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個珠簾帳幔,還是那隱約可見的到處佈滿紫色的閨房,閣樓外廳,趙子凡與老者分主次坐下,侃侃而談。
歐陽汐正為爺爺擅自將趙子凡引到這兒著惱不已,卻聽外面老者道:「汐兒啊,有客人在此,怎麼連壺茶也沒人上啊?」
歐陽汐粉足用力在秀榻前的木階上踩了一腳,道:「倒把我當使喚丫頭了,春妮,去給趙公子沏壺茶!」
趙子凡說起從那日法源寺後返鄉,小關村遭馬賊屠戮的慘事,神情憤慨,大宋的民間治安,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歐陽修乃當朝大員,這樣的事他每年戶部都會有折子上奏,以前只是在紙上作批示,而如今聽這慘案的倖存者講起此事,不禁動容。
按照趙子凡說的,小關村上下一共有八十餘口人遭殺害,可在歐陽修的印象中,近年來,朝廷並未有接到超過四十人的類似奏折上報,歐陽修為人剛正不阿,但久在官場當然也得遵守官場的規矩,哪怕他是朝廷數一數二的大員,依照他的推測,這件事一定是有人想大事小,所以才隱瞞的遇難人數,歐陽修面不改色不停勸慰著趙子凡,並未說破此事,心中卻疑竇叢生。
趙子凡的慘遇,閨房中的歐陽汐一字不漏的都聽在耳中,說道悲傷處,她竟也忍不住淚光漣漣,心道:想不到那人平日裡嘻嘻哈哈沒個正行,原來卻有過這樣的遭遇,也委實怪叫人心疼的。
趙子凡與歐陽修暢談大宋國事,直言保甲法對朝廷治理民間匪患有莫大幫助,又提出了許多務實的改進辦法,希望歐陽修能上書朝廷,恢復此法,讓百姓能過上安穩的日子。歐陽修又何嘗不想改變當朝積弱積貧的現狀,只是朝野之中,黨派傾軋,多數大臣都抱著明哲保身的念頭,想要實行保甲法,猶如出頭椽子,弄不好就會被削了頭去,又豈是想像中的那麼容易。
不過,當今朝廷倒是有個人與趙子凡懷有一樣的想法,此人雖屢次上書,建言改革,而當朝皇帝仁宗無心進取,又忙著立儲之事,所以奏折上了一道又一道,卻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這人字介甫號半山,名叫王安石,早年還曾得歐陽修提點,算是有過師徒之誼,只是此人有個外號叫做「執拗相公」,性格固執,認準了的事,就算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因為這樣的性格更是得罪了不少權貴,本來在江東好好的當著度支判官,卻突遭朝廷任命他入直集賢院,同修起居注,他不願任此閒職,固辭不就,遂改任知制誥,替皇帝起草詔令文書,就差在京刑獄,因言杵聖意,難以在朝為官,便以母病為由回江寧守喪至今。
除了執拗性格外,歐陽修還是極其欣賞此人的,而趙子凡的見解與王安石的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卻又更加實用合理,所以才引起了歐陽修莫大的興趣。
二人從天南扯到海北,從西夏扯到吐蕃諸部,談古論今,好不快哉,歐陽修一向忌憚西夏勢力,認為現今的西夏才是大宋朝第一大患,事實也正是如此,自從太祖建國以來,西夏一直是大宋心腹大患,臥榻之側,又豈容他人酣睡,西夏與大宋戰爭不斷,卻始終無法對對方形成致命的打擊,相持了幾十年,打打停停,早已成了常事。
而在這一點上,趙子凡卻提出了不同觀點,他認為在宋、遼、西夏三國窮兵黷武的時代,須的堤防遼國治下的女真族,更大膽預言這個少數民族將會是今後夏宋戰爭的直接受益者,因為在宋夏戰爭全面爆發後,遼國準備介入斡旋夏宋戰爭,設法讓夏宋雙方維持一種平衡,使夏宋能互相牽制而不會危害到遼國的東亞霸主之位。
從事後諸葛亮的眼光看來,因為將主要的精神都用在介入夏宋戰爭,使得遼帝可以說是喪失了扼殺女真完顏氏的勢力於搖籃的最佳時機。女真完顏氏的實力即將一步步逐漸的穩固,再過幾十年,其羽翼就將豐滿而難以撼動了!
不過這時的女真還只是偏僻一隅的落後民族,但誰能想得到將來的事呢?
歐陽修只道這小青年博文廣識,卻沒想到他竟然對遠在千里之外的遼國,其治下一個微不足道的部落都說的頭頭是道,猶如在那裡生活過一樣,這番見識不僅讓歐陽修暗自折服,就算是閨房中的歐陽汐,也被趙子凡講故事般對女真的描述完全的吸引住了。
其後,二人說起了書法,趙子凡更是在老者的鼓動下,用瘦金體將歐陽修的《醉翁亭記》通篇書寫一遍,以此來感謝老者當日對自己的饋贈,歐陽修也是個書畫迷,這樣筆鋒凌厲的字體讓他大開眼界,直呼看得過癮。
歐陽修老而彌堅,還準備與這小輩秉燭夜談,趙子凡卻是早就坐不住了,眼看著已到子時,經過了大半夜的折騰,他也早已疲憊不堪,吳子橋到這兒的路程可一點不近,這時候就算是想到路上找個馬車代步,恐怕也是找不著了,一個多時辰的路程啊,明日民信局可還有一大堆事等著他去忙活呢。自己一個大男人總不能開口在人家府中借宿吧,再說了,一個多時辰前發生的那狗屁倒灶的事情,不知道會傳出什麼亂七八糟的風聲來,他可不想歐陽大小姐被唾沫芯子給掩死,還是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再說閨房中的歐陽汐,也早已困乏,可是外面那人遲遲未走,仍與祖父喋喋不休說個不停,所以想睡覺吧,心裡總覺彆扭,萬一等會臨走時他跑來與自己告辭,那該怎麼辦?再說今日偷入歐陽府的事,自己還沒問個清楚。
過了半個多時辰,歐陽汐終於支持不住,不知不覺入了夢鄉。
春妮在旁伺候著,哈欠連天,不耐煩的很,若不是老太爺在場,小丫鬟早就拿著雞毛撣子將趙子凡趕出門去了,茶水沏了又沏,好不容易終於熬到趙子凡端起屁股告辭的那會,本想轉身回外房休息,老太爺卻說趙子凡初次登門,不認得路,要她帶著趙子凡出門去。
第二日醒來,歐陽大小姐才想起還有事未問趙子凡,本來想藉著這事好好敲打敲打他那乖張的脾性,可沒想到爺爺竟然和他一聊就聊了半夜,別說插不上嘴了,就算插的上,那些話對著爺爺又怎麼能說得出口。
歐陽大小姐懊惱自己不該如此貪睡,春妮最瞭解自家這個小姐,知道她也有許多話要對那人說,便攛掇著小姐上民信局親自責問,歐陽汐正有此想法,可她又哪裡知道春妮這小丫鬟,其實是許久未見米芾,心中思念,才為她出的這個主意。
歐陽汐不願再坐家中小轎出行,怕被下人們議論,便差春妮從外頭偷偷雇了一輛馬車,等到傍晚時分時,才小心翼翼的出了門去。
春暖花開,夕陽西下,春妮的心情顯然要比小姐還好,歐陽汐似乎有些心事眉黛緊鎖著,而春妮則是喜笑顏開,猶如一隻放飛的小鳥,不時的在小姐耳邊說笑著,無奈歐陽汐對她說的根本不感興趣,小丫鬟只得知趣的退到一旁。
到了巷口,二人剛下車,便看到民信局外有幾名生意人打扮的男子堵在門口,口中大聲嚷嚷著,生怕周圍人聽不見似的。
民信局外前來投遞的百姓,被這些人擋在外頭,進不得門去。
堵門的一名男子大著舌頭,口齒不清,顯然是吃了許多老酒,門外的百姓進不得門,急的推搡起來,男子見勢不妙,藉著酒勁,一屁股便坐倒在民信局大門台階上。
「今兒個,~要是不把事情給咱交代清楚了,誰都不許進這個大門!」男子喝了酒,腦中卻是清醒的很。
趙子凡正忙的不亦樂乎,民信局一向循規蹈矩,安心經營,而所請的幾名書生也都是熟讀聖賢書,老實巴交的年輕人,按理說不該有人上門尋釁才對。趙子凡未弄清幾名男子的來意,不好妄加推測,只得走了出去,看一番究竟。
「諸位叔伯鄉親,今日我嚴某並非來此尋事,而是這民信局實在欺人太甚,嚴某實在氣不過,若是我不將這醜事揭了出來,各位不但白白往裡搭了錢,以後還得被那趙子凡當傻子耍!」男子義憤填膺的揮了揮手,看他的樣子似乎是來這兒揭露黑幕,主持公道來了。
米芾等人見百姓越聚越多,擔心會鬧出什麼亂子,便出聲驅趕著幾名男子離去,無奈他們五六人聚在一處,人多勢眾,哪裡那麼容易就被趕走。
「一幫潑皮無賴,光天化日竟敢堵在大門口,就不怕我去報官嘛?」米芾乃是武將之子,說話雖有些結巴,但那股威勢卻也不小。
嚴姓男子並未說民信局哪裡得罪於他,卻坐在地上操起髒話罵罵咧咧,忽聽得一聲大喝,只覺額頭一陣細碎冰涼之意,伸手一摸竟是滿掌的口水,抬頭一看原來是個一個虎頭虎腦的小書生,男子覺得在眾人面前出了醜,呀的大叫一聲,便想挺身站起來,許是酒喝的有點多,鯉魚打挺這一招沒使好,卻變成了泥鰍翻身,男子腳下一滑,復又跌倒在青石板路面之上。
額寫了這麼多終於快要進入正題,大陰謀就在後頭,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