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超拜會徐建寅,相談甚歡。龍謙在周馥的簽押房裡,與這位六十六歲的封疆大吏談的也不錯。
龍謙來巡撫衙門,門子早已曉得龍謙現在的身份,飛快地報與周馥,老巡撫親自迎出門來,說,盤算著你也該回來了嘛。周馥制止了龍謙的行禮,牽了龍謙的手來到自己的辦公室,吩咐下人沏了茶,等待著龍謙的匯報。
龍謙首先向周馥匯報了進京的情況,這是周馥最為關心的。尤其是與慈禧的對答,周馥問的很仔細,揣摩上意是做官的基本功,周馥當然不放過這個機會。儘管慈禧召見龍謙所談的內容,和周馥並無多大關係。
接下來龍謙匯報山東的軍事問題。第一個是第五鎮的整編及部隊展開,第二項是對全省各地防營的整頓方案。
對於龍謙第五鎮的整編及軍事展開,周馥並無意見,只是提醒龍謙要嚴格按照兵部的批復辦事,不要超編。特別是第五鎮開赴青州、萊州及登州的部隊,尤其要注意不得與德國人發生衝突。膠濟鐵路正在緊張施工中,因為涉及祖墳遷移,村莊整體搬遷等問題,屢屢因築路與當地民眾發生衝突,一再阻礙修路,進度令德方很不滿意,德國駐青島總督數次行文並且親自到濟南與周馥交涉,對沿途官府的行政效率低下十分的不滿。如果第五鎮部隊再介入其事,周馥深恐矛盾激化,萬一發生武裝衝突,局面將不可收拾,他這個巡撫怕是當到頭了。
自庚子事變後,各地的地方官已是畏洋如虎,倒不是周馥一個人的問題。龍謙不由得想起後世列入中學課本的一本諷刺小說節選,堂堂制台(總督),在洋人面前卑躬屈膝如一條狗。這就是晚清官場的真實寫照。
「大人,膠濟鐵路的修築從長遠看有利於我們,鐵路的築成,必將提升我省的經濟實力。而且,此路德國人勢在必得,絕不可能中斷了。所以,卑職倒是認為應當飭令各地,做好沿路百姓的工作,不要提過分的要求,更不要聚眾**,阻礙鐵路的修築。另一方面,應與德方充分協商,力爭為沿路百姓爭取最大的利益。這兩年我部在軍火購置上與駐青島德軍多有合作,關係還算不錯。德國人辦事亦有優點,凡是談定的事項,彼方一向認真履行,從無拖延反悔。不如將與德方交涉之事交給下官如何?」龍謙乘機請纓。
龍謙所部在武器購置上與德國人的密切合作周馥是知曉的,可以說第五鎮目前一半的裝備是自行向德方採購的。就是現在,龍謙軍中的德國教官至少有幾十名。
「唔,這倒是可以。不過,亦不能多加退讓,不然清議對你我都不利呀。」
說清議還不如說**。朝廷的言官壓力可不如現今雨後春筍般冒出的報紙,「大人請放心。龍謙當然不會損害百姓的利益。」
「好,那就這麼辦。明兒我給東面幾個州府發一道命令就是。」
「多謝大人信任。」
對於各地防營的整編,周馥甚為關心,「唔,退思你如今已是一省之提督了,各地的防營整頓有無良策啊?」如今龍謙已是朝廷正式委任的山東提督,品級甚至超過了周馥。但龍謙一如既往地對周馥表示出足夠的尊重,這種尊重既是下級對上級應有的態度,也是晚輩對長輩的恭敬。這點讓周馥深為滿意。
有清一代,官場品級分為九級,每級又分正副,實際是十八級。提督已是從一品的大員,而周馥這位巡撫卻只是從二品。受重文輕武的傳統思想印象,武將的品級不如文官值錢。正如現在龍謙和周馥的關係,他這個從一品的提督要受從二品的巡撫的轄制。
如果龍謙沒有這個提督之職,他以第五鎮統制官的身份是不能對山東防營發號施令的。因為兩支部隊隸屬不同。但現在龍謙有了提督銜,就是山東省駐軍的最高長官了,對由綠營改編的巡防營有著直接的領導權。
「大人,良策談不上。不過是善加整頓,淘汰老弱劣員而已。此事是我份內之事,請大人放心。下官思考此事久矣,認為巡防營存在還是有必要的,第五鎮滿打滿算也就萬把人,散開到全省,難以承擔維持地方平靜的職責。所以,下官認為,山東駐軍,應當分為野戰部隊和地方部隊兩種,野戰部隊自然以第五鎮充當,其職責是應對突發事件,特別是保衛國土,應對列強武裝侵略。而地方部隊,則以巡防營改編,平時承擔剿匪的職責,戰時作為第五鎮的補充和後援。但眼下省內巡防營良莠不齊,需要優勝劣汰,勤加訓練。下官準備在第五鎮下設立一個機構,對各地巡防營逐個點驗,下官思慮,巡防營官兵,多半不願解甲歸田,那麼,通過點驗,將其分為四類。第一類是適合第五鎮要求的,全部吸納至正規新軍之中;不適合第五鎮但適合做地方部隊者,整編為地方部隊。但不再隸屬各地州府而是歸省府直轄;第三類可效仿直隸的做法,成立警察局,變兵為jing,承擔緝兄刺激ān,維護地方平安的職責;第四類就需要勒令退役了,可發給遣散費令其回鄉。為保證平和完成整編,魯南實業準備招收一批退役巡防營官兵,以保證順利完成整編。下官預計,經過整編後,各地的負擔將進一步降低,總體的軍費開支亦可縮減三成以上。」
「唔,這樣處置,聽起來很不錯。不過,茲事體大,還要從長計議才是。」周馥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而是玩了個太極推手,準備將事情先掛起來。他意識到了龍謙整頓巡防營的目的是從現在的雙重指揮改為由他這個山東提督直接指揮,變為了第五鎮的後備軍。這就超出了龍謙的職責了,他必須慎重。
但龍謙是決心將這個權力爭取到手的,不拿住巡防營的改編權,將全省武力歸於己手,就不可能真正控制山東。
「大人,直隸總督袁大人已經著手整頓巡防營了。下官的做法,大體是按照袁大人的規制。縱觀西洋各國,設立警察局維護治安已是通例。朝廷對袁大人的改革是贊同的。而且,下官離開京師前,太后她老人家諄諄教誨,對我山東期望甚深啊。下官以為,新政之核心,在於增收節支而已。辦實業以增稅收,厚國力,此為增收,裁汰冗員,乃是節支之要務。順著這兩條去做,萬無一失。大人何必顧慮?須知成大事者,不破不立,大人何故遲疑?難道不信任下官嗎?」
「退思何出此言?太后器重退思,老夫豈有不知?老夫不過是覺得此事事關重大,需要審慎而行而已。」周馥陡然想到一個傳言,「退思啊,你這回去京師,有關官場傳言可曾聽說?」
「下官涉世未深,只曉得盡心做事,以報太后厚恩。與京師官場,實在是沒有多少交接。除了慶王……對了,大人,下官曾聽慶王說,兩江李督病體沉重,怕是不久於人世。說不得兩江又要有新總督了。」
周馥砰然心動。兩江之重要,不亞於疆臣之首的直隸總督,自前年湘軍宿將劉坤一病故,朝廷為穩定兩江這個財賦重地,調湖廣總督張之洞臨時代了一段時間的兩江總督,旋即回本任,換上了魏光燾,沒有幾個月,因得罪了滿洲貴族鐵良,被李興銳所代。但李興銳據說已病的不能理事了……
巡撫已屬封疆,但畢竟比不得總督。周馥早就惦記著兩江了,若是做雲貴或者陝甘總督,不去也罷,但如果總督兩江,真算是不枉此生了。周馥盤點現今疆臣,能比過自己的還真不多。
「下官聽到這個消息,深感兩難。以大人之才,總督兩江是一時之選,但山東又離不開大人。實在是為難啊。當時與慶王談及第五鎮整編,慶王心情甚好,下官認為機會難得,便斷然在慶王面前提及大人,認為總督兩江,大人是不二之選……」
周馥騰地站起來,指著龍謙道,「退思!你!」他本來要說如此重要之事,你為何不早些告我?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這番,「退思!朝廷重器,豈是我等可以隨便覬覦的?魯莽了,太魯莽了!」
「無妨,」龍謙微笑道,「自太后而慶王,皆知下官出身,不過是一赳赳武夫而已,有啥說啥。慶王聽下官推薦大人,頷首微笑,說周玉山還真是個人選……」
「慶王真這樣說?」
「下官豈敢欺瞞?說實話,山東真離不開大人。說了這番話,下官好生後悔……」
「罷了。退思,關於巡防營整編之事,你且拿一個章程出來吧。」周馥回到自己座位,「老夫聽說退思軍中最近出了一檔子事,竟然有幾個高級軍官不滿任命,叛逃了,可有此事?」
「正要稟報。確有此事。若是下官在軍中,絕不會出現這等丟人之事。不過是走了幾個人而已,連武器都沒帶。大人勿慮。」既然讓江雲放出風聲,周馥注定會聽說,龍謙早知有此一問,輕描淡寫地擋了回去。
周馥不想深究,若論在慶王那邊的面子,他或許比不上眼前這位青年重臣,想到李興銳,再想想自己已是奔七十的人了,而龍謙尚不到三十歲……
「那就好。朝廷要派要員點驗第五鎮,這個當口,退思還是要將精力放在軍中才好,萬不可再出事了。」說完這句話,周馥換了種口氣,「退思呀,除開開國年代,以你這般不足三旬年紀便執掌一省之軍務,真是異數了。我老了,你卻前途無量,以後做事更需小心在意,千萬不可自毀前程呀。」
「多謝大人教誨。大人對下官的提攜教導之恩,沒齒不敢忘……」
「言重了,言重了。犬子雖年長於你,以後卻要你來幫襯。你能在慶王面前為老夫美言,老夫要謝謝你呀。」
「大人若是需要,下官將竭盡全力為大人打點慶王那邊……只是,兩江是本朝財賦根本重地,非得如大人這般老成謀國的重臣鎮守不可。下官是擔心,山東新政局面本好,就怕朝廷派來一個不曉事的撫台,山東之大好局面……」龍謙搖搖頭,一臉的凝重。
龍謙認定周馥定會離開山東,以他那點可憐的歷史知識,竟然想起了袁世凱手下一對重要的臂膀楊氏兄弟,其兄楊士驤可是當過山東巡撫的。至於何時出任,龍謙認定就是現在!袁世凱苦心經營山東,卻落入自己手中,一定不甘心,借周馥高昇,派自己的心腹出任山東巡撫,是再順理成章不過的事了。
「退思何必杞人憂天?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大人,整軍之事自然由下官全力**持。但還有兩事須稟報大人。」
「退思,你我忘年之交,何必客氣?說吧。」
龍謙於是將組建華源銀行及將華源遷出沂州,來濟南並與山東機器局展開全面合作之事講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