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華達明白石大壽說的沒想到不是指匪軍的軍事訓練,而是指在新軍沒聽過這樣的觀念:軍隊首要的不是忠君,而是保衛國家和百姓。
朝廷不就是國家嗎?石大壽私下與梁華達討論,梁華達當然認為朝廷就是國家,但石大壽卻質疑這個似乎不需要討論的問題了:我覺得龍司令說的對,朝廷是朝廷,國家是國家。我們有春秋戰國秦漢魏晉唐宋元明,朝代更迭,國家不變。山東還是山東,直隸還是直隸,軍人應當效忠朝廷還是效忠國家?就像龍司令講的台灣被割讓日本,全島居民大哭不從,從而奮起反抗,你說如果咱們在台灣,是聽朝廷的命令拱手將台灣讓給日本,還是奮起保衛國家的領土?保衛無辜的被朝廷拋棄了的百姓?
石大壽是新軍戰俘中職務僅次於梁華達的軍官,倆人同病相憐,又是津門老鄉,自然有什麼事都在一起商量。對於石大壽的心事,梁華達清楚完全是聽了龍謙的煽動。軍人不聽命於皇帝,那還了得?不是成了藩鎮割據了嗎?但梁華達承認,龍謙所講的台灣被割讓日本後的種種慘劇,確是事實。身為軍人,想起台灣數百萬軍民被朝廷所拋棄,心裡當然難過的很。可是梁華達還是不能贊同龍謙的觀點——當然是叛賊的觀點,「大壽,你不要聽龍謙胡說,你也是念過書的人,忠君而後愛國嘛。龍謙這廝心懷異志,居心叵測,萬萬不可上了他的當。」
石大壽不以為然,「子成兄,如果不是毛陽鎮失手,我哪裡能聽到這些令我眼界大開的談論?人家說的對,理越辯越明,我認為人家講的對!」
梁華達知道石大壽就是一直性子,甚至有些二百五,「大壽,就算龍謙那傢伙說的在理,咱不能跟那些沒見識的兵們比,戰敗被俘,其實也不能全怪咱們,是不是?但降敵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石大壽打斷了梁華達,「老梁,這幫人雖是土匪,但大部分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戶子弟,他們搞的那些談心會我都知道,其實人家也不瞞咱們,說的難聽點,也是朝廷給逼的!我手下好幾個兄弟之所以下了決心要投龍謙,就是聽了人家的談心會後動了心的。降敵?我還是覺得人家說的對,土匪也是中國人,也是朝廷的子民,如果朝廷愛惜自己的子民,自然沒有這大股小股的匪寇響馬了。投降自己人,也算不得丟祖宗的臉,只要不投降洋鬼子,照樣進得了祖墳。至於他們對洋鬼子的態度,你是知道的,反正我覺得人家講的,比我在隨營學校學的高明透徹!洋人哪個是真心幫咱中國的?堂堂新軍,在見識上居然不如一幫響馬!」
「大壽,你還是要慎重,這是關係到自己前程的事。我聽杜三立說,他們最近準備釋放咱們了,我想應該不是騙我。」
「老梁,我又不是無知蒙童,當然會慎重。」
石大壽迷上了龍謙的講座,最近的主題是日本明治維新的成果和對外擴張的趨勢,自然聯繫到了與俄國在東北的碰撞。說實話,梁華達儘管是新軍隊官,也搞不清東北牽涉到俄、ri兩國間的對抗,這個分期進行的講座也迷住了梁華達,為此還對龍謙斷言的日俄必將在東北有一戰的判斷與石大壽爭論了幾次。既爭論會不會打起來,也爭論日俄如果開戰誰會贏,誰贏了對中國有利。最後一個爭論的問題是龍謙留給聽課的人思考的。石大壽的結論是日本贏了對中國更有利。梁華達的結論是無論誰贏,輸家總是中國。
石大壽與梁華達成為晚上學習的常客後,受他倆的影響,更多的俘虜加入了聽講的行列。不僅聽講時事,俘虜們還參加了識字班,尤其是那些不識字的俘虜們,表現出了極高的識字熱情。
又過了幾天,石大壽對梁華達說,我不回去了!我決定加入蒙山軍了。
梁華達吃了一驚,「大壽,此非小事,千萬不可草率。」
石大壽笑笑,「良禽擇木而棲,可笑自己還將人家當土匪呢。跟著龍司令,比跟著曹大人有意思多了。我既被俘,回去也沒什麼前程了。蒙山軍這樣的隊伍,我相信不會久居這個窮山頭的。我手下的弟兄,已經有很多準備報名加入他們了。」
對於最近俘虜們思想上的變化,梁華達倒是知道一些,原工兵隊至少有七八個申請留下——後期,也就是被俘兩個多月以後,蒙山賊們的做法已經打動了曾經驕傲的官軍士兵。許多俘虜竟然組織了一支隊伍參加了光明寺前的所謂足球賽了,下層的士兵們已經慢慢融入了朝氣蓬勃的蒙山軍。
但令梁華達不解的是,石大壽可是正兒八經的軍官,被袁大人視為種子部隊的新軍,排長也不能說沒前程,單說軍餉就令人羨慕不已了。
梁華達忍不住,「你不要自己的前程了?跟著他們,軍餉都沒有﹍﹍」
「子成(梁華達的字)兄,我堅信龍司令的蒙山軍有著更好的前程。比起龍退思,曹仲珊這個我曾經認為值得死心塌地追隨的長官就不值一提了。雖然蒙山軍現在還很小,但是,它正如龍隊長所言,是一輪光芒四射的旭日,任何人,任何的勢力也阻擋不住它的升起。其實我早就決定了——自從聽龍司令的授課後,我的眼前真的打開了一扇窗子,懂得了為什麼當兵,兵與匪的區別是什麼,國家與民族是什麼意思﹍﹍總之一句話,懂得了為什麼來世上走一遭。人各有志,我不擔心昔日袍澤罵我從匪,更不擔心給祖宗丟人——他們不是匪,你見過這樣的匪嗎?」
梁華達還是拿不定主意。的確,蒙山軍的一整套做法令他大開眼界,而龍謙個人,也深具人格上的魅力。可是要說這支響馬有什麼樣的前程,他心裡卻不信。最多也就是被招安了,又如何與袁大人的新軍相比?何況,自己還有新婚三年的妻子和不滿一歲的女兒,心裡真的割捨不下,「我不能和你比呀。」
「我知道。」石大壽點點頭,「我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和你不一樣。」
終於,端午節剛過,在石大壽的帶領下,有五十五個俘虜自願加入蒙山軍。其中有梁華達原輜重隊的三十人,其餘就是那個曾與龍謙們在張家寨血戰過的李福步隊的士兵了。
為此,龍謙專門讓大伙房為這些「棄暗投明」的新人們辦了一頓相對豐盛的晚餐,表達對大家入伙的歡迎。從來不飲酒的龍謙那天晚上破例喝了一大碗酒。酒在山寨可是金貴玩意兒,很少的一點被宋晉國嚴格控制著,誰想要必須得到龍謙的批准,成了龍謙獎勵官兵的法寶之一。
龍謙對自願入伙的原新軍弟兄們說,「我一直在等著這一天。原先我們站在不同的陣營,刀兵相見是沒辦法的事。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請大家放心,我保證做到一視同仁,有功賞,有過罰。但是,蒙山軍的軍規,你們必須遵守,這點不能含糊。蒙山軍的訓練,你們也要補課。當然,我相信大家會比較順利地完成訓練科目,畢竟大家都有不錯的基礎嘛。最後,請你們轉告不願參加蒙山軍的昔日袍澤,過一段時間,我們會放大家回去的。」
蒙山軍排長以上的軍官都參加了這次的歡迎宴會,之前對龍謙善待俘虜的政策不理解的,基本都轉過了這個彎子,凡是帶兵的,沒有嫌自己手下的兵少的,這五十幾號人可都是有軍事訓練底子的精壯,只要發給槍,就能上陣。
「周副司令,現在明白了吧?將來咱蒙山軍擴軍,最好的兵員就在對手那邊,咱們就是要做到打一仗隊伍擴大一次。哈哈,有著五十幾號兄弟現身說法,再以後就不會這麼費勁了。」龍謙笑著向周毅敬酒,之前,周毅是比較反感龍謙善待俘虜的。
「還是司令看的遠啊。」周毅訕訕地笑道。
「你和時俊他們商議補充一條關於俘虜的軍規。咱們內外有別,凡是對本國俘虜,包括滿人,只要他手上沒有沾無辜百姓的血,咱都善待。願意加入的,歡迎。不願意的,放掉。對外國俘虜,就是另一碼事了。」
最終梁華達還是沒留下。在龍謙決定釋放其餘俘虜後,梁華達在領了二兩白銀後與離開了蒙山。
留下的和離開的正好對半。當初被俘上山的113名戰俘,因逃跑被殺3人,55人自願加入了蒙山軍,55人不願意留下。龍謙請要走的俘虜們會餐了一次,每人發給紋銀二兩以作盤纏。對這些看上去很高興的俘虜說,「希望我們以後是朋友而不是敵人。當然,很大的可能我們還會在疆場相逢。請回到新軍的兄弟轉告新軍長官,蒙山軍以為國征戰為理想,真不願意與中國人刀兵相見。」
梁華達代表被釋放的俘虜對龍謙表示感謝。解釋了自己必須回去的理由,龍謙表示理解,笑著說,「希望粱隊官善自珍重,希望將來我們以戰友的身份一同走上國戰的戰場,而不是在內戰中流同胞的血!」
梁華達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