。
看到這位葬仙官如此可愛模樣,屠秋心中不禁好笑,沒想到大大咧咧的她,竟然會因這人多繁雜的地方感覺不自然。
恐怕是一個人久了,更未經世事的原因吧。
他便替這女孩開口問道:「不知這長富城中有哪些好玩的事物,不如亮出來讓看看,我自小在山中修行,卻是沒有見過什麼世面的。」
如今城守與屠秋坐在正坐,從事與冰凌相坐兩側,他正在為這氣氛尷尬不知該怎麼辦,對方的提議讓他心中一喜。
雖然他早聽說這些修道之人對凡間事物完全沒有興趣,對這個提議心中疑惑,但只是不要提這舍利子的事情就好!
城守連忙下令,對屠秋說道:「我長富城中,好玩的事物可多了,等下來的便是我城中最好的戲班,這戲班原是業國都城中為達官貴人唱戲的,只是有一次不小心,打翻了一位都督的茶杯,便被趕了出來,到處賣藝遊唱,來到長富城之後,我看這些人落魄,便出錢為他們搭了戲台,如今雖然不比在業國之中的風光,然而也不用擔憂衣食。」
「哦?看來城守大人對這些低下的戲子都如此照顧,這般善心確實算一個好人。」
「哪裡哪裡,只不過是舉手之勞。」
說完,便示意來人去花園觀賞。
他們剛在這花園中坐定,那戲班便已來了,拜首報話之後,便將一身行頭佈置齊了。
屠秋從不看戲,也不喜歡看戲,倒是陪娘親看過幾場,只覺得和青樓的艷曲美色無法相比。
如今再聽到戲曲,反而覺得韻味十足。
這戲班已有十數年歷史,雖然經歷了驅逐命運,如今卻也恢復了元氣,唱法做功十分嫻熟老練,表情語調恰到極致。
唱的這段,名叫《君雅劍》。
講的是一位書生高中狀元,正授予官職,準備赴任之時,卻遭侍郎陷害,說其與奸人串通,謀害了當朝大夫,在書生家中搜出大夫的寶物之時,皇上大怒,便下令將其打入牢獄,嚴刑逼供。
書生有位未過門的嬌妻,名為君雅,在書生入獄之後,她便被眾人唾棄,雨打街頭,更被那艱險侍郎看中,強行納為妾,經常對其辱罵毆打。
君雅逃跑數次,都被抓了回來,在第三次逃跑的時候,那侍郎便下令將其殺死,幸而在街頭遇到了一位劍客,這位英俊劍客路見不平將她救出,帶出城去。
在苦求了這劍客無數次後,劍客終於答應教她高深劍術,這女子學劍哪裡容易,可她為了報仇終日苦練,風雪無阻,在五年之後終於將一手劍術學會。
君雅回城中將這侍郎殺死,並且劫獄將書生救出,然而那書生早已奄奄一息,未逃便死在了她的懷中。
屠秋原本看得也傷感,但一轉眼,卻看到冰凌嘴撅起老高,兩隻眼睛早已飽含熱淚了。
在聽到「千百日來腸斷苦想,卻總憶不起你捧書玉柳下」之時,她終於忍不住,哇哇嚎哭起來。
這哭聲猛烈,不僅將屠秋嚇了一跳,連那些唱戲的人都一臉錯愕,那扮演君雅的戲子手上一抖,就將懷裡的書生摔在地上。
這女孩兩樣抹淚,叫道:「那侍郎早就該死,要是我,定然將那所有的官兵,還有糊塗的皇上都一併斬了!」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這……大大大大的大逆不道啊!
「你們為何不演下去了!」
那些戲子早就跪下去了,在冰凌一指之下,全都被推了起來。
屠秋咳了一聲,冷言道:「繼續演下去。」
「對對對,繼續,繼續。」城守臉色比冰凌的還要傷感,嘴巴撇成了八字,連忙示意繼續。
這些戲子這才演了下去,在屠秋看來,他們受了這一嚇之後,演技完全比不上之前,聲音也拿不準,但是冰凌卻仍是看的津津有味。
結局君雅被那劍客帶走,冰凌這才一抹眼淚,指著英俊的戲子說道:「你這劍客!」
這戲子被叫道,原本打了白彩的臉更加蒼白了幾分,頭都埋到胸口了。
「你的劍法其爛無比,我不怪你,但是你若對這君雅姐姐不好,我一定要了你的命。」
聽到這話,屠秋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原本是一部感人的戲劇,卻讓他找到了一個十足的笑點。
這冰凌實在太有趣了!
在這一個院落間,赫然填滿了悲喜哀懼諸多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