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押在張前村的土匪約700人,是被俘最大的一股。因為沒有來得及進行甄別,這股俘虜中有陶三手下好幾個大頭目。經過晚上的串聯,利用早上集合就餐的機會,猝然發難,一呼齊動,十幾個jing衛只來得及開了一兩槍,便被撲上來的群匪撲倒。土匪搶奪了jing衛的槍支,呼嘯而去,四散奔逃。當時一營正在吃飯,警惕性差,疏於防範,釀成了大事故。
龍謙趕到張前時,葉延冰的一營已全部出動抓捕。當初接受徐世昌檢閱的那塊空地上蹲著抓回來約200名土匪。魯山、周毅、寧時俊等人全部過來了。
看到龍謙,最先抵達的魯山匯報了情況,大股的土匪逃向了秋村方向,那裡有部隊駐紮,他們沒有武器,估計跑不出根據地,一部分土匪逃向了兗州方向,騎兵連及一營一連在葉延冰率領下正在追擊。事故造成了七名jing衛死亡,六人受傷,搶奪槍支十三支。
「麻痺大意!必須好好整頓一番!」龍謙yin著臉,「抓回來的立即分別審訊,將頭目們另行羈押,大頭目全部槍斃!」
「我去東面,那邊有國柱在,司令放心。」魯山打馬,帶著jing衛連的十幾個騎兵朝秋村方向奔去。
「還有小部分逃向了雙雞,我過去看看。」周毅也帶了十幾個人去了雙雞。
雙雞有馮侖帶的三營,倒是不需要太過擔心。關鍵是「暴動」的土匪沒有武器。龍謙在廣場上拎著馬鞭亂走之時,聞訊趕來的石大壽帶著四營兩個連跑步到了,因為趙家樓有俘虜,所以石大壽留了一個連。龍謙命四營以班為單位,徹底搜索張前,將可能躲進村民家的土匪全部揪出來。
一直忙到天黑,四下出擊的部隊將暴動的大部分土匪抓了回來,期間發生了零星交火,因看守士兵身上沒有子彈,只有槍裡的五發,減去射擊的數目,搶到槍的土匪也沒多大用。但土匪不乏神槍手,還是造成了追擊部隊一死三傷。按照不完全的統計,追擊期間斃傷土匪二十七人,其中擊斃十五人。
最終統計,有二十九人逃脫了追捕。
「司令,責任在我﹍﹍」葉延冰一臉懊悔。
「沒想到陰溝裡翻船是吧?既然承認你有責任,那好,你這個營長不用幹了,下連隊扛槍當兵去!一營營長,由杜三立代理。」龍謙恨恨地道。
葉延冰楞了下,還是打了個立正,「是。」
張前村最大的地主申無病一臉驚愕,這就將葉營長給罷官啦?
「一營全營罰飯一頓!當時執勤的是幾連?」龍謙還沒有完。
「一連﹍﹍」
「撤銷熊勳連長職務。由副連長代理。跟你一樣,下連隊當兵去。」
自蒙山整軍,軍官們第一次見龍謙如此雷霆震怒,個個靜若寒蟬。
「因為連戰連捷就自覺了不起,是吧?沒想到鹹魚也能翻身,是吧?一營所有軍官罰俸一個月,不,司令部軍官全部罰俸一個月並寫出書面檢討,明日上午交參謀長。一營撤回鄭家莊,張前村有四營接管。」
「司令﹍﹍」魯山覺得處分有些重了,想替葉延冰和熊勳分辯幾句,剛一開口就被龍謙打斷了,「誰也不許說情!那七個不該犧牲的士兵,誰給他們說情去?申先生,村民有沒有損失?」
「沒,不,只有一個受傷的,不要緊。」
「損失的財物由蒙山軍賠償。你替我慰問這個村民,並送上十兩銀子的慰問金,回頭我讓老宋給你補上。錢從我的軍餉中扣!」
「不必了吧,哪裡能讓鎮守使大人破費﹍﹍」
龍謙擺擺手,打斷了申無病,「魯山,周毅,寧時俊,你們三人各自負責根據地的幾個莊子,檢查駐軍的紀律。對違反軍紀的官兵,全部帶回鄭家莊。他**的,昨天那頓慶功酒根本就不該喝!喝出毛病了吧?後天上午,連長以上軍官,全部到司令部開會!」
張前村「暴動」的消息,自然傳到了鄭家莊,暴動的土匪倒沒有一個往鄭家莊跑的,大概他們也知道這邊是蒙山軍的老巢吧。龍謙騎馬回來,已是深夜,司令部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陳超、程大牛等人都過來了。
「事情都平息了,各位請回吧。」龍謙心情不好,對幾位「村官」拱拱手。
「退思,聽說你免去了葉營長?」陳超問道。
「怎麼,你也給他求情?」
「葉營長是個好人﹍﹍」程大牛插了一句。
「好人?好人辦了錯事也要受到懲罰。老程你如果只是因為這個,趕緊回去吧。這次建國幹的不錯,抓獲陶三還立了功。我已經給他放了假,見著了吧?」
「見著了,見著了﹍﹍」
「你回去吧。不要參乎部隊上的事,懂嗎?」
「那俺也走吧。」陳超站起來。
「陳先生請留步,」龍謙摸出懷表,看看時間,「不早了,但還是想跟你聊幾句。」
程大牛沖陳超吐吐舌頭,整整他那件破爛的黑布面棉襖,出去了。
「越之先生請坐。小盧,燒點水,給我們沏一壺茶來。」龍謙用鐵鉗子撥一撥炭火盆,「越之先生,聽說這半年來,您領導的自治委員會做了很多村民歡迎的事情呀。」
「嘿,我看你忙得腳不沾地,聽誰說的?」
「我有自己的耳目。您能不能將自治委員會的做法提煉出來,寫一本小冊子?」
「幹什麼用?」
「您覺得,在沂州和兗州全面推行村民自治,具備不具備條件?」
「全面推行?」
「我認為村民自治是一個好法子。我看了你寫的鄉村公約了,很受啟發。那些東西是陳家崖舊有的呢?還是新搞的?」
「原來就有。不過做了些修改。」
「那就是了。我認為很好。讓村民們參與管理,約束改變宗族勢力的落後愚昧的一面,禁毒禁賭禁娼,設立鄉村小學,鼓勵農民識字,興修水利,改進種子,提高畝產,講究衛生,建立醫院,扶助軍烈屬和孤寡,都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在這個基礎上,還要建立預備役制度,讓適齡的農民們參加軍事訓練,就像你們搞出的保安隊一樣,將青壯年組織起來,聯防聯保,禁絕盜賊﹍﹍」
「預備役?」
「是。就是部隊的後備軍。將來招兵,就從預備役裡招,寓兵於民,參加預備役的,給與補助。」
「那就行。」
「關鍵是改善村民的生活,提高畝產,解決吃飽的問題,其次是發展副業,解決吃好的問題,最後就是興辦工商,讓百姓們的生活一天天好起來。部隊來到鄭家莊一帶推行的一些好的辦法,自治委員會的做法,要好好總結,不要妄自菲薄,覺著山溝裡搞不出什麼名堂來。這邊總結出來了,我就在沂州和兗州推廣,別的地方咱說了不算,這兩個州,我還是有把握的。朝廷已經在籌劃新政了,待朝廷回到běijing,新政就會正式推出,鄉村自治,要我看是一項創舉,有很大的意義。」
陳超搖搖頭,「俺可沒你想的那麼邪乎。自治委員會能做些事,完全是沾了蒙山軍的光。另外就是你們掏了銀子,比如辦學堂識字班,比如外購種子,十幾個村子是一回事,一兩個州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且﹍﹍算了,不說也罷。」
「你看,對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你就說嘛。」龍謙起身,為陳超的茶碗裡續上的開水。
「退思,你跟俺說實話,你真的對朝廷忠心嗎?」
「為什麼這樣問?我已經是朝廷委任的兩州鎮守使了。」
「退思,你忘了原先跟俺說過的那些話了。經歷了庚子國難,人心是更散了,你瞧瞧你手下的那幫人,哪有將朝廷掛在嘴上的?就是你,又有幾分對朝廷的真心呢?是不是勉從虎穴暫棲身呢?」
陳超目光炯炯地盯住了龍謙。
真是犀利。龍謙遲疑了片刻,「先拋開你要命的問題。我真是好奇怪,你似乎也不那麼傳統吧?聽先父說,維護道統的,往往不是下層,也不是上層,而是中層的知識分子。你高中舉人,算得上當世正牌子的知識分子了,名教教育的不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嗎?為何還要幫助蒙山軍抵抗官軍?」
「退思,你還好意思提這些!你知道嗎?自你們來到俺們這裡,就將這裡的生活徹底打碎了!你的蒙山軍?你算過沒有,有多少是俺們的子弟?就是小小的陳家崖,參加你的蒙山軍的就有三十餘人!甚至有兄弟倆都入伙的。與其說是蒙山軍,還並不如將鄭家莊兵,陳家崖兵!你們被朝廷打敗了,這一帶不知要有多少家破人亡!你說,俺有選擇嗎?」陳超氣憤地站起來,指著龍謙的鼻子大聲叫道。
盧廣達在門口探了下頭,龍謙揮揮手將其趕走了,「去睡你的覺,陳先生教訓我,有啥好驚奇的?」
陳超被龍謙這句話消了大半的氣,一屁股坐下,又站起來,「算了,俺也該回去了。」
「既然談開了,何不盡興聊聊?別急別急,咱接著剛才的話題,為何認為抵抗官軍就有出路呢?」
「這?」陳超楞了下,「俺是相信你,相信你有辦法解開這個結。」
「在你看來,蒙山軍成了威勝軍,這個結算是解開了吧?」龍謙微笑道。
「是。說實話,俺沒想到竟會有這樣的結果。所以,俺才擔心你不知足,擔心你手下那幫響馬出身的人收不住心。」陳超又激動地站起來,「你們去了京師打仗,一走了之。你可知道鄉親們有多擔心嗎?擔心什麼?擔心他們子弟的安危!這兩天你在慶功,歡宴,看到村子裡有多少戶人家戴孝嗎?程大牛是鐵了心支持你的,因為你殺了鄭經,為他報了仇出了氣。他的大兒子跟你走了,嘴上不說,心裡擔心的要死,江雲回來,立即跑去打聽。江雲哪裡知道下面的一個小兵?聽說你們在天津與洋人血拼,老程流著淚對俺說,『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哪有不死人的!』他是將他兒子當作死人了﹍﹍就是俺陳家崖,一下子死了三個,殘了一個!就算你給他們撫恤,他們活蹦亂跳的兒子,再也回不來了!」
龍謙默然。許久,才對陳超講,「這也是令我很糾結的事,實際上,思考這個問題的深度,我不比你差。你說,他們為什麼跟我走?我沒有抓夫,強拉入伙呀?」
「是,他們是自願的。因為你的人馬仁義,愛護百姓,跟其他響馬不一樣。」
「他們跟著我跟官軍開仗,就是造反!他們為何不考慮後果?」
「他們都是些年輕人,哪裡會想那麼遠?你的隊伍又擅長蠱惑人心﹍﹍」
「哦,原來是因為年輕沒頭腦,加上我擅長蠱惑人心。可是,他們的父母不年輕了吧?陳先生,你其實心裡很清楚,為什麼會出現現在的局面!就是因為大夥兒的生活實在是太苦了,苦到沒有活路,沒有盼頭!政府除了向百姓收稅,不負責任何的事!天災**,總是交給老百姓自己扛。遇到像您這樣的開明莊主,百姓的日子就好一些。遇到鄭經那樣的惡霸,百姓就沒有活路!根據地的鄉親們支持蒙山軍,是因為蒙山軍做了些他們希望做的事!修水渠,降地租,辦學校,賑疾苦﹍﹍這些事情,其實都是政府應該辦的﹍﹍回到你剛才的責問,陳先生,你說是讓大家在毫無希望中慢慢等死好,還是付出犧牲為子孫後代開闢一條生路好?」
「那條路,你找到了嗎?」陳超冷冷地問。
「說實話,沒有。但我知道,努力總會有回報。」
「你已經得到回報了!兩州鎮守使,官夠大的了!擱在晚唐五代,就是節度使,上馬管軍,下馬管民,不夠你展佈大才嗎?」
「先不說這個。為何認定我要造反呢?」
「很簡單。你從來就沒有對你的部下講過忠於朝廷!」
「但我講過忠於國家。國家不同於朝廷,朝廷也不能完全代表國家。而且,我歷來認為,責任和權利是孿生子!享受權利的同時就必須盡到責任!朝廷有很大的權力,操縱萬民的生殺予奪,但他們從來就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教育後代,鞏固國防,這是任何一個現代政府必須盡到的責任。看看現實吧,文盲的比例是多少?春節貼春聯是幾千年的傳統了,可鄉親們門上貼的是什麼?兩條紅紙上畫上十個圈圈!我敢斷定,就教育的普及程度而言,我們不是進步,而是在退步!國防就更別提了,四十年間,國家的首都被人家打下了兩次!現在,好幾萬外**隊仍佔著,燒殺yin掠,無所不為。為了善後此事,朝廷還不知要出賣多少利益,賠款?一個甲午,賠了兩億兩,這次,恐怕只多不少。沿海城市,租界林立,形成了國中之國﹍﹍」
「我們國力不如人家,也怪不到朝廷﹍﹍」
「那怪誰?怪百姓嗎?」
這種談話不是第一次。陳超知道自己無法說服對方,其實連自己也說服不了。這也是陳超擔心龍謙「心懷不軌」的主要依據,「可是,你能改變這一切?治亂循環,天道如此。哪一個朝代不是這樣,越到後面,政治越是混亂不堪﹍﹍張養浩寫的好,『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何不立足實際,將這一片地方治理好?讓百姓過上溫飽的生活,讓娃娃們念上書,不要再在大門口畫圈圈﹍﹍」
「那是自欺欺人。陶淵明的想法。」龍謙哂道,「就是你自己,怕是也不信。鄭家莊一帶富庶,還不定引來多少覬覦者呢,可不止是響馬!」
「你也不要說大話!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便是你當了皇帝,就能改變這些?」
「治亂未必循環!西洋諸國,早已找到了路子,治了就不再亂。我要聲明一點,別說我手裡只有幾千兵,便是拓地萬里,雄兵百萬,我龍謙也不會去做皇帝!越之先生,我這個話你牢牢記在心裡,如有違反,你唾在我臉上,我都不帶擦的!」
「到時候你就不是現在的態度了。嚴子陵也就遇到一個光武帝,才留下千古美談!遠的不說,如今你是兩州鎮守使了,盤算著搬到沂州還是兗州?我們這小小的山村,不過是你的一塊踏腳石而已。」
「不,根據地永遠是我的根。越之先生,我知道你擔心什麼,等我忙過這幾天,我會上門想你提親。淑兒姑娘,我娶定了。」
「好,有你這句話。破家滅門也好,化家為國也罷。只盼你不要辜負淑兒才好。」了卻了一樁心事,陳超站起身,「我便看你走到那一步!」
「盧廣達!去送一送陳先生。」龍謙喊道。
陳超出了鄭家莊,盧廣達遠遠地跟在後面,一直將其送到陳家崖,才返回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