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謙對蔡元培所說的宣傳局混亂不堪確是事實。
宣傳局的使命在於組建國會並確定國家的政體結構。作為宣傳局的正副局長,洪粵誠和宋教仁在國會的組成及運作方式上存在爭議,在確定政體上更是分歧巨大,無法統一。另外,按照龍謙的設想由各大軍區按照給定的名額推薦首屆國會議員也存在方式和名額上的巨大分歧。或許是洪粵誠資望不足,或許是宋教仁固執己見,反正宣傳局是軍委會五局中最為混亂的一個局。比起同樣由原先的敵對勢力代表充任正副職的政務局差的遠(袁世凱極為聰明地選擇了拒不出山段祺瑞暫時性地擔任了政務局副局長但從不堅持任何不同於方聲遠的意見)。
選擇共和國體是不用爭議了,龍謙將出任共和國首屆總統也是鐵板釘釘之事。關於政體的爭議出現在選擇內閣制還是總統制上面。偏偏宋教仁對共和政體的幾種形式研究比洪粵誠精深,洪粵誠很難駁倒自己這個龍謙強加給的副手,鬧得倆人很不愉快。
先說一說政權結構吧。倆人都意識到這是一個極為重大的問題,因為龍謙明確指出,在確定政權構架後,將以憲法的形式確定下來不准輕易改變。政權結構的不同,必將影響共和國的命運。
洪粵誠主張總統制。他設計的政權結構為國會「選舉」總統,總統出面組閣,由總統確定政府各部首長而組成政府。總統既是國家元首。也是政府的最高首腦。而且總統不對國會負責,國會也無權倒閣,對總統的制約只能是彈劾——那必須是總統有確鑿的違憲或者嚴重違法的情況下。
當然,洪粵誠的方案中國會不是虛架子。立法權明確在國會,總統領導的政府必須在法律的框架內行政,不得違反任何的法律。
宋教仁主張實行責任內閣制,即國會「選舉」總統,總統自然是國家元首及武裝部隊最高統帥無疑,但政權的核心卻在總理——總統提名總理——國會多數黨領袖,經國會批准後。總理出面組閣。行使行政權,對國會負責。
總統的權力是小多了,但宋氏設計的政權框架中總統卻有解散國會重新大選的權力——當國家出現了危急情況時總理領導的政府必須為此負責。而且,總理府的重大決策必須得到總統的認可——可以用憲法來明確需要總統用印的事項。
洪粵誠設計的框架某種意義上是為龍謙量身訂造。宋教仁卻認為存在重大缺陷。說明白些就是容易形成總統府一家獨大的局面。按照洪氏的設計。國會根本就無力制約總統。爭論到後來,宋教仁乾脆直指洪粵誠諛上——開國領袖自然是雄才偉略,你能保證後續都像開國領袖一般英明?龍先生廢封立共和。欲為我中華開闢一條跳出治亂循環的康莊大道,國家的穩定在於政權的穩定,政權的穩定在於彼此制約,內閣制看似削弱了總統大權,但總統將置身於一般的雜務之外,政府的失誤不會危及總統的威信,豈不是尊重總統締造共和的偉烈豐功?總統百年之後,必以開創歷史的一代偉人而記入歷史,我這個方案怎麼就成了剝奪總統的權力?你這樣迎合軍方,豈不是辜負了龍先生的美意?
宋教仁的方案有「虛君實相」的成分在內。其方案確實有總統不為政府的失誤擔責的用意在內。
他指責洪粵誠迎合軍方之語並非空穴來風,因為宣傳局討論擬定政體得到了軍方的高度關注。
軍方重將不可能無視最高權力機構的組建,他們用不同的方式向宣傳局表示了各自的意見,電報、信函或者信使。各大軍區都有信使往來於駐地與北京之間,他們有充足的理由,至少各軍區肩負著「推薦」議員的使命,來宣傳局「匯報」工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而宣傳局確實需要掌握各軍區該項工作的進展,在通訊問題相當落後的現在(除了龍謙沒有人認為落後),誰會排斥當面溝通呢?宋教仁每次都參加與軍方代表的會談,司令官們未奉命令是不能進京的,來的都是參謀長、副參謀長或者其他深受信任的軍官。
他們表達了差不多完全一致的意見:軍方不允許出現權力分散的情況,軍方希望不僅軍權要集中,而且政權也要集中。
集中在誰的手裡,這個不言而喻。當然,由於各大軍區的司令官性格迥異,表達意見的方式及用詞有很大的差異,但意思基本是一樣的。
宋教仁不認為這是那位居住在海晏堂吐哺握發的授意(宋教仁認為其無需用繞彎子的方式來獲取權力,那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情)。但正因如此,宋教仁才感到了擔憂。如果不是出於責任,如果不是看到了國家正在發生的令宋教仁感到振奮的變化,不是讓他看到了國家振興切實的希望,他幹嘛要坐在這張椅子上,因此承受昔日同事的譏諷甚至謾罵?他一直不理解的是,有很多昔日同一陣營的戰友改換門庭,為什麼只是自己得不到原諒?難道就是因為與昔日的領袖一直存在意見分歧?
宋教仁與譚人鳳、孫武等人一同進京,閒置了一段時間,先是孫武進入總參工作,算是正式加入了蒙山軍。宋教仁看得出來,孫武很高興。也是的,在民國已經成為歷史長河中一朵浪花的情況下,作為軍人,能夠獲得為國效力的機會總是件高興事。然後龍謙親自與自己談,要自己到剛成立的軍委會宣傳局做副局長,協助洪粵誠工作。他尚未答應,譚人鳳已經領了龍謙的任命,高高興興地回湖南做民政長了。不知為何要繞如此大的圈子。要使用譚石屏治理湖南,幹嘛要到北京轉一圈?幹嘛不像湯化龍一樣直接了當?譚人鳳對自己說龍謙與他談了兩次,還共進一次午餐,交代了治理湖南的要點。令譚人鳳激動的是龍謙對湖南評價極高,說「中國若是古希臘,湖南定是斯巴達,中國若是德意志,湖南便是普魯士」。這個評價可太高了,難怪譚石屏興奮難當。
宋教仁當然也接受過龍謙的宴請,其實就是便飯而已。不過在餐桌上談事氣氛總是要和諧的多。住在賢良寺的宋教仁聽到過這樣一個傳言。說龍謙必請「降將」吃飯,但對於蒙山軍嫡系,反而不是人
人都有這個待遇了。好多軍區參謀長奉召進京,最多也就是見一面而已。
宋教仁不大在乎這些虛禮。他既然留在武昌未走。便是對民黨已經失望了。蒙山軍將統一中國是不可逆轉的事實。熱衷於政治的、年僅三十多歲的他自然不想就此罷手。所以才跟隨龍謙進京。龍謙已將他的建國方略全盤托出,對於軍委會宣傳局擔負的使命,宋教仁已是一清二楚。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臨時機構。在國會及政府組建之前,軍委會就是國家的最高權力機構。任命他出任宣傳局副局長,不能說不重視他。奠定真正的共和基礎是他一直追求的理想,他承認,龍謙對於共和體制的理解比孫更深,龍謙的建國步驟也更為穩妥,寧願用一個臨時機構來過度也不匆忙組建中央政府,至少表明了他對國會的重視。思來想去,宋教仁在譚人鳳離京後接受了龍謙的任命,到宣傳局上任了,自然從賢良寺那個高級驛館搬進了西苑這個權力中樞。
宣傳局的任務的確很重,某種意義上在探索確定這個剛剛廢除封建帝制的國家未來的政治格局——憲法的制定、國會的組建、政黨的管理體制、政體的設計,都在這個僅有幾十人的臨時機構手中。
但他在政體的設計上與洪粵誠產生了巨大的分歧。很難說總統制和內閣制那個更好,美國就是總統制嘛,其甚至不設總理一職嘛。在宋教仁看來,便是君主立憲制下的英、日、德等國,其實就是內閣制嘛。君主便是總統,首相便是內閣總理嘛。洪粵誠主張的總統制在宋教仁看來不免有討好龍謙的嫌疑,但龍謙已明確表述了他對於分權制約的決心嘛,這才是真正打動宋教仁的地方啊。總統作為國家元首,掌握國家外交、軍事大權,超然局外,將政務委託總理領導的內閣不是很好嗎?內閣運行不力,總統可以通過國會解散內閣,怎麼就削弱總統的權力呢?難道將全部的政務統歸作為國家元首的總統就是尊重總統的權力?說不通嘛。何況龍謙明確要在中國引入現代政黨參政競選體制,這不更證明內閣制的優越性嗎?
但他的意見在宣傳局是絕對的少數派,包括被龍謙請出山的擔任了宣傳局顧問的在輩分上算是他長輩的容閎也主張實行總統制,主張將權力集中於總統,由總統直接組閣。
容閎是什麼人?以容閎的見識難道真不理解自己的主張才是真正為國家建立長治久安的政治框架嗎?而政治框架一旦構建,不能輕易改變,是要寫入憲法的。難道大家就不擔心總統權力過大導致獨裁嗎?宋教仁感到很是迷茫。
他曾與容閎老先生談心過,容閎不去解釋他主張總統制的緣由,只是說他過太天真了,完全無視中國的現狀。
中國的現狀真的不能實施真正的分權制?宋教仁不信。是的,民眾化水準極低,歷史上沒有先例都是理由,但路是人走出來的呀?不去嘗試怎麼知道不行?你不給百姓權力百姓就永遠不會將自己當做國家的主人嘛,你不建立民主政治,就不會湧現更多的人才嘛。
他自認自己沒有很強的權力慾。當初追隨孫反清,不是為了做官,而是為了推翻帝制建立共和。因為他堅信,帝制只能讓中國永遠地沉淪下去。他跟孫後來發生的一系列矛盾,究其根源,也是因為孫名為共和,實為獨裁,總想著一言堂,總想著將民黨打造為絕對效忠於領袖的孫家黨。這怎麼能行呢?他比較了孫和龍謙,認為龍謙比孫更理解民主政治的含義,至少孫不會像龍謙一樣如此重用昔日的敵手——假如孫氏有龍謙如今實力的話。
自然,宋教仁會與龍謙溝通,他去海晏堂見龍謙沒有任何阻力,即便是龍謙正與各路諸侯會談,他的秘書也會將其領入海晏堂。龍謙對於政體的設計不做明確表示,坦承自己不懂,所以才請了你和容先生來嘛。不過你要注意,組建政黨公開競選的條件尚不具備,沒有一部相對完善的憲法,沒有幾年艱苦的努力,政黨政治就是鬧劇。現在的政黨不少了,保皇黨算不算?據說還搞出個旨在復辟滿清的宗社黨,都去搞競選合適不合適?民黨會不會承認共和國?如果沒有法律的約束,沒有一個以國家利益為大前提的多方位約束,怎麼搞政黨政治?
那怎麼辦?宋教仁承認龍謙說的是事實,但該怎麼辦?
需要時間!龍謙對他說,需要普及教育,特別是國家民族的教育,需要用愛國主義將民心凝聚起來,還需要對法律的普遍敬畏。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在一個毫無民主基礎的國度搞民主政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當然,也不要以為我立國會搞政黨條例是糊弄人,這一樣是必須的。要向走向真正的共和,一些東西必須從現在就開始抓。我歷來認為,取法上,得乎中。一件事要想做好,首先方向要正確,而實際情況是,即便方向正確,執行起來也要走樣,從而削弱了方案的優越性。既然大家都認為共和是必須的,那我們就要真共和而不是假共和。有爭議不要緊,慢慢談,慢慢統一思想,只要大家抱著富強祖國的共同理想,可以求同存異嘛。但有一條你必須注意,建立共和制度卻要考慮我們的實際,就像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你用一樣的運動標準就不行,我可以徒手攀巖,如果讓你做,即便給你根繩子你也上不去,八成要摔死。
這就是龍謙的回答。囉囉嗦嗦說了一堆,言外之意是贊成洪粵誠的總統制了。這的確讓宋教仁深感失望。
如果他知道洪粵誠所受的壓力就不會這麼想了,洪粵誠也算龍謙核心團隊的成員,軍方大將們對宣傳局兩位局長有所區分,宋教仁是大老闆拿出來裝點門面的擺設,但洪氏不同。正因為此,軍方大將們毫不客氣地對洪粵誠指出,江山是司令率領我們打下來的,坐天下的當然是司令!別想著搞出那些所謂制約司令權力的花花道道出來,誰有資格制約司令?開玩笑!另外,就對天下大勢的掌握,誰比司令更強?哦,去了趟國外就懂國外的體制了?扯淡!別忘了司令在國外生活了二十年!洪先生,你是司令器重的人,也是蒙山軍的人,跟那些滿清餘孽、民黨分子不同,要明白該怎麼辦,別聽他們胡扯。
當然,表述意見的
方式由於各自的性格而有所不同,有直來直去警告的,有婉轉指出的,有善意提醒的,核心的意思卻是一樣的,大政方針,必須出於總統!否則軍隊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