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二世絕對是個蠢材!」范德平呷了口熱茶,「他執意要去莫吉廖夫的大本營,根本就不相信彼得堡會出事。」
「他到莫吉廖夫幹什麼?閱兵嗎?」張小丁愕然,「彼得堡的騷亂日甚一日,難道這位皇帝真的就視而不見?」
「估計是軍事問題。英國首相換人了,法軍總司令也換了人,西線在策劃一次空前規模的行動,我們尊敬的沙皇陛下對於履行他的盟國義務總是不遺餘力。」
「我們怎麼辦?」張小丁有些沮喪。
「只能等機會。你的工作繼續進行,要注意那個克倫斯基,這是家裡反覆交待的。」范德平對張小丁交待完,轉向了李三才,「對了,三才,彼得堡局勢大概他們倆給你介紹了,家裡有什麼最新的指示?」
「局勢大致清楚了,假設你們所瞭解的是事實的話。」李三才慢吞吞地說,「我離開北京時見到了總統,總統斷定彼得堡會發生革命,這場革命會斷送羅曼諾夫王朝。總統說,一定要將尼古拉二世掌握在我們手中,不管用什麼辦法。」
「不可能!」范德平解開了軍裝的風紀扣,「說實話,我根本就不相信那幫人會成事!我跟阿爾傑米耶夫說了我們的擔憂,其實就是司令的擔憂,他認為沒那麼嚴重。不過是失業的工人喊幾嗓子罷了,隨著供應問題的改善,一切都將恢復正常。他現在正頭疼如何將彼得堡的十幾萬軍隊調上前線呢。」
「總統說出事就一定會出事。你不要忘了。對於大事件的判斷他從來就沒有出過錯。」李三才加重了語氣。
「我不是懷疑司令的判斷。俄國政界確實存在**勢力,但依靠杜馬的幾個政黨能成什麼事?而且杜馬被強制休會了,要我看這是沙皇干的唯一正確的事。即便不休會,一幫蹲在會議室空喊推翻政府結束戰爭的議員們能成什麼事?他們手裡連一個營都沒有!而且,留在彼得堡的軍隊都是前線各團的後備營,簡直是一盤散沙!」
彼得堡集結了如此多的軍隊令范德平深感不解。他從阿爾傑米耶夫將軍那裡瞭解到,彼得堡衛戍部隊基本是由在前線作戰的近衛團的後備營組成的,人員構成是傷兵痊癒留在後方和新招的農民。在范德平中將和他的助手們看來,這是一支渙散的,沒有紀律性的軍隊。談不上什麼戰鬥力。阿爾傑米耶夫將軍曾說過。他們恐懼到前線去打仗,不願離開溫暖的營房。如何調走這些老爺兵以充實西部前線凋零的團隊,成了俄軍高層深為困擾的問題。阿爾傑米耶夫將軍此次回彼得堡便是與彼得堡軍區協商這件事,雖然具體情況沒有告知中國盟友。但范德平可以斷定。阿爾傑米耶夫遇到了麻煩。
屋子裡陷入了沉默。在座的幾個人都是深諳俄國當前局勢的人。領受的任務在他們看來難比登天。
「我看先這樣吧。三才你是不是跟我到聯絡處去?按照家裡的指示,你在彼得堡將接受我的直接指揮,這點你要清楚。」
「我完全清楚。」
「那好吧。跟我過去吧。我那邊有你沒吃過的好東西,真正的美味呀。」范德平微笑著站起身。
「呵呵,看來我要沾三才兄的光了。」想到黑海魚子醬的味道,張小丁有些迫不及待了。
「你湊什麼熱鬧?老毛子就給了我那麼一點,聽說三才要來,我專門給他留的。」
「可以喝點酒嘛。鵝肝總有吧?」
「老毛子的酒不對路數。對了,三才你帶沒帶好酒?」
「沒有。」
「你呀,你要知道,跟俄國人打交道,只要給他一箱咱們的二鍋頭,沒有辦不成的事。」范德平走到門口,摘下了他掛在衣架上的軍大衣,「走吧,叫上你的人,他們就住在聯絡處吧,安全沒有問題。那邊距離冬宮也近。」
陸大使將幾位軍人送下了樓,他和他們有些不對路,所以他基本不去聯絡處。他看不慣范德平的作派,在他眼裡,國防軍的大多數重將都有著共同的性格,狡黠、粗俗、自大且嚴重缺少化底蘊,偏偏總統依仗的就是這幫人。曾當過數年上海市長的范德平中將可算他們那個團隊的典型。此人來彼得堡後整日跟彼得堡駐軍將領們花天酒地,參加貴族們舉辦的沙龍,聽歌劇,甚至去逛高級妓院,完全沒有一個中國高級將領應有的節操。他曾勸過范中將注意影響,但范德平嗤之以鼻,根本不予理會。所以范中將絕不會邀請他去聯絡處做客。因為總統的指示,有關工作必須知會他這個駐俄大使,否則他甚至不會將去冬宮謁見俄皇的情況通報於他。
陸征祥對范德平領導的聯絡處所進行的工作感到擔憂。具體的計劃他並不完全清楚。但總體目標是清楚的。國內判斷俄國將面臨一輪巨大的動盪,嚴重到足以導致羅曼諾夫王朝的垮台!這將嚴重影響遠征軍在俄的軍事部署,進而影響到中國的根本利益。所以,軍方主導了彼得堡計劃,派出了副總參謀長兼遠征軍總參謀長范德平中將出任計劃的最高負責人,並成立了掩護機關——中國遠征軍駐彼得堡聯絡處,軍情局、國安總局的大批人馬被陸續派駐彼得堡,他們多以遠征軍情報、後勤聯絡官面目出現的,究竟幹了些什麼,作為駐俄大使卻一無所知,而且不能過問。聯絡處受到了俄國人的歡迎,俄國人也需要這麼一個聯絡機構,自葉延冰事件後,俄國人迫切需要協調遠征軍的步調並理順指揮體系。如今遠征軍主力接管了華沙以南的大段防線,作用日顯重要。決不能再出現去年12月波蘭戰役的失誤了。俄國人已經離不開王明遠上將所指揮的那九個軍,好在王上將接管遠征軍後,與俄方的合作是愉快的。從外交方面獲得的俄國人的看法是王上將是一個顧全大局的人,比那位不顧大局的葉將軍強多了。
陸征祥不相信國內的判斷。他不是蒙山軍系統的人,他屬於「外交新生代」的一員。「新生代」
是相比於伍廷芳、唐紹儀這批老人而言的,以外交部副部長顧維鈞為首,施肇基、王正廷、王寵惠等,當然也包括他陸征祥,形成了一個新銳的外交界明星,他們大多精通一至兩門外語。都有留學歐美的經歷。受到了龍謙總統的器重,越來越主導外交事務,在外交上的發言權越來越重,被外交部稱為「新生代」。
因為精通俄語且通曉俄國事務。陸征祥在1914年大戰爆發前便被派至俄國出任了駐俄大使。在俄國工作近三年。自問對俄國局勢的瞭解不比任何人差。雖然兩年多的大戰令俄國蒙受了巨大的損失。但在陸征祥看來,俄國並沒有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就綜合實力,絕對比自己的祖國強。怎麼會發生危急帝制的革命?怎麼就會出現巨大的、影響深遠的動亂?以至於要插手俄國最核心的事務將俄國皇帝保護在遠征軍手中?
俄國的處境在1917年初似乎展現出微弱的希望。勃魯西洛夫夏季勝利後接著是羅馬尼亞的失敗,然後中國人來到了,中國人在羅馬尼亞乾脆利落地擊敗了德奧聯軍,拯救了這個剛入伙協約國就遭受滅頂之災的山地小國。羅馬尼亞的勝利帶來不僅是希望,也有煩惱。中俄兩軍在戰略上的分歧開始出現了,中國人不願意履行協議接受俄國人的指揮,拒絕從羅馬尼亞發起向保加利亞的進攻。於是勃魯西洛夫替換下中國遠征軍,發動了一場極不成功的進攻,損失了幾萬人後被德保土聯手趕回了多瑙河左岸。
勃魯西洛夫對保加利亞的進攻削弱了西南戰線,為魯登道夫和霍夫曼執行波蘭戰役計劃創造了更為有利的條件。波蘭危機出現了,中國遠征軍的行動遲緩導致了西南方面軍和西方面軍的慘重損失,也導致了中國遠征軍事實上的統帥葉延冰上將的黯然去職。雖然中國人在後期積極挽救失誤,客觀上保證了西方面軍南翼戰線的完整,但波蘭戰役的損失還是令俄國難以承受,戰線總體上東撤200~250公里,加劇了俄國國內失敗的氣氛。
真正的冬季到來後,俄軍獲得了休整的時間。冷靜分析戰局,俄國並非沒有希望。奧匈帝國已不再具有威脅,德國似乎也筋疲力盡了,而俄國則獲得了一支被證明足以獨當一面的生力軍以及來自中國的糧食和其他軍用物資的援助(協約國援俄軍備物資一部分是從中國啟運的)。渴望獲得戰爭勝利的那部分將軍們認為只要協約國在武器方面和中國人在糧食方面繼續加大對俄國的援助,俄國就可以取得最後的勝利。1917年初,尼韋勒接替了霞飛,提出了西線戰局的新計劃,俄國人立即響應,完全不顧自身的虛弱。
但陸征祥承認,俄國上層危機加重了。上層的大部分領袖,包括皇室成員不相信戰爭能夠勝利了。俄國在兩年半的大戰裡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以糧食為例,過去俄國一直是糧食淨出口國,但現在卻爆發了嚴重的糧食危機,不得不祈求南部那個曾經虛弱不堪的鄰國的援助,這真是巨大的諷刺。大量的青壯年被招入軍隊,像「灰色的牲口」一樣被屠殺,城市和村莊變得死氣沉沉,田地荒蕪,所有的物資都奇缺
在1916年11月1日杜馬年會時,杜馬主席羅將柯接受了地方自治聯合會和城市聯合會要求成立與人民一致、能領導國家取得勝利的政府的請願書。在宣讀了杜馬多數派聲明後,反對黨領袖米留可夫、舒爾金等發表了演說,米留可夫強烈譴責現政府背叛民族利益,宣稱我們對這個政權能否引導我們走向勝利已經失去了信心,因為我們所作的糾正它、改善它的所有嘗試都沒有成功。在我們和這個政權之間,鴻溝正在擴大並變得不可逾越,除了爭取現政府垮台之外,我們今天沒有任何別的任務。為了數百萬犧牲的生命,為了流淌成河的鮮血,為了把我們派到這裡來的人民所承擔的責任,我們將鬥爭到底,直到政府負起責任為止。
米留久夫公開號召推翻現政府的演說竟然獲得熱烈的掌聲,這意味著什麼?杜馬代表的是什麼階層?大地主,大工廠主以及有政治影響力的知識階層所推出的代表是俄國杜馬的主流。他們已經拋棄了皇帝陛下,與沙皇公開決裂了。陸征祥就此事向國內報告過,認為現在除了軍隊之外,俄皇依賴的力量正在急劇減少,危機正在發生,但也不足以得出帝制將被終結的判斷吧?
陸征祥研究過俄國近代史。羅曼諾夫王朝統治俄羅斯已達300年之久了。在這混亂的三個世紀中,沙皇皇冠交替地被戴在天才和庸才的頭上。在強大得令人吃驚的女性沙皇之後,卻跟著懦弱無比的男性沙皇。皇室成員之間互相殘殺,彼此間的性關係混亂不堪,甚至令臣民們懷疑皇帝是否真的擁有皇室血統。截止1916年,羅馬諾夫王朝已經平穩地傳承了五代人,現今沙皇尼古拉二世是一個善良的人,其善良程度遠遠超過家族的祖先。不過,他是個相當軟弱的人,個人能力極差,對於這個陷入歐戰血海中的龐大國家來說,這是個不幸。他的父親是亞歷山大三世,那是一個力大無窮的魁偉漢子,可以徒手將鐵棍彎曲,甚至可以用手將銀器捏成球狀。亞歷山大三世崇尚獨裁,拒絕任何可能削弱羅曼諾夫王朝權力的改革,他採用各種極權主義的手段鎮壓持不同政見者,甚至不許報紙上出現「憲政」一詞。
繼位者尼古拉二世跟他性格截然相反。但他們接受的政治上的啟蒙老師卻是同一人,這個人叫康斯坦丁.波別多諾斯采夫,一個著名的保守分子。這位老師告訴尼古拉,在所有的政治原則中最錯誤的一條是讓人民擁有自主權。尼古拉信了。1894年,他的身體歷來強壯的父親亞歷山大三世突然被診斷為腎炎,不久就去世了。尼古拉在沒有絲毫準備的情況下繼承了皇位,「我該怎麼辦?」尼古拉哭道,「我沒想成為沙皇,我不知道如何統治。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和大臣們講話。」
尼古拉二世無疑是個軟弱的人。但他深受帝國臣民特別是下層人民的擁戴。而且,他在大戰中的作為獲得了協約國領袖們的一致讚賞。中國插手俄國事務的風險極大,搞不好會出大亂子的!雖然陸征祥承認一個基本的判斷,一個虛弱的、陷入內亂的俄國對於中國是好事,但貿然介入他國的核心事務是外交的大忌,而且,這個國家不是一般的國家,它曾令整個歐洲所戰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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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ps:星期日去看農村的一個親戚,走了兩天,斷更請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