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珍並沒有立即寫信。他的腿傷略微好轉後,便利用了龍謙的命令,提出要出去走走。他的要求立即被答應了,主持司令部的是剛視察外地回來的寧時俊,這位談吐文雅的參謀長陪王士珍吃了頓飯,問清了王士珍的要求,派了參謀藍心治來,讓藍心治專程陪同這位地位崇高的俘虜,交代藍心治,「龍司令有交代,王先生想去看哪裡都行,沒有禁區。但必須保證兩點,一是他的安全,二是不能讓他跑了。」
藍心治給王士珍找來一身蒙山軍軍服,讓他換上。王士珍不肯,藍心治說,「主要是為了你參觀方便。如果下面的士兵知道你是官軍的最高指揮官,怕是會出亂子。一些道理,需要給士兵們慢慢講……」
王士珍接受了藍心治的意見,既然想看看這支奇特的軍隊,那還是穿上他們的軍服更好一些。
軍服就是手工縫製的棉襖棉褲,跟農村常見的式樣沒什麼不同,也就是灰色的布面顯得有些特別,如果換成黑色的,單獨出去,遠遠看過去,與農民也沒什麼兩樣。
「天氣開始暖和了,單軍衣已經開始下發,但一早一晚還挺冷。參謀長擔心你身體,特意吩咐給你一身棉衣。」藍心治說。
王士珍頓覺有趣,在他的軍事專業中,最精通的是工程專業,與後勤的聯繫緊密,「你們有被服廠?這些軍服,怎麼做的?」
「原先自然是沒有的。最早意識到軍服對於軍隊的作用,還是在蒙山整軍。那時我們打了毛陽鎮,搶了曹錕的大量軍服,龍司令對於軍服的穿著禮儀,做了很多具體的規定。大家體會到了好處,等那些衣服穿破了,只好自己想辦法做衣服。佔領鄭家莊後,龍司令親自籌劃成立了被服廠,但大部分成員都是各村的村婦,並不需要來這裡做事,我們的人只管發放棉布、棉花並進行驗收……」
「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被服廠?」
「當然。」
被服廠就設在鄭家祠堂的前院廂房,一半是庫房,一半是收貨站,期間不斷有人送來做好的衣服,有人驗收,合格的便當場支付銀子。收下的衣服便有人抱到另一邊,點數,入庫。而另一邊,還有人拿著條子來領衣服,整個過程,有條不紊。
王士珍發現,現場送來的衣服可不止是灰色的外衣,還有白色的粗布內衣,甚至還有鞋子,種類可謂繁多。
「怎麼驗收呢?」王士珍問一個獨臂士兵。
「你是?」士兵疑惑的眼神落在後面的藍心治身上,藍心治說,「這位王先生是司令的朋友,司令命我陪王先生四處走走看看。」
「哦,我們設立了三個標準尺寸,就是大中小號。事前都將主要的尺寸標定了,比如領口、袖長,前襟長度等,每個村子只做一種,這樣裁減就容易的多。做棉衣的話,棉花用量也不會亂。我主要是看針腳,一般沒問題。」
「唔,你這胳膊?」王士珍問。
「第一次打李純負了傷,為了保命,截掉了半截,」士兵隨意地晃著半隻空袖管,「不能跟部隊打仗了,讓俺來這邊,俺覺得一隻胳膊照樣打。藍參謀,你跟俺們營長說說,讓俺回連裡吧。」
「那可不行。你的事是司令親自定的。何況,干被服,不是一樣為部隊做事?大夥兒沒有你搞的軍服穿,光著屁股打仗訓練嗎?」
「這都是老娘們的事,讓俺一個漢子干……」
「宋科長不是一樣每天雞毛蒜皮?我記得當初司令可是親自跟你聊過的吧?」
獨臂士兵很沮喪地點點頭。
「曹老四,我跟你說,干後勤一樣能立功受獎!這次運輸連不就是例子嗎?」
王士珍沒有表態,沉思著。
離開被服廠,王士珍要求看看官軍的傷兵。藍心治沒說什麼,直接將王士珍帶回了鄭家大宅的醫護所,隔出一排房子作為俘虜傷病號的居室,站在院門口,王士珍清楚地看到了幾個坐在太陽地裡曬著太陽的官軍傷號,他們都穿著官軍的軍服,看上去情況不錯。而不斷有女人從病房出出進進,看上去都是護理人員。
「這些應當是可以活動的輕傷號,重傷號都在屋裡躺著呢。善待俘虜是我軍的傳統,該死的都死了,活到現在的,基本都保住命了。你可以進去看看。」藍心治對王士珍說。
王士珍卻搖搖頭,離開了。藍心治猜出了他的心思,他不願意被部下認出,特別是在穿著這身軍服的情況下。
藍心治還以為王士珍會提出去看看那些完好無缺的戰俘們,但他沒有提出這個要求。
第三站王士珍要求看看蒙山軍的軍事訓練。藍心治問他看什麼,王士珍反問你們在練什麼。藍心治說目前駐紮在鄭家莊的部隊科目也不同,新兵在練隊列,老兵們練戰術,你要看哪個?
王士珍都要看。
此戰結束,蒙山軍又從新擴的根據地招收了一批新兵,人數不多,尚不足一百人,都集中在鄭家莊,成立了一個新兵隊接受最基本的訓練——隊列、內務以及軍規條例的學習。
這批新兵基本是王明遠駐紮元莊的二營送來的,甫一開展所謂的土地改革(也就是減租減息減債),立即獲得了農民的支持,大批掙扎在飢餓線上的農民便將子弟送入了蒙山軍,春天是最難熬的季節,很多人家的存糧即將告罄,龍謙從繳獲的官軍軍糧中調了一批接濟嚴重缺糧戶,也是贏得人心的重要舉措。
新兵隊長是四營副營長石大壽,教官都是從石大壽兼任的十一連抽調的。王士珍去的時候,石大壽正組織新兵操練基本的隊列。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王士珍只看了幾個「教官」們的示範動作,心中就震驚不已。小站新軍的隊列操練秉承德國風格,因為編譯的cāo典都來自德國,新軍隊列cāo典曾獲得德國駐膠澳總督的讚賞就足以證明其效果了。王士珍認為舉國不會有比小站新軍更優秀的軍隊了,但眼前幾位教官(每人都帶十名左右的新兵)做出的示範動作剛勁有力,極具美感。就是簡單的敬禮,也讓王士珍眼前一亮。
「藍參謀,這套動作你們是從哪兒學來的?」
「都是俺們龍司令親自傳授。當初在蒙山,俺們可沒少練﹍﹍」
王士珍沒有評價,他提出去看看老兵們的訓練。
訓練場設在村外,因為王士珍骨傷初癒,只能騎馬去。那天正在訓練的是三營八連,在面積頗大的、設置了很大障礙物的訓練場做班排級分隊進攻。
八連長畢子龍陣亡,現在擔任連長的是費寧,原八連一排長。
費寧舉著望遠鏡觀察著訓練,沒有注意到來了客人。連續打出殲滅戰,使得蒙山軍指揮官們的裝備得到了極大的改善,望遠鏡作為重要的武器裝備,現在基本配備到了連長一級。
「不要打擾他,我隨便看看。」
同樣是內行看門道。王士珍對於八連展現小分隊進攻,內心的驚訝是難以言述的,他們基本是三人一組,動作極為嫻熟迅猛,極善利用地形,持槍匍匐前進的動作讓王士珍十分震撼——完全超越了新軍的訓練水平!
「還有別的科目嗎?」
藍心治回憶了下,「九連在練習野戰築工。不過要走一段山路。不知王先生的腿﹍﹍」
「沒有關係。」
騎馬走了一刻鐘,下馬,藍心治讓隨行的兩個jing衛連士兵攙扶著王士珍爬上了一個一個土包,眼前是一片開闊地,百十號士兵正在起勁地挖著工事,作為軍界前輩,王士珍一眼就看出這是一個連陣地,彎彎曲曲的戰壕和交通壕構成了一套完整的防禦陣地。
「為什麼挖這種洞子?」王士珍指著戰壕內側的藏身洞,驚訝地問藍心治。
「防炮。」
「扶我下去看看。」王士珍堅持下去親自體驗。
費了很大的力氣,王士珍終於下到了戰壕裡,縮身躲進士兵挖好的一個防炮洞,王士珍感慨不已,「藍參謀,這也是你們司令官的發明嗎?」
「是的。司令官說,以後的戰鬥,給步兵造成最大傷亡的不是步槍,而是火炮。」
王士珍對於工兵業務最為嫻熟,他只看了一會兒,就承認這個連陣地的構築極為高明,如果彈藥充足,一個連守在這樣的陣地上,擋住一個營的進攻沒有問題。
「你們龍司令現在何處?」
「今日你怕是見不著他。他帶人去清除鴉片苗了,俺們司令發現附近有人種植鴉片,十分生氣。下令自治委員會徹查,不准根據地有一棵鴉片苗。元莊那邊出了點事情,他親自去處理了。」
王士珍再次被震撼。山東各地種植鴉片成風,這個他是知道的。而鴉片的危害他也完全清楚。但沒有一個縣、府會組織人清除鴉片,反而是一幫官府志在徹底剪除的土匪在做這樣的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鴉片的收入高,難怪農人會反對。你們準備怎麼辦?」
「俺們已經將根據地的所有吸鴉片者全部集中起來,在石峁挖碳,什麼時候戒除毒癮,什麼時候放人。龍司令已經下令槍斃了七個販賣鴉片的傢伙,就在昨天!鴉片這玩意害苦國家了,絕不能在蒙山軍佔領的地區出現一顆鴉片苗,不准有任何人販賣吸食鴉片。這是他在春節後給自治委員會安排的任務。」
「什麼是自治委員會?」
「哦,其實就是各莊的一個聯合辦事機構﹍﹍」
「我可以看看嗎?」
「嗯,當然可以。他們定期開會,平時各忙各的。你要打聽,我帶你去見見陳莊主,他是自治委員會的主任。對了,王先生看了我軍的訓練,有什麼看法?」
「如果你們打這樣的陣地,要多少兵力?」
「嗯,這樣的陣地,沒有大口徑火炮的支援,最好不要硬攻。我們會想其他的辦法。」
「什麼辦法?」
這次藍心治卻不說了,「王先生,進攻的方法很多,硬打對手有著堅固工事的陣地,肯定是蠢人的思路,對吧?」
王士珍顧不上吃午飯,忍著腿疼一路去了陳家崖,跟陳超一直談到了日落西山。回到鄭家莊的當晚,他便動手寫給袁世凱的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