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秋想起來了,蔭太爺曾說過,自己有個孫女,聽說附近有村落收妖孽禍害,行俠仗義去了。蔭太爺怕遇到麒麟派或者其他正派的人起了衝突,所以讓兩名入門弟子和幾名功夫好的弟子跟去了,讓把他孫女叫回來。
這兩名入門弟子恐怕就是他口中的趙慢和夏河。
第一個感歎,是自己剛才剛說完,若是幽鬼宗有難,定當幫忙,如今馬上就出了事了!
心中響起的第二個感歎號,是在感歎這時機。
兩天來,自己一直在那房間裡呆著,思索如今的處境及出路,一邊還修煉著萬靈歸冥道。而三天後自己剛出門,就正巧遇到了「弟子有難「的事。
恐怕,再巧也不能有這麼正的巧合了。
這應該是他們事先排演好了的,但看蔭太爺和這名弟子臉上的愁容,倒不像是假的。
蔭太爺的孫女,和那幾名追去的弟子,是真遇到困難了,而且蔭太爺出面也解決不了的困難,因為以他對葬仙官的敬畏,不敢輕易麻煩自己。
蔭太爺不敢冒然打擾自己,恐怕自己也是等了好一陣了,才上演這一齣戲。
這兩人的兩句對話,屠秋已經猜出了其中端倪,然而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地歎口氣了。
「可是……可是他們遇到的,是那麒麟派的項燭!」
蔭太爺老臉顫抖起來,「什麼?是……項燭?是項燭沒錯?」
項燭?屠秋看著蔭太爺,這又是個什麼號的人?能讓蔭太爺故意做出如此誇張的表情。
順著兩人的話意,屠秋問道:「這項燭是什麼人?」
那報信的弟子忙答道:「仙官,你可不知,這項燭,正是正門十秀之一啊!」
見屠秋表情還是不解,蔭太爺又續道:「這十秀乃是所有正道中最強的十傑,每隔十年,這正派中人就會匯聚一堂,每個門派都派出自己最得意的弟子,通過半月的比武切磋,選出十名修為最高深的青年才俊,並稱『正門十秀』。這十秀弟子,年齡都不超過三十,然而卻是千里挑一的高手。這十秀代表的不只是一個自身的名譽,更是代表了整個門派青年的潛力。有時,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門派,若是出了這麼一名弟子,往往聲望會大增,所以這十秀的威名不亞於那些前輩長老,而那實力,倒也相差不多。」
屠秋輕輕點頭,問:「那……他們如今在哪裡?」
本以為這葬仙官會有其他問題,沒想到竟然直白地去除了太多的疑問,那名報信的弟子顯然還有話說,不知道怎麼接這一句,張了張口,將目光轉向蔭太爺。
蔭太爺眨了下眼睛,那報信弟子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說:「江饒師兄一人拚死衝出報信,雖然受了傷,但是看起來應該還能帶路,現在就在前院!」
「事不宜遲,即刻動身吧。」說完,屠秋起腳向外走去。
蔭太爺心中一陣激動,沒想到這葬仙官如此輕易就聽進了自己的苦難,出手相救!
在幽鬼宗傳說中,這玄yin官是不會輕易管這些瑣碎小事的,他們都是身背重任,視人命如草芥的清高神仙,歷史上,除了門派大事,葬仙官也很少出手幫忙。
距江饒回來已經過了半日,蔭太爺已經心急如焚了,恨不得衝進葬仙官的房間,跪下求他,然而又怕衝撞了對方一怒之下要了自己老命。
實在無奈,只能吩咐了弟子演出這麼一齣戲,只等仙官出來的時候演給他看,若是不為所動,那孫女和幾名弟子,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感謝上蒼!
感謝玄yin大帝眷戀!
二十餘里外。
有一片怪異的樹林。
明明已是下午,驕陽不減,然而這片樹林卻散發著陣陣灰氣,如同迷霧般令人視線不明,樹林之上的整片天空,倒也是烏雲壓頂,偏偏烏雲也就這一小片,超過者樹林範圍,又是萬里無雲的一片天空。
這正是幽鬼宗的秘傳鬼術之一,「鬼間迷蹤」。
之前大小冥門就是靠著這一陣法,才能安穩隱藏,讓世人不得所在。
幾名幽鬼宗弟子圍繞著一塊菱形石,如今沒有諸多陣點的支持,這鬼間迷蹤陣眼石也不過只能發揮兩成的效果。
「大師兄,已經過了快一ri,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趙慢搖了搖頭,「麒麟派的那些人遲早會破陣來的。」
這被稱為大師兄的男子正是夏河,他看上去三十多歲,消瘦的額頭上紋痕緊皺,再看了一眼那陣眼石,重重歎了口氣。
「唉……」
「大師兄,衝出去,和他們拼了!」
夏河搖搖頭,說道:「那項燭是何人?麒麟派數一數二的年輕弟子,正門十秀排名第八,就算是傾我們全力,也不定是他的對手。」
「我們幽鬼宗弟子,還怕死不成?」
「項燭出手,雖不會下手致死,然而定會捉住我們中的一二,帶回麒麟派,發現我們是蔭府上的人……到時候,我們只能為此逃散,七年來,師父苦心經營的一切,我們隱忍為善的苦衷,都會成雲煙。」
……
幾名弟子咬著牙,沉默了。
夏河看了看四周,問:「師妹呢?」
「剛剛上前去看項燭動向,好像還沒回來。」
「什麼!」夏河哎呀一句,說:「你們怎麼不看著她!」
幾名弟子一陣騷動,其中有人說道:「我馬上去找!」
「剛剛她一直不說話,我就感覺出了事情不對,我太清楚她了,師妹明明還只是個女孩,卻總要爭先抗下一切,如今,為了引開那項燭……她恐怕已經出陣了!」
這個師妹的做法,他們幾個大男人都清楚,她是想獨自一人引開項燭,好讓師兄們有機會跑掉!
單純直率的想法,太傻。
「我不躲了!」
趙慢一聲大吼,似是吼出心中積壓的苦悶:「七年前,我們只潛心修行,如家人般照料生活!從未作惡,從未昧著良心。這七年來,我們幫助難民,暗中殺jiān擒盜,除魔衛道,哪點錯了!」
一名弟子接口說:「趙慢師兄說的對!然而麒麟派的人,卻只迂腐地與我為敵,不曾對我們正眼相視過!不僅如此,七年來,他們還囚禁著我三位師弟!明明都是修真修道,卻要這樣受他們的罪!」
「是啊!我們都憋了這麼久了,就算是死了!也定然不願再受這份屈辱!」
「不可衝動……」夏河揮了揮手,被師弟們請戰的憤怒捶胸了一般,沉默了起來。
低頭抬頭間,他似乎下定了決心。
「好!好!」看著那蒙面下一雙雙絲毫不晃動的眼神,說道:「現在,我們即立下死心誓,若是不想死,大可以留在陣中,等我們衝殺出去,離開這裡,今後心中定要仍要牢記自己本為幽鬼宗弟子!不做背信棄義之事!」
說完,扯開領口。
死心誓,幽鬼宗弟子赴死之時,所立下的誓言。
「我幽鬼宗弟子,潛心修道,然世間不平逼我入絕地,此生身死只為倫理大義,赴死只願不悔。生生循環,今死不為終,只為始,膝不沾塵,衣不留悔。今有北冥玄yin大帝作證,願我安息!」
這便是幽鬼死心誓,能夠將生死之事說的如此大義不悔,恐怕也只有這信奉玄yin大帝的幽鬼宗能做到了!
說完,手中長劍龍吟作響,目光環顧這幾個正值年華的師弟們。
嘶!
嘶嘶!
幾人毫不猶豫,扯開領口,大喊道:「今有北冥玄yin大帝作證,願我安息!」
夏河看著這幾個師弟們,苦笑著,捎帶抱怨地道:「你們幾個傻子。」
若是怕死,七年裡何苦在一起相依為命,同甘共苦?
「好,衝出去!」
菱形石旋轉著縮小成拳頭大小,落入夏河手中,四周的灰影薄霧淡化清晰了。幾名幽鬼宗脫韁野馬般衝了出去,項燭已經不在陣外了。
「定然是師妹已經將他引開了!師弟們,即使是踏破腳底最後一寸皮肉,也要找到師妹!」
幾人應了一聲,各自散開。
而這邊,趕來的屠秋還在暗自躊躇。
按道理上……畢竟說了那種話了,我是不能不幫。
但是細想下來,之前交手過的那名麒麟派弟子弟子,無名無姓,我都抵擋地非常吃力,他們口中的項燭赫赫有名,如果所料不錯,百分之一百交手的瞬間時候就敗了,到時候別說什麼葬仙官的面子,就是命也要沉到人家腳底下。
那江饒三步一回頭地充滿期待地看著屠秋,讓他打消了中途失蹤的想法。
希望那項燭比較努力,已經將他們一網打盡了。
屠秋不禁沒有良心地期待起來。
江饒停下腳步,忐忑地說道:「官爺爺,前面不遠,就到了我和師兄們遇到項燭的地方。」
這麼快……不如咱們轉一圈去喝點小茶,聽個小曲啥的再回來吧。
「前面危險,你留在這裡我一個人過去就可以了。」
江饒一臉正義地回答說:「不,師兄弟們都有難,我怎可一人躲起來!」
屠秋瞪了他一眼,張口想要再勸兩句,一個人從樹叢中衝出,半邊袖子被撕掉了一半,臉上污跡斑斑,身上更是血泥混雜,皮肉新翻,狼狽不堪。
兩人心中同時一顫,雖然看到這個人後心中的想法不同,而心顫原因卻是一樣的。
這是個幽鬼宗弟子!看樣子,已經經過一番廝殺了。
「六師兄!」江饒上前扶住這人,「項燭……破了鬼間迷蹤?」
這六師兄站穩了腳步,搖了搖頭,將面巾一把掀開,幾滴鮮血被甩在路旁的老樹皮上,說:「不,是我們自己出陣來的。」
四個人影隨即走出,手中握劍,一副戰意未決的樣子,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燒傷,趙慢一把按住江饒的肩膀,罵道:「你個混小子,還回來做什麼!」
「當是回來尋你們。」
「既然走了,還回來做什麼!混蛋,混蛋!」趙慢壯碩的身體抖了一抖,歎了口氣,似乎將全身的氣都歎了出去,雙手自然垂下,道:「也罷,也罷,你既然來了,可與我們追上項燭拚殺,一同赴死?」
赴死?
江饒環顧四周幾名師兄弟,眼中隱有淚光,突然笑了一下,說道:「不,趙慢師兄,不必死,不必死。」
幾名師兄弟一齊看向年紀不大的江饒,趙慢更是一臉不可信的樣子,點點頭說:「好啊,好啊,你若沒有這份決心,便回去吧!師弟們,我們走……」
「不,師兄,我帶來了幫手。」
這時,幾名弟子才注意到江饒身後不遠站著一位錦繡緞袍的男子,面容清新俊逸,倒有半面儒生的樣子。
現今,正派大多與幽鬼宗敵對,而中立的門派更不願與幽鬼宗扯上關係,怎會有人出手來幫?
曾經的正道九派,三派被滅門,如今只餘六派,而這六派中只有藏龍府弟子倒是有可能,但是藏龍府弟子大多筋肉壯實,這個人從外表上看來,也不會是來自藏龍府。
心中剛剛有些欣喜,又憂慮起來。
不是藏龍府弟子,也只是江湖浪子,來人,能抵擋住那正門十秀嗎?
幾名師兄弟的眼神並無起色,趙慢更是沖屠秋稍一抱拳,說道:「雖然不知閣下來歷,但是敵人是那天下正派麒麟派中的翹楚,這裡亦是麒麟山,我宗之事當有我宗人解決,感謝閣下的心意,然而事情太過凶險,閣下還是離去吧。」
「這不是外人!」江饒雙眼熾熱,後退一大步,站在屠秋身邊,昂起頭胸。
眾師兄弟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只聽他一字一字道:「這,是玄yin大帝葬仙官!」
「什麼?」趙慢似乎沒有聽清,「江饒,你可不要亂講……」
「這是我派的玄yin大帝葬仙官!」江饒手舞足蹈,又重複了一般:「十成十的葬仙官!」
安靜了片刻。
這五個人齊齊跪下了!
心中的震驚已經讓他們無法開口了。
在這強烈的尊卑名分之下,沒有人發出疑問,直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屠秋一肚子的苦水,看到這幾名弟子那謙卑崇拜的神情,不禁在肚子裡稍稍地搖曳了一番。
「仙官,請給我們做主!」
在夏河領著幾個師兄弟們衝出陣後,項燭已經不在了,而是幾個內門弟子與師妹糾纏,他們合力之下卻連那幾人也沒有敵過,交手一段時間後,麒麟派一名弟子看出這些人並不想正面衝突,而是東躲xizang地零星圍攻,全部消滅當屬不易,當下看出夏河修為最高,將他認為首領擒下,帶回麒麟派去了。
「大師兄甚至以死相逼,不讓我們前去相救。」趙慢狠狠地垂地,一個錚錚鐵漢眼淚想都不想就已流下,「我們……沒有阻下小師妹,她已經尋上山去了!我們正yu追上,與麒麟派死命一戰!就算不可力敵,當也以血祭奠我宗中道義!」
那趙慢抬起眼睛,睫毛還被燒了一半,他那目光,是等待仙官的評價了。
「不愧為我幽鬼宗弟子,有骨氣。」屠秋也無動作,看著這幾人身上的傷,跪下的時候都有殘衣碎皮落下來,然而幾人見到過後自始至終連哼聲都沒有發出,這一條條硬骨頭,看上去也著實有些不忍心了,「趕緊起來吧。」
「如今仙官來到,我師兄師妹,定然有救了,只聽仙官一聲令下,我們定當陪在官爺左右,殺上那麒麟派,到死之前眼睛不眨一下。」
幾名弟子各自應上一聲,那眼神,底氣,擺明就是暴富了的平民般。
「這事還是有待定奪的,畢竟麒麟派也是人間正派,我幽鬼宗雖被迫害,但是也不能盲目地被仇恨所牽引。」屠秋終於發話了,咳了兩聲,緩緩道:「若是我們與其發生衝突,只能緩痛不能解疾,反而加深對我們的誤解,所以這件事嘛,只能智取,不能力敵。」
葬仙官所說的話,他們怎麼聽都非常有道理,相互間「是是是」地私語著。
「你們暫且回到蔭府,和小冥門門主一同商量轉移住地,躲到另一個地方。」屠秋看到這些人齊刷刷地抬頭看他,表明不懂屠秋口中「躲」是什麼含義,葬仙官來了,還用躲?連忙口氣堅定地說:「先找個落腳的地方,我先想法子把你們的人救回來,之後光復咱們幽鬼宗的事,因為不是小事所以得多做打算。」
「拜託仙官了。」趙慢叩首,「若有要我們做的事,我們兄弟定然拚死相助!」
「也沒有你們要做的,看你們一個個身上有傷,倒也做不了什麼,不如就此回去,也以免成為我的拖累。」
幾個人齊齊一震顫抖,慚愧地點頭稱是,低著頭倒退離去。
在每一句對話之前,屠秋總想了數個不太通順的理由推脫掉這危乎生命的請求,然而在每句話出口之前,就已經改了味道。被這數道赤誠的目光注視,被虔誠地崇拜,將他這個葬仙官推入一座至高的山峰之上。
高處不勝寒,俯瞰折寒頸。
他自己的名分,這葬仙官的名分,也是一步登天獲得的,所以,他沒有那一步步爬上權利高峰而擁有的影響與夥伴,伴隨著這高高在上名分的,只有這孤身一人而已。
在這步上,他沒有自己的退路可言。
這些人在絕望的境界中,仍抱有著那絲毫希望所帶了的喜悅,即使是面臨這唯一的絕路,為了至親的感情,也絲毫沒有減下他們一分的勇氣。
而在這步上,他隱約有了自己的怯意。
無可推辭,不忍推辭,不論怎麼講,他都只能自怨自艾地懊惱自己沒有早些決定拒絕他們。
打發走幾個人之後,他轉手一拍,閻火不情不願地鑽了出來。
「仙官,又有何事?」
屠秋將發生的事情又講給閻火,這小鬼火漠然地將注意轉移到周圍的景色上,因為在他心中,這名老么葬仙官肯定最後要詢問自己如何是好,當然不管自己說什麼,他最終還是會不顧這幾人死活,仍去完成刺仙任務。
而且在葬仙官的職責上,這也是理所應當的。
「現在,該怎麼辦?」
閻火搖搖頭,順著屠秋的話意道:「麒麟派雖然只有數百人,然而個個學藝精湛,若是仙官有萬靈歸冥道的五分本事,也經不住其傾力圍剿,何況那幽鬼宗的人估計已經被帶上了門派中,孤身闖派,更是萬分不可。人命為小,不過是海中卵石波瀾,現在首要的,應該是三月之後的仙雛,所以,我仍是之前提議,以仙雛為先。」
之前屠秋所作所為,閻火早就對他失望了,將他認定為劣根深厚的人,現在看他表情糾結,只道是他心中虛偽,明知道現實救人力不可行,還要偏偏做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自欺欺人,等著自己給他找台階下。
正要再勸兩句,屠秋口中出一口長氣,道:「這,只為下策。」
「下策?」閻火疑惑,「那仙官心中還有其他的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