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楚晴在多少雙眼睛的注視下,擊敗了縣裡近百名對手,考取了名牌師範大學。楚晴臨走的時候去看方方,她知道這一去就要開始離婚就不能輕易地回來了。
她牽著方方往村外走,肖劌默默地跟在身後。走著走著,方方停了下來,原來她是在等著肖劌。
等肖劌走過來,她拽著肖劌的手,來到楚晴的面前,望望楚晴的臉色,才把楚晴的手也牽了過來,放在肖劌的手上,隨後她用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把兩雙大手緊緊地包在一起,一邊搖著,嘴裡一個字一個字的向外蹦:「爸、爸,媽、媽不離婚!不離婚!」小洋人兒自己說著先哭了,楚晴的淚水也立時流了下來,如果說楚晴的淚水真是自來水,方方也是這自來水的開關,而且是永久的開關……方方已經從大人的嘴裡知道爸爸媽媽就要分開了……此時楚晴真想再次對肖劌說:「你就改了吧!」但她什麼也沒說,是呀是呀!母親就說過:你父親的性情要是改了,除非黃河先改河道……況且她有了那麼多次失敗的實驗……可是真的讓方方失去父親,楚晴落淚。
雖然似乎早已下了決心,其實她的內心深處仍然希望肖劌會有所改變,她仍在猶豫……人啊,的確有路徑依戀……可是回到家,肖劌又喝多了。
自從上次的色情風波以後,肖劌更是時不時地在楚晴面前感到壓抑,尤其是楚晴不再像過去一樣處處管著自己,大多時候只像一個冷靜的看客,這就讓他感受到一種危機也感受到了一種恐懼。再加上因為五萬塊錢被人騙走,張校長想推脫責任,他們彼此已經紅了幾回眼,現實中他已經在張校長那裡完全失寵,原來的夢想和希望轉瞬間成了泡影。
人們雖然還管他叫肖廠長,但這聲肖廠長中已經有了調侃的意味兒。最近他又開始嗜酒了,因為只有酒精才能讓他忘卻自己。而且現在他新添了一個毛病,喝多了就一聲兒一聲兒地罵楚晴。他罵人的風格介於文人和莊稼人之間,頗像有點小智慧的無聊長舌婦窮極無聊之時的數白嘴,那是可以數出花樣來的。讓楚晴不堪忍受的是,這罵人的低俗內容前面全都要加上「你媽」二字。這高一聲低一聲的叫罵,似有鞭子抽打在自己心上:她知道母親這一生有多不容易。如今自己長大了。母親光沒有沾上,還要跟著自己受辱肖劌醉酒罵人,把剛剛讓方方哭得有點兒心軟的楚晴,又給罵堅決了,楚晴甚至看到這是一個絕好的時機,過去多少個機會都難以張口。
她拉著紅葉到公公婆婆的屋子裡為證,把肖劌最近的所作所為向二位老人述說了。「我說小晴最近怎麼這麼瘦!」老公公狠勁兒地在鞋底子上嗑嗑煙袋,站了起來。婆婆烏拉烏拉地說:「牲口哇——」自從上次病後,她一直口齒不清。
「爸媽,我想和他離婚!」楚晴說著哭了。楚晴的淚水是真實的,在遙遠的他鄉,出一家入一家談何容易!況且自己已經過了季節,還有方方這麼一個小人兒……
紅葉緊緊地摟著楚晴的肩膀,為楚晴擦著淚水,她對二位老人說:「不賴我姐。」楚晴一把把紅葉攔在懷裡,兩個人失聲痛哭。她們已經產生了感情,此時是多麼不願意分離。其實公婆並不特別吃驚,肖劌就當著他們面兒打過楚晴,前些天中秋節,大表姐也來告過一回狀,還說了一些楚晴不知道的藍蜻蜓文學社中亂搞男女的事。紅葉也把前些日子發生的一些內幕,悄悄地告訴了他們。
況且最近肖劌和楚晴幾乎說話就「擰稱」。見她們哭,婆婆也落下淚來,她剛剛中風好轉不久,拿著毛巾是一步一步噌過來的,她先給楚晴擦,給紅葉擦,而她自己的眼睛裡也像斷了線的珠子向下滾落,她又一字一字的顫著聲說:「小晴可憐……」婆婆中風那陣子,楚晴僅僅出於同情,堅持每天帶她到中醫院去扎針。
有的病友處出於好奇就問楚晴是她什麼人,因為表達受阻,她就憋足了勁說:「閨女!「那語調又自豪又神氣又怕對方聽不清楚。自此以後,婆婆對她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
楚晴不僅開始享受剩菜盤子不斷向後拽的禮遇,並且還有了被母親嬌寵的感覺。她家有個小菜園,盛夏時節,黃瓜西紅柿爬滿了架,草莓紅遍了畦;秋天大柿子紅燈籠似的掛滿枝頭,核桃也笑得實在讒人。婆婆總能發現第一個頂花帶刺的黃瓜,第一個尚且半紅的西紅柿,第一個紅寶石般亮麗的小草莓……而這第一個幾乎全讓楚晴在屋子裡悄俏獨享,有時她推托,婆婆就用她那長長的大煙袋桿兒敲敲她腦袋:「讒丫頭!吃吧。」紅葉嫉妒,她就說:「你姐離家遠,沒媽的孩子可憐!」在婆婆眼裡,二十歲剛剛出頭的楚晴還是個孩子。
天涼了,婆婆怕她吃了心冷,總是先把柿於在她那粗糙的大手中捂熱,方肯遞給楚晴。自此她對婆婆的感覺也在開始改變,她那粗俗不堪的形像,在楚晴的眼睛裡已經是憨厚質樸、可親可敬,就連婆婆那大煙袋桿兒,她也常接過來耍耍,她感覺那上面真真有許多諧趣。然而,隨著她和肖劌婚姻的破裂,婆婆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少,婆婆本來喜歡罵人,後來連罵人也沒了興趣。為了挽住這破敗的婚姻,婆婆不只一次地流著淚對肖劌說:「牲口呀,你就改了吧!」。
……大家靜了一會兒,公爹把旱煙袋往長條凳上一放,看了楚晴一眼說:「不就這點事嗎?你們等著!」說完,公爹把手一背,去找躺在床上還在高一聲低一聲地罵著楚晴的肖劌。楚晴心裡明白一場戰亂是再所難免了,又怕氣著婆婆,本想攔住說:您管不了,別把自己氣住,因為她已經開始看到他的本性……果然一會兒,就從東屋傳來了叫罵聲,楚晴和紅葉趕緊跑了出去,婆婆則在後面急得踱著小步,楚晴在心裡罵自己:罪惡呀罪惡!。
此時,老爺子直挺挺地跪在磚垛前,正凜然地一字一句地對肖劌說:「小劌你今後不改,我就撞死在你的跟前!」楚晴和紅葉一聽,立時哭叫著奔了過去,她們是以為老人情急之下要動真格的。兩個人一左一右抓住老頭兒的胳膊,使勁往上拽,生怕他一時想不開。老頭子的凜然之聲,使平日沉沉穩穩的弟媳婦也從屋裡奔了出來……到底是肖劌更聰明一些,一眼就看穿了老頭子的心理,他趁著酒勁兒飛起兩腳,把楚晴和紅葉分別踹到了一邊……他的臉色黑黃因氣憤而扭曲:嚇!都跟我過不去,都擠兌我!來吧!面對仍然直挺挺跪著的老爺子,他借這酒勢插著腰,晃著膀子冷笑說:「老爺子,你嚇唬誰?你是真撞還是假撞?沒人攔著你,你撞一個給我看看。」平日裡他太壓抑了,他需要發洩!可這種發洩方式把大家徹底驚呆了,老頭兒愣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望著肖劌,此時老頭兒就自己一個人兒孤零零地跪對著磚垛,他那孤獨無助的樣子讓人心痛。楚晴萬分擔心老頭經受不住這個刺激,真就一頭撞了過去,她彷彿已經看見老頭子那血染的風采……當楚晴、紅葉又一次哭著撲過去的時候,又被肖劌的飛腳給踹了回來……一時間,肖劌感到從來沒有過的痛快,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氣概!他還就勢又耍了兩下猴拳,可他沒有想到,這份痛快會讓他付出代價。爺兒兩個,一個青松一樣偉岸地插著腰站著,一個直挺挺跪著,他們用目光較量,很快老頭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來,他臉色灰白、出奇平靜地望著肖劌說:「小劌,我是想嚇唬你,我沒想撞,可我嚇唬不住你!」老頭兒說完,別過臉去,回屋去了……在場的人除去肖劌依然臉色黑黃,落出微微的冷笑,包括弟媳婦全都落下淚來。
楚晴駭然了,她彷彿完全透視了他的人性,並徹底的對這個人失去了信心,她低聲地對紅葉說:「看清楚沒有?沒有人性呀!這樣對待父母的人,怎麼敢指望他對別人好?!」紅葉說:「我看也是,對父母都這樣兒,不會對誰多好!」紅葉又對父母說:「你們就別管了,我姐跟著他會痛苦一輩子。」其實她們都看的不很準確,肖劌雖然讓老人著了不少急生了不少氣,可最後給老人養老送終的還是肖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