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可以等,日本人卻等不起。昌邑、高密兩個包圍圈裡的日軍更等不起。即便是暫時安全的蝟集於膠州灣南翼的日本第9和第11師團(11師團已接替第9師團的防線)的耗費也夠日本喝一壺的。
勤政殿會議前,朱爾典就催促中國盡快表態。站在英國的立場,他們不願意日本被嚴重削弱。畢竟日本與英國有著盟約,而且在這場與德國人的生死對決中,日本已經站到了英國一方,而中國尚在搖擺之中。
11月3日,受到林權助催促的朱爾典和芮恩施再次拜會了唐紹儀,希望中日雙方盡快展開正式的談判。朱爾典說,日本登陸部隊沒有任何行動足以表示了日本對於和平的誠意,希望中方注意到這一點。
唐紹儀明確表示中國政府同意用和談的方式結束戰爭,但如何結束?山東戰場上兩軍尚嚴重對峙著呢。其次,戰爭的責任問題必須澄清,這是一場日本公然違背公理正義的侵略戰爭,不講清這一點,無法向全國人民交代。第三,戰爭的善後問題。山東戰役進行了一個多月了,造成了中**民巨大傷亡和財產損失,這筆賬必須清算。
「既然是日方求和,總應該有個章程吧?」唐紹儀現在可以挺起腰桿了,外交並無神秘,前方的仗打贏了,談判就變得容易的多。
俄國拒絕了調停,他們對日本遭受失敗感到快意。儘管現在大家都是協約國的戰友了。但日俄之戰的仇恨並未消除,廓索維茨自然沒有加入到以朱爾典為首的調停小團隊來。朱爾典看了看坐在另一邊的芮恩施,希望芮恩施先說話。
「具體的條件可以直接與日本談。」芮恩施是接到布萊恩國務卿的指示參加調停的,美國政府對於日本慘敗樂觀其成,假手削弱日本是美國政府的戰略目標,可惜這場戰爭對於實力強大的日本海軍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失。
「那好吧。難道日本不派一個代表團來嗎?」唐紹儀終於表態願意與日本正式接觸了。
被龍謙批評後,方聲遠迅速組織了外交、財政、民政、工業、交通等部門研究了談判要點。特別徵求了參議院楊度議員的意見,
對於龍謙在勤政殿會議的「發難」,方聲遠感到委屈,因為龍謙並未通知勤政殿會議要他匯報談判的方案。有些突然襲擊的味道。之前只是說要研究。還召回了各大軍區的司令官們。方聲遠以為龍謙像原先一樣,會用一次頗為「自由」的會議來充分討論,然後形成集中的意見,誰知道他突然便問政府系統呢?近一年來。方聲遠感到龍謙有了很大的變化。自己這位傾心追隨的「主公」變得莫測高深。越來越有玩弄權術的傾向了。但冷靜想,外交部是自己管轄的部門,對於戰後問題。至少外交部應當牽頭研究一個意見。反對軍人干政,政府又不主動作為,確實有些說不過去。總不能讓軍隊出面跟日本談善後問題吧?想到這點,方聲遠又舒服了一些。
妻子趙陶對於政治有些天賦,曾經私下對他說過,就蒙山軍建軍建政而言,其實你的功績並不突出。就算在龍謙率軍南下後鎮守山東的功勞,也不好說你就比方時俊和葉延冰大。之所以在建國後坐上了現在的位子,主要是因為他手裡嚴重缺少出色的官,北洋系有,但不太好用,而且也不被軍隊系統所認可,至少你還算蒙山軍出身嘛。其實方時俊完全可以棄武從的,此人卻去搞什麼海軍,便宜你了。
方聲遠承認妻子看得很準。的確,在建國之前,自己沒有太值得誇耀的功績。因此政府也就沒有資格跟總統叫板,只能屈從於總統的威壓了。
現在龍謙讓政府主導與日本的善後談判也不是壞事。建國後幾年在經濟上取得的成就鼓舞了方聲遠的信心,他更希望就此與日本締結長久的和平。戰爭對經濟的摧殘太嚴重了,好在這次山東的精華地域並未受到影響,破壞有限。但根據民政部和財政部的估計,戰前追加的預算是肯定突破了,導致了今年的財政赤字加大。這是沒辦法的事,好在戰爭打贏了,至少可以從日本人那裡撈回一些損失。
日本會是什麼態度?方聲遠找來了楊度咨詢。此人對於國際局勢有些獨到的研究,尤其是對日本。方聲遠認為楊皙子大才槃槃,可以重用。曾有意讓其在政府部門擔任要職。楊度也曾對他表示過願意承擔一些實際性工作。但龍謙卻對此人不那麼有興趣,說此人是戰國策士一類的人物,空談誤國,甚至比不上端方之流。所以曾在憲法制定及司法部「幫忙」的楊度一直沒有獲得實際的權力。留在國會系統,雖然清要,但卻沒有什麼實權。
楊度分析了大隈重信內閣下台的原因,認為山縣有朋為代表的藩閥勢力迫於壓力的讓步很勉強,按照他的理解,山縣有朋在這次日本政局巨變中的表現似乎不那麼正常。其中究竟有什麼貓膩,他也說不清楚。楊度肯定地說,西園寺雖然是元老之一,但其威望根本不能與日本陸軍的代表人物山縣有朋相抗衡,根本不能與伊籐博相比。據說伊籐病體沉重,伊籐退出政壇,怕是無人可制山縣了。
楊度認為西園寺內閣的上台對於限制日本軍部勢力有作用的,對中日和平是有利的,所以我國應當促成西園寺內閣的穩定執政,因而不應在戰後問題上過於逼迫日本,從而導致軍部勢力的反彈。
楊度對方聲遠說,縱觀各國政治,特別是東方各國,軍方與官系統的鬥爭是普遍的。軍方主戰卻是禍國,官主和卻是愛國。中國孱弱已久,好不容易獲得建設良機,絕不應窮兵黷武。打仗犧牲的是下級官兵,獲利的是高級將領。比如封國柱將軍立此大功,怕是要升元帥了吧?這就給那些追隨總統的大將們一個提示,要想陞官,非打仗不可。但捫心自問,我國的國力真到了縱橫亞洲無敵的地步了嗎?如果逼得狠了,必然導致日本政局的再次巨變。對我國並非好事。全面分析中日兩國的政治軍事經濟。我不敢說我國已經壓倒了日本。至少在工業基礎和國民素質上有差距。
方聲遠認為楊度的看法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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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聲遠在勤政殿會議後動作很快,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由外交部統稿,拿出了一個和談綱要。包括用庚子賠款尾款抵扣戰爭賠款、收回漢口、廣州、沙市三處租界(上述三地日資全部沒收)、日本公開向中國道歉等三大內容。但沒有涉及公開懲辦戰爭罪犯。
核心是賠款。
庚子賠款日本占比為7.73%。合計白銀為3880兩,自1902起,十三年間。以海關銀和鹽稅為抵押,業已償還1190萬兩,尚餘2690萬兩,按照華元匯率(跟日元大致相當),大致是2700萬元。漢口等三地日資尚無準確數字,估計最高不過300萬元,合計為3000萬。
跟預計的戰費支出至少有5000萬以上的差距。
這個數字是方聲遠定的,曾遭到周學熙和段祺瑞的質疑,認為這樣太便宜日本了。但方聲遠問及日本的財政是否可以承受8000萬元或者更多的賠款?周學熙反問,當初日本在馬關逼迫我國在割讓台灣等地外賠償兩億兩白銀,日本在內的列強在辛丑年逼迫我國賠償三億兩白銀,何嘗考慮過我國的支付能力?
方聲遠認為,收回三地租界,免除每年約104萬華元的庚子賠款也可以了,逼得太緊,導致日本的強烈反彈,就像當年日俄戰爭,一分錢拿不到,我們豈不太虧?
方聲遠實在是不想讓戰爭繼續下去了。
11月3日晚,方聲遠照例先讓秘書打電話給海晏堂,然後帶了唐紹儀去向龍謙匯報政府的正式意見。
一般人認為,總統和總理都居住在西苑,應該是日日見面才是。總理要面見總統,哪裡需要先電話請示嘛。錯!實際情況是,他們這些位居最高層的大員們彼此來往極少,除了重要的公務外,一般公務上的意見交流都是通過公和電話進行的,更不要說是私事了。海晏堂作為總統臨時官邸,很少有人因私事拜謁。可以隨意進入海晏堂「串門」的人極少,是一種特殊的榮譽。這類人不是以官職劃分的,而是與龍謙的私交。在1914年,龍謙就任總統的第五個年頭,可以不經通報進入海晏堂的只有陳超、陳嫻、歐陽中、李秀、大衛、張遠哲等數人。陳超、陳嫻不必說了,歐陽中是總統辦公廳主任,算是日日見面的「大總管」,李秀是魯山遺孀,已遷居山東老家,平時不來北京。美國人大衛.狄身份最為特殊,半公半私,一度時間還兼著振華的英教師。如今大半時間在美國打理華美機械的商務,很少見面了。只有一個《中華報》記者張遠哲特殊,1909年龍謙進京後認識了張遠哲,成了朋友,特意交代辦公廳,張記者前來不需通報。其餘人便如王明遠、司徒均、江雲這樣的絕對心腹,來海晏堂匯報請示工作也是需要提前約定的。去年東南軍區司令官葉延冰上將來京,還被警衛擋了駕,搞得葉上將很不高興,但事後龍謙也未給連襟發一張「特別通行證」。
這一套制度建立的始作俑者正是歐陽中。其中利弊龍謙是清楚的,他算是明白了之前所不懂的一個道理,那就是什麼是「孤家寡人」了,總統不是皇帝,但絕大多數國人眼中,他這個總統就是皇帝。只要他「金口」一開,沒有辦不成的事。所以建國後來海晏堂找他的老部下極多,搞得他不勝其煩。敘舊呢沒有時間,私事相求又不能輕易答應,於是只好指示歐陽中把好門禁。不願意見的人就被歐陽中擋駕了。為了不使自己的老朋友老部下見怪,龍謙只好定期不定期地請一些人來海晏堂吃飯,每次聚會都頗費一番腦筋。總體上,龍謙請蒙山軍體系外的客人多,請那些位子低的老部下多,反而如部長師長以上的大員極少。宴席簡單,以敘舊為主,而且,這類私人性質的宴請向來是他自掏腰包。除非公務,比如請來訪的外國政要如美國副國務卿蘭辛,才走總統名下的招待費。
官員們承認,共和國建國後的官場風氣與晚清有著天壤之別。這跟龍謙的「不近人情」多少有些關係。
步行去往海晏堂的路上,唐紹儀對方聲遠說,感覺到我們這個意見力度小了些,怕不能令總統滿意。方聲遠說,總統常講要實事求是。你覺得山東一戰能撈回更多的好處嗎?少川兄,說實話,能達到這個目的我就阿彌陀佛了。
果然,方案遞交海晏堂,立即遭到了龍謙的反對,「如果是底線,未嘗不可。但收回漢口等三地租界的意義不大,不如將目光對準天津及中國駐屯軍下手,賠款的重要性不如解決肘腋之患。」龍謙輕聲說,「鳴皋,考慮到國防安全,天津至山海關鐵路要徹底掌控才行。即便有了京沈新線,也不能完全替代這條鐵路。當然,庚子尾款是絕對不給了,再給,我們就是滿清政府了。至於談判,說個通俗的話,所謂漫天要價,就地還錢,至少我們當然要將口開的大一些。庚子尾款取消,台灣收回,租界取締,日資企業全部沒收沖抵戰費,撤走中國駐屯軍,懲辦侵略軍那些殘害百姓的部隊主官,這些就是我的條件。」
方聲遠想了想,「總統,我咨詢了楊皙子日本問題,我是擔心日本軍部勢力反彈,中日間陷於長期戰爭啊。我國海防極弱,如果日本海軍攻擊上海杭州,將東南毀於戰火,是不是得不償失?」龍謙談及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俗話,令他放心不少。至少龍謙並沒有因勝利失去理智,但他還是擔心日本不能接受撤離中國駐屯軍,收回天津日租界的要求。
「那樣我就跟德國結盟了。」龍謙冷笑一聲,「我說過現在時局特殊,英國人絕不會看著我們倒向德奧的。歐戰德國雖然沒有擊敗法國,但佔據了上風。在這種局勢下,英法俄如何願意看到在亞洲出現一個大敵?你放心,英國人心裡有數著呢。」龍謙想了下,「日本沒有派談判專員來華嗎?」
「沒有。」唐紹儀答道。
「那就讓顧維鈞出面。部長助理對他的大使已經夠給他們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