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人鳳與宋教仁急匆匆趕到武昌,已經是八月下旬了。
從日本回到上海,已經感受到了巨變的氣氛。消息是進一步確實了,蒙山軍三路同時發動,湖南、山東以及關外都打的熱火朝天了。各種流言滿天飛,報紙上連篇累牘地報道著大戰的消息,但都是傳言,沒有什麼肯定的戰況,至少在山東,清軍佔了絕對的上風。
這是從未經歷過的巨變,不管生死拚死的雙方誰最後獲勝,對於同盟會都是前所未有的良機。譚、宋兩人一致認為,留在上海毫無作為,除非甘願接受陶成章的領導。要想幹一番大事,必須盡快到武昌去!
他們自認在長江中游,同盟會還是可以有所作為的!
倆人搭了一艘日本江輪,逆流而上趕往武昌。船過江寧,看見了掛著龍旗的滿清海軍正在逆流運兵,甲板上站滿了軍隊,甚至還有戰馬。
譚人鳳對宋教仁說,「看來第九鎮調武昌了。」
宋教仁點點頭,面色嚴峻。他現在算是認識到革命需要槍桿子了。如果能夠早一些認識到這點,或者大力做江南新軍的工作,或者下決心自建一軍,現在的情況要好的多。但是,建軍需要錢,從哪兒來錢呢?孫先生總是說有辦法,這兩年他東奔西走,越來越少拿到錢了……
這個一手掀起滔天巨浪的龍謙,怎麼就積蓄了如此大的力量?望著渾濁的江流,宋教仁心潮起伏。
「鈍初莫要洩氣。」譚人鳳低聲說,「無論是文學社還是共進會,說起來都是我同盟會一脈。劉公、孫武他們在武昌新軍中頗有基礎,若是能藉機起事,奪下三鎮,未必沒有與龍謙分庭抗禮的資本……」
「第九鎮西調了……」宋教仁歎了口氣,「不是聽說第八鎮已經南下長沙了嗎?」言外之意,譚人鳳的主意怕是沒有實現的可能。
「事在人為。此時再不奮起。將來更沒有我們說話的餘地了。」
「看來你還是看好龍謙啊……」
「山東打了好久了,每日都說大捷,卻不說德州拿下了沒有。如果袁世凱的大兵連個德州都拿不下,還有什麼可說的!」
「蒙山軍。蒙山軍……」想到近年來與蒙山軍的恩怨,宋教仁更覺心下茫然。
「假如我們手裡有一支兵馬該多好啊!」宋教仁長歎一口氣。
他倆是8月22日抵達武昌的,上岸就聽到一連串令他們瞠目結舌的消息:奉天事變,蒙山軍關外大軍兵不刃血佔領奉天,第二十鎮瓦解;蔭昌在山東武定境內戰敗自殺,袁世凱進攻德州的部隊已經開始撤軍了;第八鎮長沙起義,載濤、張彪逃回武昌,蒙山軍放火燒城,百姓死傷逾萬……
短短幾天,局勢竟變化至此!
譚、宋倆人面面相覷。彼此臉上掩飾不住震驚!
毫無疑問,滿清完了!但我們怎麼辦?倆人彼此可以看懂對方的意思。
「先找到劉公再說。」譚人鳳拽了把宋教仁,匆匆離開了人潮湧動的碼頭。
當晚,譚、宋二人在俄租界找到了共進會總理劉公。很快,劉公找來了會內負責軍事工作的孫武。
劉、孫二人都是同盟會員。對譚、宋的到來很是高興,但隨即氣沮起來,當然是因為第八鎮回龍塘起義,導致共進會「損失」慘重。
「……張彪諸人已回武昌,逃回來的軍隊不足五千人。雖說徐紹楨部已至武昌,但完蛋了,他們已經守不住武昌了。」孫武簡潔明瞭地介紹了兩湖局勢。話語之間至為蕭索。
「不必洩氣。不是黎元洪部隊裡還有我們大批的同志嗎?昔日趙聲在第九鎮任職時大力發展革命同志,至少可以肯定,第九鎮不會給韃子朝廷賣死命的!」宋教仁安慰孫武。
「問題已不是滿清了……」孫武歎氣。
很明顯,同盟會目前的主要矛盾已不是與滿清了!當北方局勢巨變,北洋軍慘敗於山東及關外兩個戰場,同盟會的敵人已經成了高歌猛進的蒙山軍!
「仲文(劉公字)。此番我等回來,為得是抓住最後的機會大幹一場!」宋教仁對劉公說,「先不說第九鎮了,他們畢竟是客軍,黎宋卿的部隊能不能拉出來?如果黎元洪混成協能夠起義。加上第八鎮逃回武昌的官兵,我們手裡就有一支不俗的力量了,拿下武昌城,與龍謙談判!」
宋教仁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劉公去看孫武,孫武想了想,「如果要打二十一協的主意,那就必須聯合文學社的人。」
「聞聽黎元洪有黎菩薩之名,他會不會站過來?」宋教仁追問。
「難說。」孫武搖搖頭,他們這些人根本與新軍高層沒有交集,彼此的地位差太遠了。
「時間緊迫,我們得抓緊行動。不然南方壓過來,一切都晚了。」留了一把大鬍子的譚人鳳道,「原先你們兩派之間存在什麼不和,現在都不要提了!大家辛苦這麼多年,為的什麼?不把武漢三鎮控制在手,南面那位是不會理會我們的!儘管他在廣州對記者說的蠻好聽!鈍初的意見我完全同意,第八鎮在長沙潰散,二十一協一定兵無鬥志,將帥彷徨,此正是舉事良機也。這樣,我們分一下工,我來聯絡兩湖會黨,鈍初與二位聯絡新軍。你們看這麼做行不行?」
劉公問,「你們從日本來,孫先生是什麼意思?」
「別提他了!黃克強只是一味遷就,事情就壞在他們手裡了!」譚人鳳憤憤不平道,「我個人看來,中山本中國特出人物也,惜乎自負雖大而局量實小。立志雖堅堅而手段實劣。觀其謀舉事也,始終限於廣州一隅,而未嘗終籌全局。其用人也,僅胡漢民、汪精衛、黃克強三人。這如何能行?本月10號在日本商議國內局勢,明知廣東已為龍謙所有,彼仍存謀取廣東之念,豈不可笑?龍謙之前如何做不必說了。現在他的軍隊成為推翻滿清的主力軍,如何還抱了昔日成見不放?大家商議不決,他竟要另組一黨重新幹起,局勢發展如此迅捷。哪裡有時間等他?我等已經商定,就在兩湖干,兩湖人做兩湖事,誰的臉色都不看。」說完,譚人鳳用力拍著桌子,顯得很激動。
劉公和孫武愕然。同盟會分裂的消息他們顯然並未聽說,而譚人鳳譚鬍子對孫文的評價也有些過了。
「確實不能再等了。先幹起來再說。這些年我們就是說的多做的少,只在國外嚷嚷有什麼用?就這樣定了!」宋教仁堅定地說,「我可以去見黎元洪,我料他不敢將我怎麼樣!」
劉公孫武是贊同舉事的。現在確實不是爭論黨內是非的時候,等蒙山軍攻取武昌,一切的機會都喪失了。
「那,我們先找蔣翊武,看他怎麼辦。蔣翊武在二十一協有些實力。」孫武道。
「好吧。我們就分頭干吧。」
於是,以譚、宋為首的中部總會利用蒙山軍幾個戰場連續獲勝的形勢,抓緊策劃起武裝起義來。
長沙,8月21日,蒙山軍總司令部。突然生病的龍謙強撐病體主持召開了軍事會議,司徒均、封國柱、姜義柳、曹敏忠等人參加了會議,新設的副官處處長歐陽中擔負記錄。
「現在大局基本定了。鑒於第九鎮西調武昌的情報已經證實,東南已經虛空,不必要派兵去了。我們就在武昌徹底解決清廷的最後一點力量吧。七旅正在南下,兵力是足夠了。但還是要小心,再小心,這個時候千萬不要出岔子。我看國柱你有些輕敵。這個情緒可要不得。聽說第一師徹夜狂歡,好幾個團長喝得酩酊大醉?這個不行,要嚴肅處理。」龍謙臉色潮紅,聲音嘶啞。
他這個病來的蹊蹺突然,前日還好好的。昨晚就開始發燒,緊急叫了齊尚明來,初步判斷是瘧疾,但症狀又不十分的吻合。十幾年來,大家從未見過龍謙生病,所以,不免對主帥的身體有些擔心。
司徒均對龍謙的冷靜十分的欽佩,覺得這才是一軍主帥應有的頭腦和氣度。
林家橋及錦州大捷的消息再次激動了南方軍將帥們,現在已經沒有人懷疑蒙山軍將主宰天下了!所以,消息傳來,南方軍一片歡騰,駐守長沙的第一師軍官們開懷暢飲,徹夜狂歡。
「司令,處理我就可以了吧?下面就別處分了,」封國柱看著龍謙有些潮紅的面色,赧顏道,「大家高興嘛,熬了這麼多年,終於盼到了今天。另外,司令身體不好,今天是不是就到這兒,沒什麼特別重大的事情我們就不要打擾司令歇息了。」說完拿眼去看總參謀長司徒均,知道能勸住龍謙的只有此人。
「封師長說的是。我看可以發一個內部通報,對軍官們進行一下教育,現在還不是狂歡的時候。但情有可原,處分就不要了吧?」司徒均輕聲說。
一向嚴苛的曹敏忠竟然也為封國柱說清,「是啊,大家聽到山東軍和北方軍的大勝,情有可原。我同意參謀長的意見。」
「失敗來自於輕敵,為山九仞,最後一步才是最難的。而且,你們只是看到軍事上的勝利……」龍謙輕輕搖搖頭,「好吧,總政發個通知,重申軍紀,告誡大家不要過於樂觀,前面的難題多著呢。」
或許是因為山東戰役的勝利放下了龍謙一直懸著的心,或許是連日的酷暑高溫,從昨晚開始龍謙就感到身體不適,十分的難受。
許思勸他休息,但龍謙還是抱病召集了現在這個軍事會議。
「好啦,回到正題吧。談談全軍的部署和行動,司徒,你來講吧。」
「好的,先從南方軍講起。」司徒均將一張全國地圖放在龍謙身邊,「廣西尚未徹底平定,著藍心治第二師經略廣西,組建第六旅,第一步先佔領柳州,同時殲滅或者招降龍濟光等部,然後西出雲南,擇機北出四川。這一路不必急,穩紮穩打。以戰促變即可,政治大於軍事。粗算西南尚有數萬清軍,但不成體系,軍事上不會有大問題。藍心治是否適合此任。請司令酌定。」
「嗯,西南暫時交給藍心治。但要仔細斟酌一個方略給他。至於人選,魯山不是說蔡鍔已在他手裡嗎?等有機會調他去做藍心治的副手。」
「廣東不是問題了。隨著全國戰局的明朗化,廣東殘留的反對勢力只能縮回腦袋。」司徒均笑笑,「在調出第七旅後,王副總司令手裡的第八旅不是三個團,而是四個團,裝備齊全,缺少的只是訓練和實戰。我的意思是以這四個團為基礎重組第三師,作為我軍進軍東南的主力。這一路可以瞄向福建,也可以先入江西,具體怎麼做,要結合情報再定。但總體上還是要以招降為主。目前情況下,王司令還是留在廣州為好。」
司徒均的意思是第七旅將不再歸建了。別看蒙山軍數路大勝。捷報頻傳,但作為總參謀長,謀劃經略全國是深感兵力不足。司徒均計劃以第七旅為底子再建一個新師,不過這一切要等拿下武昌再說了。
「嗯,明遠留在廣州我放心。不過,他該埋怨我不給他機會了。」龍謙笑笑。
「王司令大局觀最強,他會明白司令的用意的。」司徒均笑笑。「第四旅歸建第二師後,南方軍北伐主力共五個旅,其中有以第八鎮起義部隊為主組建的第九旅,另加直屬部隊,兵力超過五萬人。這一路的任務是佔領武昌,殲滅第九鎮及第二十一協。然後呢,或者順江而下佔領江寧,底定東南,或者北出武勝關,與山東、北方兩軍一起徹底殲滅北洋殘部。直搗京師。我的意見還是先不管東南,徹底解決滿清朝廷為好。」
「這是對的,北方平定,東南不足慮,何況還有明遠那一路呢。」龍謙點點頭。
「解決直隸有兩個思路,一是等南方軍主力北上再行動,二是不等,就以北方軍為主,山東軍配合,著手解決直隸問題。我傾向第二案,只依靠魯山和寧時俊解決北方。山東軍打贏了兩場關鍵的戰役,但他們怕是暫時無力北上了。袁世凱北洋三鎮雖然在德州碰的頭破血流,但直隸是他老窩,他恢復的會很快,仍是我軍勁敵。所以,山東軍經休整補充後,出德州,走石門、保定,從西路威脅京師,爭取與魯山會師京師。但主攻要靠魯山的北方軍。」
龍謙盯著地圖沒有吭氣。
「還有一個方案,那就是先解決中原再圖直隸。」司徒均指著地圖說,「按照山東軍所報,第七師在林家橋戰役中損傷輕微,可以留第六師於山東。因為關外的勝利,北洋再謀山東已無可能。令吳念統第七師出曹州、歸德向武勝關進軍。河南有一個混成二十九協,逼迫其或戰或降,然後切斷蘆漢鐵路,從背面威脅武昌。進而與我南方軍會師武昌。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這樣做也很好。另外,張勳部在沂州碰了壁,已經退回徐州,魯南暫時無虞。」
「唔,確實不錯。」龍謙連連點頭,「這樣又要山東軍出大力了。河南是袁世凱老家,第七師進河南,會不會引已在觀望的北洋軍強烈的反應?」
「我想不會。這就說到北方軍了。為了確保直隸戰役的勝利,北方軍要全軍南下,只留張作霖二十一師鎮守奉天。即便那邊有些小亂子,只要魯山拿下京師,關外將不是問題。現在遇到一個情況,日本人有干涉跡象,魯山連續來電請示總部,司令要早作定奪。」
「沒什麼考慮的,命令魯山南下吧,日本人敢開槍,就打!沒什麼了不起的!」龍謙重重地拍了下地圖。
「就是,小日本敢動手,咱們就打他狗日的!」封國柱早就因為山海關事件憋了一口氣。
「司令是不是要找個路子聯絡下日本外交機構?」司徒均還是比較重視外交問題。
「不用了。越小心越有鬼。反正遲早要和小日本算賬,干吧。」龍謙毫不遲疑地做了決定
「好。這樣,北方軍兩個師壓下直隸,北洋不足慮。這是兩個有大戰經驗的師,再有山東軍配合,應該不是問題了。最後就是南方軍了,在佔領武昌後,南方軍似應再擴出一個師,這個新師不去東南,而是西進四川,呼應第二師以徹底解決西南問題。我認為佔領四川的意義要大於東南。第一師沿蘆漢鐵路北上,既為直隸戰役的後援,同時視情況瞄著西進山西、陝西,經略西北。」
「很雄偉的計劃,不過恐怕用不上了。哦,我的意思是除我們控制的各省都會發生變化的!就連袁世凱,未必沒有別樣心思。嗯,我基本同意這個方案,眼下我們集中注意力於兩點,一是武昌,二是直隸。其餘的都是枝節了。」龍謙點點頭,算是同意了總參總的軍事方略了。
「關鍵是政治問題,」司徒均收起地圖,「司令怕是要建立全國性的臨時政府了。」
「是的,給山東發報,以寧時俊為山東軍政委員會主任兼山東軍司令官,統領山東軍政。葉延冰、陳超為副主任,葉延冰軍職不變,仍為副司令兼第六師師長。令山東立即做好第七師出河南的準備,方聲遠隨第七師行動,擇機來武昌。」龍謙發出了今天的最後一道重要命令。
「好的,我這就去辦。」司徒均清楚,龍謙要啟用他的文官團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