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暫時沒有什麼好牌可打了。即便好戰如上原勇作,在11師團慘敗於膠州灣後,也不能制止政府尋求和平了。兩個老牌師團被中國人圍得鐵桶一般,部隊沒有糧食,沒有冬裝(原以為最多一個月足以結束戰爭了,所以派遣軍並未準備冬裝),境況困苦萬分。梅澤道治中將在一周內連續三次電報大本營,要求乘部隊尚有一戰之力向海岸突圍,未被允許。
未被允許的原因有兩個,其一是軍事上的原因。按照梅澤中將的報告,第6師團實力已下降至開戰前的一半,嚴重缺少炮彈和大批傷員是第6師團面臨的主要困境。而糧草斷絕是次要困境,部隊目前全靠殺馬充飢,反正馬匹也找不到吃的了。帶來的另一個問題是缺少了馱馬,部隊的運動力更為下降了。
而包圍第6師團的華軍部隊計有第16師和第2師共五個旅,兵力至少是第6師團的四倍!因為無論16師還是第2師,都得到了及時的整補。華軍還有一個在附近休整補充的旅(16旅)可以隨時投入昌邑戰場,參謀本部估算形勢後認為突圍的希望極其渺茫。而就地堅守或許能找到一條生路。
其二就是外交上的努力了。在查知第3、第6師團的真實困境後,參謀本部,包括新上任的參謀總長上原勇作大將也不能再反對和談了。和談成為了挽救這兩個老牌師團的現實希望。在日本,無論是內閣還是軍部。都沒人敢說出放棄這兩個為國家立過大功的老牌師團,使得客觀上日本兩個師團的殘兵成為了「人質」。
在這個情況下,日本不再拘泥於談判地點一類的細節了。加籐代表團於11月12日來到北京,正式拉開了和談的序幕。他們是走海路到天津,然後乘火車進京的,住進了日本大使館。根據英方的建議,會談的地點設在了東交民巷的六國飯店。
13日上午,中日和談正式開始。中方的首席談判代表為外長唐紹儀。
日本人終於品嚐到戰敗求和的屈辱了。他們心裡清楚,這次不做些實質性的讓步怕是不行了。
儘管加籐周明做了最充分的準備,但唐紹儀拋出的條件仍令加籐大吃一驚:歸還台灣及所有的在華殖民地。撤走中國駐屯軍並賠償戰爭損失3億華元的「高價」是無論如何不能答應的。即便是公開向中國道歉也很難。這個距出發前最終確認的談判底線差太多了。
日本人希望先「開放」包圍圈。給予被圍日軍以糧食和醫藥等人道援助,然後再確定結束戰爭的具體條件。唐紹儀卻認為,只有雙方議定條件簽署停戰協議方能研究包圍圈的問題。誰聽說過戰爭尚在進行中就對敵方被圍部隊給予人道援助?
「人道?貴方竟然懂得人道!」唐紹儀譏諷道,「毫無理由地入侵別國。屠殺無辜平民。毀壞別國人民的家園生計的國家也配談人道?」他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朱爾典在這個問題上對日本的偏袒。現在唐外長的腰桿很硬了。在膠州灣血戰結束後,唐紹儀明白,日本人除了屈服別無他途了。
包圍圈的日本官兵在飢寒交迫中苦熬日子。但現在讓中國人開放包圍圈是不現實的。朱爾典認為這條不是重點,在他們這些紳士眼中,士兵就是消耗品,為國家利益而付出的消耗品,不值得關心。
拋開日本被圍官兵,英國人認為中國太過分了。朱爾典婉轉地指出中國開出這樣的條件嚴重缺乏和談誠意。唐紹儀好整以暇地回憶了甲午之戰後的馬關談判,比較了兩場戰爭彼此的損失,結論是中國提出這樣的要求一點也不過分,比起當年伊籐博逼迫李鴻章來,中國政府夠仁慈了。
談判陷入了僵局。但唐紹儀不著急,他堅信,他可以拖,但日本人拖不起。
徐怡執意要參加江蘇組織的第二批擁軍慰問團,考慮到她的身份,無錫市教育局同意了她的請求。徐怡將孩子留給了婆母及母親,跟隨慰問團乘火車到了濟南,又換乘卡車前往前線。徐怡得到團裡的允許,她沒有跟隨團裡行動,而是被編入了河南團,因為河南團的慰問目標是正在杞城休整的16旅。
他們到濟南後,從報紙上聽說了日本求和的消息。團員們都很興奮,七嘴八舌地談論著,大家都認為不應該跟小日本談和,我們已經將小鬼子包圍的鐵桶一樣,幹嘛跟他們談和?徐怡卻在想,談和好呀,如果和談成功,丈夫也就安全了,不用再上戰場玩命了。雖然他在信裡說他手上的傷已經徹底好了,對生活不受任何影響,但她還是很擔心,盼著早點見到他。
司機得知她的丈夫是全軍聞名的英雄營長陳豪,特意安排她坐了駕駛室。
戰爭爆發後,全國各地都組織了慰問團勞軍。江蘇第二批派出的主要是教育化界人士,他們將去高密慰問18師部隊,因為18師成軍於江蘇,其士兵有七成是江蘇子弟。但徐怡卻想見一見丈夫,於是上面做了人性化調整。這也是沾了陳豪的光,青島之戰立下大功的陳豪成為中央軍區乃至國防部重點宣傳的戰鬥英雄。英雄的妻子來前線慰問,見一見丈夫應當予以滿足。
前幾天下的那場大雪尚未全部融化。氣溫已降至零度左右,道路的情況不算好,有一段特別泥濘。徐怡貪婪地觀察著窗外的景色,道路上通行的都是支前的民夫隊,他們趕著馬車,每輛裝滿了彈藥的馬車上都插了一面寫著數字的旗子。每個路口都有執勤的軍人,看上去很是英武。
徐怡是第一次乘坐卡車。很顛簸。駕駛室密封不好,寒風總是透過縫隙鑽進來,而且噪音非常大。但想到這種看上去很笨的汽車是自己國家生產的,徐怡還是很自豪。想到同伴們還在後面蒙了帆布的車廂裡挨凍,她覺得很幸福了。
司機很健談,給徐怡講了很多戰場的故事,肯定地告訴她,他就是跑這條線的,給16旅送給養。他們在休整,最近他們不打仗。司機也知道和談之事。對她說。或許仗不會打了,小鬼子的援軍在膠縣一帶被我軍揍得頭破血流,他們已經沒力氣打了,上面說無論是高密還是昌
昌邑的鬼子都已經斷糧好久了。再有幾天。他們就都餓死了。司機也談到了陳豪。說陳營長是二級英雄勳章的獲得者,那可不容易。要知道這個級別的「活著」的二級英雄勳章的獲得者極少,都授予犧牲的英雄們了。陳營長真是好樣的。估計很快就會提升了。
徐怡沒有想過丈夫陞官。雖然她知道丈夫的背景很深。她與陳豪結識時並不曉得出身貧苦的他竟然結識許多共和國的大人物,連龍大總統都認識他!現在她只希望丈夫好好活著。臨來之前,徐怡去陶靜家裡跟好朋友道別,談起了戰事,陶靜很平靜,說她早就知道我們會贏,當初蒙山軍就那麼點人馬,三下五除二就推翻了滿清,如今國家一統,他那幫虎狼之將都在,又是在他的老根據地山東打仗,哪有不勝的道理?只是很好奇這回他能為國家爭取到什麼好處。一般不談國事的陶父那天很激動,說這是百年來我中華上國的第一場真正的對外勝利,有此大捷墊底,他的江山算是坐穩啦。
他們為何將深受國民崇拜的大總統稱做「他」,徐怡卻沒有去深想。
15日晚,河南慰問團抵達杞城。司機告訴徐怡,進了杞城就算進了戰場啦。徐怡曾設想過戰場是什麼情景,但杞城除了街道上到處是兵士外,並無戰火的痕跡。
慰問團住進了杞城縣政府大院——之前的杞城縣衙。代表團受到部隊熱烈的歡迎,16旅政治部劉主任早已等候在縣政府前,與慰問團成員們一一握手,將他們迎進了政府大院。房屋早已備下,屋裡配了鐵爐子,溫暖如春,徐怡是南方人,冬天沒有在家裡生爐子取暖的習慣,感到極為舒服,旅途的勞頓似乎一掃而光了。一間屋子安排住四個人,但代表團中只有三位女性,算是沾了一點小便宜。徐怡掃視著屋裡的陳設,三張木床,一張陳舊的桌子,但床上的被褥都是簇新的軍用品,連牙刷毛巾都一應俱全。最令徐怡印象深刻的是被子疊得那叫一個齊整,像刀切出的豆腐一樣方方正正,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連擺在窗戶台上的牙缸牙刷都整整齊齊。讓沒有經歷過軍營生活的徐怡感到新奇萬分。
「條件還真是好呀,沒有想到呢。」河南許州一位女議員讚歎道。
晚飯已經準備妥當,四個菜,炒蘿蔔絲、蔥爆羊肉、炒豆腐、炒羊血。主食是羊湯麵和大饅頭,還上了酒。出面接待的都是16旅政治部的人,因為16旅旅部就駐紮杞城。晚飯快結束的時候,曲致庸准將急匆匆趕來了,連聲說對不起,「真是對不住各位了,有緊急軍務要處理,來晚了,我代表陸軍第16旅熱烈歡迎來自河南的慰問團,我旅有不少河南子弟,他們都是好樣的,絕沒有給河南父老丟臉!戰區供應緊張,沒什麼好東西招待大家,還請大家多多包涵。」
跟徐怡住一起的那位女議員操著濃重的河南口音說,「沒想到軍隊的生活這樣好呢。」
曲致庸准將收起了笑容,「各位,千萬不要以為部隊過的是這樣的日子。這是因為你們是來自官兵故鄉的代表,部隊盡其所有來招待大家。就在這個時候,距離這裡不遠的昌邑前線,幾萬國防軍官兵仍蹲在泥濘的戰壕裡,緊緊包圍著上萬的鬼子兵。他們有時候連熱水都喝不上,更別說生了鐵爐子的屋子了。」
那位女議員頓覺失言,連聲向曲旅長道歉。曲旅長笑著說,「道歉就不必了,軍隊嘛,責任就是保家衛國,爬冰臥雪,流血犧牲都是分內之事,為得就是人民的幸福安康嘛。應該的!」
「還是曲將軍說話有水平!」河南團的團長是省議會的副議長,「咱國防軍在前線為老百姓拚命,後方也不能閒著,要人有人,要錢出錢,這次河南民眾籌集了一筆款子,是慰問咱軍隊的,都帶來了,盡量買些好吃的東西,給咱子弟兵送上去!還望曲將軍安排我們去前線看望部隊,可不能住在這裡做客人,給軍隊添麻煩。」
慰問團共31人,都是河南各州縣的名流,因為只有三名女性,曲致庸便單獨向三位女賓敬了酒,得知徐怡是陳豪的妻子,曲致庸立即對副官說,「通知陳營長過來,今晚就過來,給他們安排一間屋子,讓他們小夫妻好好說說話。」然後對河南團的成員說,「陳營長是我們旅的英雄營長,打青島,打高密,打杞城都是好樣的,大家可不要說我偏心啊。」
「應該的,應該的。」代表團熱烈鼓掌。鼓掌已成為官場上的一種禮儀,這些議員或者官員們都非常熟悉了。
徐怡很高興。但直到凌晨時分,陳豪才趕至了徐怡的住所,徐怡一見丈夫就哭了,因為丈夫又黑又瘦,眼窩深陷,鬍子拉碴,衣服更是沾滿了泥土,差點認不出來了。徐怡急不可待地抓了丈夫的手查看,陳豪卻將右手藏至身後,徐怡硬拽過來看,心疼的只哭,陳豪安慰道,「全好了,食指和拇指在,什麼都不影響。照樣打槍射擊。」
「當時很疼吧?」徐怡輕撫著丈夫的手。
「哪裡顧得上?你不知道當時多緊張,部隊被壓在壕溝裡,每秒鐘都有士兵陣亡,哪裡顧得上?」陳豪咧著嘴笑,「真沒想到你會來。」
小夫妻倆溫存片刻,徐怡問陳豪吃了飯沒有,陳豪說吃過了。徐怡還是將從飯桌上帶回來烤在爐子上的饅頭遞給丈夫,又給他倒了開水,看丈夫狼吞虎嚥,徐怡又覺心痛,「你們是不是吃不飽飯?」
「飯是能吃飽的,但熱飯比較稀罕。」三口兩口,陳豪將兩個烤得金黃的饅頭吞下了肚。
「怎麼會這樣?」
「嘿嘿,也難怪你。部隊蹲在戰壕裡,熱飯送上來就冷了,這段時間好多了,我們旅在休整,新兵太多,得抓緊訓練,不然上去可不得了,白送死了。如果是戰鬥中,一天吃一頓是常有的事,哪裡還顧得上熱飯冷飯?」
「那你們晚上睡覺呢?」
「有軍毯呀,鋪一半蓋一半。能睡個囫圇覺就很幸福了,不能跟在家比啊。」陳豪想了想,「不過仗快
結束了,聽說北京正在跟鬼子和談,和談個屁!一股腦將鬼子徹底消滅就算了。這都是一幫官日哄總統,部隊很有意見呢。」
「那你們不會再上前線了吧?」
「那可說不準。16旅是全軍的王牌旅。什麼是王牌?就是平時吃得好,用的好,戰時投放到最關鍵的戰場。我想啊,如果談不成,我們旅肯定會調到高密或者昌邑,參加最後的總攻的。」
「那就盼著談成吧。對了,你還沒見過你兒子吧?我將他的照片帶來了,我媽聽說我來前線,執意抱著兒子去照了相,專門讓我帶給你看。」
「真的?快拿給我看。」陳豪興奮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