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軍服的響馬佔據陳家崖已經有二十天了,表面上的陳家崖是平靜的,在這場突忽其來的「劫難」中,陳家崖無傷亡,無財產損失,更沒有發生如鄭家莊一般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切都依舊,便是駐紮於陳家崖的二十幾號響馬,僅僅成為了生活平淡絕少談資的村人們平添的一道風景。娃娃們總是在響馬們在南寨門外的出cāo時圍了觀看,後來便增加了閒漢們,甚至連一些年紀大的女人也成為了觀眾。
陳超是看過兩次響馬的出cāo的,雖然他們只有二十幾號人,但表現出來的氣勢直如千軍萬馬!陳超心中感歎,難怪鄭經的鄉兵抵擋不住,這兵與兵間的差別還真是不比不知道。
響馬並無侵犯村民之舉。但帶來的變化卻是村民們日益不安分了。陳狗剩等幾人是最早「投奔」響馬的傢伙,他們將響馬帶至家中,幫響馬做事。陳狗剩便在響馬的什麼軍械組謀到了差事,據說響馬給的錢不少。後來連老實巴交的陳鐵匠也被陳狗剩勾去了,每日裡都不見面,聽他的家人說陳鐵匠就住在了鄭家莊,手裡的活計多著呢。當然,掙的錢也多。
再後來,便傳來了鄭家莊分田土,分糧食,分金銀的消息。這個消息,讓陳超坐不住了。總覺得原來對他恭順有加的村人們開始用另一種眼光看自己了。陳超當然曉得這都是鄭家莊的變遷惹來的禍事。
侄女陳淑感到焦慮。勸叔父趕緊找龍謙去。
陳超默然。陳淑說,好在你與他畢竟有點交情,一頓飯也是交情。何況咱家那次待他不賴。而且,俺覺著那個人還算明事理,他的兵也算有規矩。如果等村裡的人胡來,一切就晚了。
陳超一驚,村裡的人會搗亂嗎?不會吧?
「哎呀叔父,你也不想想,幹什麼能比憑空獲得田土和金銀糧食更痛快的事情?咱村的村民你是沒有欺負過,可是大部分人比起咱家,窮吧?有時候有錢就是罪過了,比如現在。俺年紀小,不懂事,反而覺得那個龍謙是救星呢。」
經過了激烈的思想鬥爭,陳超終於放下架子,主動去鄭家莊找龍謙了。
鄭經回鄉的這幾年,陳超很有些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意思,很少到鄭家莊來。但鄭經的遭遇,讓陳超卻感到一絲悲哀,一絲委屈,還有一絲憤怒了。
這天他兄披了一件裌襖,翻過溝,鄭家莊的門樓已經在眼前了。遠遠地看見一群人圍著議論什麼,瞧瞧都是鄭家莊的村民,一個抱著槍的兵士站在寨門前,而村人們完全無視兵士,仍圍在那裡議論著。
陳超加快了腳步,走過去才發現他們在看一張佈告,陳超走近了,才發現當間還有一個他認識的蒙山軍,那就是當初扮了龍謙隨從的江雲,正在給村民們解釋著什麼。
看見了陳超,江雲丟下村民,急忙上前打招呼。
「這是什麼意思?」陳超指指佈告。他有點近視,看不清佈告的內容。
「招兵!招兵的佈告。」江雲笑嘻嘻地,「莊主這是來找俺司令的嗎?」
陳超愕然,隨即點點頭。
「好,俺這就帶你去。早晨司令還念叨你呢。」說著做了個請的手勢,朝莊裡走去。
在完成對鄭經土地與浮財的再分配後,蒙山軍在鄭家莊豎起了招兵旗,這是龍謙計劃中的必然一環。既然嘗試著建立所謂的「根據地」,就地擴兵就是題中應有之義。根據地的建設除掉經濟與武力外,當地百姓的支持是最重要的因素,子弟兵參軍恐怕是百姓無條件支持軍隊的原因之一。
墨汁淋漓的招兵告示貼在鄭家莊四處,已經有識字的村人將這一消息告訴了村民們,引發了村民們的圍觀。二十餘ri,鄭家莊的村民經歷了驚恐,仇視到接納甚至親切的過程,轉變其實夠快了。
無他,分地,分糧食白銀已經抓住了大部分村民的心。他們聽口才極好的江雲解釋招兵的政策,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陳超默默地跟在江雲身後朝莊子裡走去,見鄭家莊並無他想像的景象,莊子裡一片太平模樣,滿街都是ziyou來往的村民,其中夾雜著身穿軍服的蒙山軍兵士們,看村民的樣子並沒有害怕兵士的神情,甚至他還見到了很親熱地與兵士交談的村民,這讓他大惑不解。
陳家崖的村民已經習慣了蒙山軍的駐軍,那些兵士的紀律確實好,這些日子裡沒有一件讓他感到難以忍受的事情。但鄭家莊似乎不應該這樣啊,他們殺了鄭家柱,又抄了鄭經的家,還搞什麼分地分浮財﹍﹍突然,陳超反應過來,我說嘛,這些泥腿子一定都是受了響馬好處了!
沒見識的泥腿子!難道就不想想,一但官軍殺回來,你們能保住分給你們的那些地?鄭經是什麼人,他能嚥下這口氣?
遠處傳來齊整的歌聲。陳超再行幾步,看到鄭家祠堂前集合著百十個兵士,在一個官長的指揮下正在高唱著軍歌。歌聲激昂慷慨,禁不住便止步聆聽起來,兵士們唱罷一遍,聽隊前的長官訓了幾句,又唱起來,「﹍﹍抗擊外侮上戰場,保家衛國傳捷報﹍﹍」
「這歌,是你們龍首領寫的嗎?」
「當然。」江雲驕傲地回答,「這些士兵未參加蒙山整軍,現在給他們補補課。司令說,高唱軍歌,永遠記住蒙山軍的使命。」
這幫響馬,還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呀﹍﹍
一路上有認識他的村民們跟他打招呼,陳超漫不經心地回答著,不覺來到了鄭經的宅子大門前,見這兒也設了招兵站,圍著的村民更多了,不僅有男人,甚至還有女人在湊熱鬧。
鄭經宅子的大門朝南,一片很大的開闊地,刻著松鶴延年磚雕圖案的照壁前擺了桌子,坐著三個穿著軍裝的土匪,軍裝是灰色的,非常精神,三個土匪態度和藹地回答著村民的詢問。在桌子旁還有一口大箱子,裡面堆著白花花的銀子。
陳超沒有進門,而是立定了腳步看。見真有人報名入伙,這邊登記了名字,摁了手印,那邊便取了銀兩,用剪刀剪碎了,稱出來,交給了他們的父母家人。一會兒功夫,陳超便見了三個青年報了名,其中一個他認識,是當初鄭經莊丁隊的小頭目,竟然也入伙當了土匪。
「陳莊主是不是不相信?」江雲似乎看出了陳超的疑惑,「當初俺們也不信鄉兵們會參軍。但俺們司令相信,說只要俺們的工作做好了,鄉親們會將他們的子弟送入軍隊的。」
「你們算什麼軍隊?」陳超忍不住說出了口。
「是不是軍隊其實不要緊,鄉親們會分得清誰對他們更好。加入蒙山軍,有安家費,發糧食,每月還有軍餉。最關鍵的,是他們分到了土地。他們又不是傻子,誰將老百姓當傻子,誰就是傻子。哦,這話可不是俺說的,是司令說的。」
「安家費?軍餉?」陳超心裡極為震撼。
蒙山軍給出的待遇是優厚的,凡是報名當兵的,當場便發給五兩銀子的安家費。這是一筆不小的金額,足夠一個五口之家的農戶大半年所費了。而且,除卻五兩現銀,蒙山軍還發給子弟參軍的莊戶二百斤糧食——從鄭經倉庫裡抄出的。
魯南山區本就貧瘠,山東又連年遭災,加上甲午以來驟然增加的各種雜稅,農民幾近破產的邊緣,這樣優厚的條件本來是不難招到士兵的。有人招兵,就有人當兵,別說蒙山軍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優厚待遇,就算沒有白銀和糧食,也有閒漢思謀著吃軍糧以免餓死。農村總有大量的閒漢——龍謙稱為二流子,大概是他老家山西對於無地無業靠打短工或者坑蒙拐騙為生的閒漢們的稱呼。
但鄭家莊的情況卻有所不同。最主要的是村民們實際跟蒙山軍見了仗,流了血,還死了人!怎麼他們還投土匪?
鄭家莊的佃戶們雖然對土匪們的軍紀嚴明讚歎不已——他們私下還是這樣稱呼蒙山軍的。這幫人不擾民,不燒殺,不yin辱婦人,一個士兵因言語與村民衝突而毆打了村民還被當眾杖責軍棍。
但畢竟佃戶們的子弟當鄉兵與蒙山軍有仇。
佃戶們的轉變來自於蒙山軍的紀律和政策,政策更為關鍵。當他們殺掉民憤極大的鄭家柱,將大量的土地浮財分給窮戶們後,情況就發生了轉變。那些當過鄉兵的人發現,蒙山軍根本沒有因為他們當過鄉兵而歧視他們,分地,分糧,分錢一樣不少。他們中的傷號還得到了蒙山軍的關心。除掉那些子弟戰死的人家,其餘的早將仇恨丟到九霄雲外了。
尤其是那些借據被燒掉的莊戶。他們想,即使官府回來,包括鄭家在外當著大官的少爺回來,沒有了借據,也難以向原先的佃戶們索要舊賬了,這幫土匪算是幫他們搬掉了壓在身上的大石頭。當蒙山軍招兵的宣傳鋪天蓋地地展開,除掉優厚的條件,最打動他們的就是,拿起武器,保衛你們的土地。蒙山軍是不會走的,只要蒙山軍在,那些土地,金銀,誰也奪不走。
當程大牛等人帶頭參軍後,局面就打開了。兩天裡,已經有一百二十多人報名加入了蒙山軍,基本都是原先的鄉兵﹍﹍
「陳先生,咱們進去吧?」江雲催了下陷入沉思的陳超。
「嗯。」陳超抬步走入院門,劈面看見兩個身穿軍服,懷裡抱著布匹正在說笑的女兵,不竟大吃一驚,「怎麼,你們還有女兵?」
「紅草,你這是要去染布嗎?」
「是呀,剛找回的染料。司令親自試驗呢。」女兵匆匆走了。
「司令在後院呢,你先到司令的屋子坐坐,我告他你來了。」
「不必,一同過去吧。」看來龍謙是將鄭經的大宅當作自己的家了,陳超腦子裡還是被已經消失的女兵所震驚,響馬隊伍竟然還招女兵?這要是讓淑兒看到還不知她會怎麼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