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是昨晚秘密進行的,高層未做任何通報,下午關於鐵路建設規劃的研討會上也沒有聽到任何消息,大家在休息時討論的是北方與俄國人的軍事衝突,根本無人提及對宗社黨的密捕。所以端方根本不知道警政部突然動手,以開國大典謀刺案為由,兵分數路同時動手,突然抓捕了若干「大人物」,就胡思敬所知,宗社黨主要成員中除了嗅覺敏銳提前離京的肅親王善耆,其餘諸人被一網打盡。
令胡思敬膽寒的是,國安總局的便衣警探根本不給前清貴胄任何面子,載濤是攝政王載灃的胞弟,直接闖進去從被窩裡揪出來便帶走了。而胡思敬的「恩主」,性子剛烈的恭親王溥偉剛要去摸藏在抽屜裡的手槍,被警探一拳打翻在地,直接就給上了綁,根本不管他的王爺身份,更不去理會溥偉是承襲了著名的「鬼子六」奕?爵位的嫡親孫子。
「你先說說是行刺案是怎麼回事?」端方從最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
「大人真的不知嗎?」胡思敬臉上寫著不信,「據說4月28日偽朝開國日曾有刺客意圖謀刺其首腦人物,但被其密探所擒。他們不過是要找個借口而已……其目的乃司馬昭之心啊。」
「太后和攝政王呢?」
「除非他們得了失心瘋,怎麼敢去驚擾太后和攝政王?」
那就是沒事。端方已經明白,新朝此舉是針對宗社黨的,「那你為什麼逃脫了鉗網?」端方冷冷問道。
「我不過是個小人物,他們是要將大清朝的棟樑徹底摧毀啊。」
「大清朝已經完了!退位詔書已經發佈七月有餘!」端方斬釘截鐵地說。
「大人就算不念大清,也要念昔日的情分吧?」胡思敬對端方的態度感到絕望。
「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端方端起了茶杯。
真是個妄人。溥偉鐵良依靠這些人如何成得了事?揮退胡思敬。端方獨自思考了很久,儘管他們已經將自己視為眼中釘,但袖手旁觀是不行的,如果溥偉載濤鐵良都完了。大清朝不僅在政治上完了。就是最後一點元氣也保不住了。這麼大的事,總統不可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目的?真的是為了追查兇手嗎?
端方吩咐備車。新朝部長副部長都獲得了享受公務用車的待遇,車子自然是山東汽車公司生產的泰山牌。
「老爺小的斗膽問一句,這麼晚了,老爺可是要會客嗎?」親隨跟隨他已久。比較隨便。
「啊,算了。」端方拍拍腦袋。他本來是準備去西苑覲見龍謙的,但看看已經是晚上九時許,怕打擾了人家休息,於是作罷,只能明天再說了。
端方忽然想起了在國防部當差的良弼,剛才胡思敬似乎沒有提到良弼啊。於是他急忙去找辦公廳所發的電話號碼簿。給良弼撥了個電話。
電話系統北京早就有了,不過容量很小。這方面龍謙是捨得花錢的,去年冬,第一套買自美國的電話交換機投入使用。首都政軍兩界主要首腦家中和辦公室都安裝了電話,後續的還在建設中。良弼的職務不高,不過是審計局副局長,但他沾了國會議員的光,所以端方可以與他用電話溝通。
「午橋兄,此事我亦是剛知。軍方肯定沒有參與,王明遠的神態不似作偽。」良弼在電話彼端很是沮喪,「我是宗社黨掛了號的,正在等著人家上門抓捕呢。你老兄如今是龍大總統面前的大紅人,怎麼反而問起了我?」
良弼最近有些情緒,嫌官低了,人家只任命了他國防部審計局副局長,很是出乎端方的意料。原以為曾擔任陸軍部侍郎的他即使留在軍隊,也會給一個相當的職務。比如參加了攻擊德州的陳宧,竟然擔任了總參二級部的部長,比起來良弼確實有些「虧」。
「人是昨晚抓的,既然沒涉及到你,所以你不要擔心了。我本來準備去趟西苑,又恐時間不合適。明天我一定問一問龍先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午橋兄,你就不要裝糊塗了!這還看不出來嗎?整肅!藉機對宗社黨進行整肅!我早就勸他們行事低調一些,就是不聽!蒙山軍,嘿嘿,蒙山軍也可以啊,唐努烏梁海惹出麻煩,擔心內部生變,卻用這招來震懾國內!算了,不說了。」良弼似乎意識到什麼,不肯再說了。
唐努烏梁危機端方是清楚的,他的態度完全站在了新朝一邊,對國防軍收復故土大唱讚歌。同時也擔心著俄國人的最終態度,生怕爆發與俄國的全面戰爭。他不相信市面上有關國防軍失敗的謠言,否則總統哪有心思參加關於鐵路建設的專題會議?不過,良弼身為國防部高級軍官,將唐努烏梁海危機與追查行刺案聯繫起來令端方感到不那麼舒服。
端方一夜未曾合眼,腦子裡總是盤旋著良弼所講的「整肅」二字。第二天早飯後,端方乘車直奔西苑,直接到海晏堂求見龍謙。
海晏堂已經有客人了,王兆對端方說,「工業部周部長剛來,正與總統談事,看樣子一時半會結束不了。如果您的事情不急,就再約吧。如果緊急,我給您通報一聲。」
「很急。勞煩王秘書通報下總統吧。」
「好吧,您稍等。」
龍謙很快來到了會客廳,「午橋先生有何急事?」
端方直言相問,「為什麼抓捕了溥偉、鐵良等人?他們犯了何事?」
「哦,警政部曾有報告查辦國慶日大案。我同意了,全權委託陳超部長辦理此案。但具體情況卻不清楚,也不知道抓了哪些人。如果您想瞭解此案,我勸您稍微等一等。如果您要為人講情,我看就不必了。」
「總統,您行事光明磊落,但您下面就難說了。鐵良、溥偉、載濤等人不是一般人。抓捕他們必定引發風波,還請總統三思。」
「午橋先生,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喊了幾千年,總是難以做到。幾隻落地鳳凰。不是一般人是什麼?就是跟我征戰天下的將軍,犯事我照抓不誤。陳超部長行事穩重。絕不會胡來的。如果想瞭解具體情況,可以去找陳超。至於風波,午橋先生不妨做一些工作,請前清要員們安心。警政部辦案,一定重事實,講證據。好了,這件事我們容後再談吧。王兆,替我送一送午橋先生。」
龍謙下了逐客令,端方只能告辭出來。驅車直奔警政部求見陳超,但陳超卻不在部裡。警政部辦公廳那位美艷的女主任也說不清陳部長去了哪裡,答應等陳部長回來後立即報告他。
怡親王府端方來過無數次,如今卻成了新朝的秘密警察機關總部。看到熟悉的假山花池,物是人非的情緒自然湧上心頭。國安總局是什麼機構?端方心裡是清楚的。就是東廠嘛。大清朝雖然弊政重重,但特務政治卻是沒有搞過的,個別帝王設立過一些臨時機構來整肅內部,卻從來沒有設立如明代東西廠錦衣衛一類的機構來偵刺四方。龍謙成立國安總局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站在昔日親王府的大院裡,端方突然產生了反感,新朝帶給他希望,也帶給他不快,比如這個機構,比如身邊這個女人!牝雞司晨乃敗家之象,女人出頭露面算什麼?連新聞出版總署署長都是女人,龍謙實在是做的太過了。
「王主任,陳部長現在哪裡你總該知道吧?」端方急於見到陳超。
王月蟬沉吟下,如實相告,「陳部長現在去了東局子監獄。」
端方知道那個地方,立即驅車趕往東局子監獄。
拘捕的二十幾個人被關進了東局子監獄,陳超慮及其中數人的身份,有些不放心,親自去查看了拘押情況,這座監獄已經歸了國安總局管轄,只關押重要人犯。
行刺案「疑犯」尚未展開審訊,目前被關押在這裡,其中重要的人物如鐵良、溥偉以及載濤住了「單間」。監獄不是客棧,但在陳超眼中還算不錯,外行的部長大人自然挑不出毛病,只是叮囑陪著他視察的江雲在看好人犯的前提下盡量給他們的伙食搞的好一些。這些人錦衣玉食慣了,千萬不要出岔子,我們不能給總統幫倒忙。
江雲自然滿口答應。心裡卻想,越是錦衣玉食的大人物越容易屈服,幾頓摻沙子的牢飯就讓他們苦不堪言了。相反那些江湖漢子卻不乏軟硬不吃的硬骨頭。這些年江雲搜羅了不少「奇能異士」為己所用,如有「剃刀」之稱的刑訊專家劉喜祥就是一個,正是他用酷刑撬開了兩個硬骨頭刺客的嘴巴,才將真正的僱主招供出來。
這次江雲將宗社黨的要員關進東局子,將隸屬於行動處預審科的劉喜祥調入東局子,讓他琢磨著如何不用刑就撬開那幾個人的嘴巴。江雲知道,劉喜祥心理有些變態,專以折磨人犯為樂。但載濤等人是不能輕易動刑的,但希望他們主動招供簡直是做夢,劉喜祥說不要緊,他有的是辦法,請總局長放心便是,不出五天,他們一個個乖乖地認罪。
「小江,」陳超還是不放心,「現在已經有人關注這件事了,不出三日,輿論便是一片嘩然。就算他們真的策劃了行刺,你也不能亂來,不然很難收場。另外,總統究竟是個什麼章程,我心裡也沒底。今天已經有好幾撥人來找我了,載灃都來了電話。連日本公使都派了人來,我們不能不考慮周全些。」
「已經估計到了嘛。這裡面,」江雲指了指牢房,「肯定有無辜者,但肯定有主謀元兇。陳先生,我一直想,如果那天混入廣場的刺客的槍響了,我們要交代的就不是載灃了,而是蒙山軍百萬將士!」
「你說的不錯。所以我才同意了你的名單嘛。」陳超突然想起一事,「南方的追捕行動結束了嗎?」
「王之峰還沒有最後消息。那幫人比這幫人機警的多。對了,昨日再審汪兆銘,又獲得一些新線索,對我們大為有用。汪兆銘就關在這裡,要不要見見他?」
「我見他做什麼?這個人徹底屈服了?」
「不能這樣說。很有意思的一個人,最近還寫了一首詩,據說很有水平。我是不懂的,您學問大,可以看看,」說著,從上衣兜裡摸出一張紙遞給陳超,「是抄的,不是他的原稿。」
「還可以寫詩啊……」陳超接過了詩稿。
「血中英響滿天涯,不數當年博浪沙。石虎果然能沒羽,城狐知否悔磨牙。須銜劍底情何暇,犀照磯頭語豈誇。長記越台春欲暮,女牆紅遍木棉花。」
陳超詩才平平,私下所做的幾首感懷詩深藏櫃底,不肯拿出來示人,也算有自知之明。汪兆銘這首詩典故連環,晦澀難懂,讀了幾遍才算理解了其中幾句的含義,倒也貼切。博浪沙句以張良椎秦自比,石虎是贊飛將軍李廣武藝高強,「須銜」是指後漢溫序咬須自刎殉主,「磯頭」大概是指文天祥採石磯頭髮感慨。最後兩句肯定是指南越趙佗向漢朝進貢木棉,給出一副色彩強烈的畫面,汪氏的故鄉廣東,正是當年趙佗割據的南越之地,木棉開在暮春——正是這個季節,英雄故鄉開遍了鮮艷的木棉花。
「以其詩意看,哪裡屈服嘛。還自比張良文天祥呢。」陳超承認,這樣的詩作自己是寫不出的。
「文天祥?他也配!」江雲哼了聲,「這個人自去年關在這裡,一直受著優待。司令有過交代,不准對他動粗,否則他早就像條狗一樣匍匐請罪了。我相信我手下人的判斷,此人不過是自命清高而已,未必有必死的決心意志。昨天我向他詢問那個姓蔣的情況,他便竹筒倒豆子,毫無保留了嘛。雖然我是請他喝茶閒聊,他不可能不意識到我是審訊,但不還是很配合?他媽的,司令說世間總是有著太多的不公平,我算是理解了,幹壞事干到一定的級別,反而安全了。跟他一起謀刺的那個姓黃的,幾次刑訊,最後沒有挺過來,早拉出左安門火化了,但這個主謀因為是孫文的骨幹,現在不是活的好好的?還他媽有心思作詩呢,呸!」意識到在陳超面前有些失禮,「對不起陳先生,我是有些心急。覺著民黨比滿清更危險。」
陳超尚未開口,有人報端方來了。
「他來這裡幹什麼?」
「還不是替他昔日的同夥求情?陳先生,我看不用理他,省些精力吧。」
「不,請他到會見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