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進黃土的都會被遺忘,黎明前的黑暗也在彷徨。夢醒,天亮。
秋色正濃,玉龍坡卻是銀裝素裹,足踏白雪,寒霜打在心上,不知明天的寒陽是否會光顧玄青的臉上。
遙望松濤碧影,天空一如往常,雲淡風輕。
車五一早就就來了,我只睡了小半宿,起來之後渾身酸疼,收拾好一應備品,就要出發。昨夜的那小丫頭跑了過來,衝我甜甜一笑,對車五說道:「五叔,帶上我吧!還沒見識過那七品葉的人參到底啥樣呢。」
她這一笑,我臉上發燒,不敢再看她。車五一撇嘴,無奈的說道:「抽冰猴去,深山老林的,指不定有啥,這還了得!」
她嘟著小嘴,從腰間抽出一支手槍,做了個瞄準的姿勢,我看的一愣,這丫頭太野了,拿手槍當玩具,心裡念叨著,趕緊抽冰猴去吧。
「五叔,你那破銅爛鐵要是真遇到老虎,還能打過咋的。」她說完又得意一笑。
車五被他這麼一說,老臉通紅,嘴裡嘟囔著:「你把那玩應兒給我,遇到老虎啥的就不怕了。」
她呵呵笑出聲來,對車五說道:「莊內會使手槍的,除了那個什麼『小花容李廣』的,還真沒見誰擺弄過。」
我聽完一陣鬱悶,能拍死行屍的大手,還鬥不過老虎?但事實證明,不是誰都有武松那兩下子。
車五無奈,只好帶上她,並且囑咐她一定要經過七品葉的允許。一路上三人邊走邊聊,這才知道那丫頭因為從小在玉龍坡長大,四季如冬,給她起了個名字叫郭曼霜。我倒是頭一回聽到這麼雅的名字,霧裡河的姑娘不叫這個美麗,就是那個花的,這樣的名字還真少見。
穿過一重濃霧瀰漫的山坳,大片的原始森林就在身前,進一步春暖花開,退一步瑞雪飄飛。這冰火兩重天的景象還真是頭一次見,不愧叫長白山。
走在林間頭上只有巴掌大的天兒,走的我蒙頭轉向,可車五卻在前面不緊不慢,一路左瞧右望。
挖參又叫『放山』,講究挺多,要拜山神,飲雄黃,但車五藝高人膽大,沒那麼多忌諱,他堅信山神爺也不能把他咋地。
三人走走停停,車五說他從小就在長白山長大,父親是山裡的把頭,一次和他父親上山打獵,惹急了一窩野豬,在灌木叢中橫衝直撞,跟老毛子的坦克似的,三隻獵犬喪命在野豬二尺來長的獠牙下。用扎槍撂倒一個,一群又衝過來,他父親被硬生生被野豬蹄子踩死。
他爬到樹上,僥倖逃過一劫,後來被上山挖參的七品葉救下,便留在了萬隆壽莊。他對大山既敬畏又怨恨。
聊著聊著,就說到了萬隆壽莊,他哀歎一聲,說現在正建四化,都是火葬,萬隆壽莊千年的買賣也一天不如天,昨天莊中各地分舵的舵主聚集玉龍坡,可廣東分舵的舵主卻說什麼棄舊業,順應國家改革體制的潮流,要下海經商。
可祖宗傳下來的買賣豈能說丟就丟,各地分舵的舵主急了眼,抽了他的『龍筋』。
這抽龍筋是萬隆壽莊的一種刑罰。死人的買賣見不得光,踏進來,就得一輩子幹這行,中途想改道,你得過了抽龍筋、扒龍皮、拔龍牙、削龍骨、這幾樣大刑。
抽龍筋就是用針紮在手指縫裡,十指連心,若是沒點骨氣,當時就軟下來。扒龍皮就是用鐵鞭在身上排一遍,沒幾個能過了這關,那一頓鐵鞭抽下來,不死也只能剩下半條命。
拔龍牙,顧名思義,就是把兩顆門牙掰下來,相當於烙上鐵印,長長記性。
至於削龍骨,沒幾個人能挺到那關,用擀面杖在身上來回咕嚕,當真是痛入骨髓。這一套下來,人也就差不多嚥氣了。昨天廣東那位舵主,剛插了兩根針就叫爹喊娘。
我聽完呆望著他,規矩還真他娘的多。靠著一棵參天古,松席地而坐,這是森林不朽的象徵,猶如條條靜脈,看不到跳動,卻生生不息。
我咧咧嘴,問車五:「啥時候能到鐵峰林啊?」
「快了,天黑之前就能到!」車五往嘴裡填著乾糧,對我說道。
此時已經是下午,林子裡的光線更暗,我突然一回頭卻,沒看到曼霜那小丫頭,指不定又跑哪去了。
環視四周,一看她正在一處狹窄的山洞邊向裡面窺探,洞口出有一處山石頭搭成的簡易的山神廟,和自家的神龕大小,裡面供奉著一個小泥人,三頭六臂,但五官卻看不清楚,沒有貢品,只有幾塊零散的動物骨骸。
車五咕咚咕咚喝了一口水,起身對著一顆大樹『嘩嘩』發洩著,熱氣升騰,一哆嗦,舒服的哼一了聲。
剛提起褲子,一回頭,正看見曼霜在洞口站著,臉色一邊,大喊道:「我的小祖宗,快回……」話音未落一隻好似籐蔓似的怪手突然從洞口伸出,硬是把曼霜拉了進去。
一聲慘叫過後,又歸於平靜,在那只怪手把她拉進去的一瞬間,我一步竄到跟前,卻只抓到一截褲腿。
我驚恐的看著那個低矮的山東,裡面漆黑無比,看的頭皮發麻,究竟是什麼怪物,竟能把那麼大的活人硬生生拖進去。
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看車五已經拔出利劍,大手拍著腦門,頹喪的歎了聲。
看他那摸樣,好像知道那怪物是什麼,趕忙問道:「那籐條是什麼玩應?」
「什麼他娘的籐條,那是山神爺的手!」車五一面像洞口靠近,一面對我說道。
我看著那古怪的泥塑,不知道是什麼邪神,看那大嘴,也不是什麼好惹的主兒,車五趴在洞口,想往裡鑽,卻卡在洞口,無奈只好把半個身子抽回來。
車五站在地上捶胸頓足,我看著也著急,趕忙問道:「那是什麼山神爺,怎麼還抓活人?」
「那是常年在山中打獵的獵人,經常在山中遇到一種惡獸,叫『千手佛爺』,經常擄掠活人,這不是秋天了,那操蛋的玩應,存冬糧呢!」車五跺腳說道。
我一聽『存冬糧』看來曼霜暫時還沒有危險,但誰知道那佛爺是殺完曬乾,還是扔那把人餓死。
就是不餓死,在地洞裡也悶死了。我心一橫,向車五要手電筒,救不出來,也得給那丫頭留個全屍。
車五也沒含糊,把手電遞給我,又拿出一把獵刀,拍拍我的肩膀,說道:「果然英雄出少年,我這體格太大,鑽不進去,全指望你了。」我聽完一陣鬱悶,都說人怕出名豬怕壯,真當我是高手了!體格大倒是不吃虧,小個得先淌雷。
我接過獵刀和手電筒,轉身鑽進了那低矮的洞穴,匍匐前進著。洞裡一股子臭味嗆得我喘不上來氣,不知道前面有什麼,巨大的心理壓力和惡劣的環境,讓我失去了對方向的判斷。
奇拐八繞,不知爬了多久,只想快點就出曼霜,袖口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磨破了,再這麼爬非得磨到骨頭不可。正尋思著,突然一陣敲打洞壁的『辟啪』之聲傳來,我心裡一寒,準是那佛爺知道我來了!
用手電一照,看見一隻老鼠正一路哀叫著朝我爬來,我嚇得不住往後退,不是因為怕老鼠,只是這洞穴裡和老鼠狹路相逢,不一定誰死。
那隻老鼠一路狂奔,眼看著就要撞到我的面門,一隻籐蔓似觸手伴著辟啪之聲,直取半空中的老鼠,纏住,打了個結,那老鼠大嘴一張,半截腸子從嘴裡冒出來。
那根籐蔓拖著那只死耗子,緩緩退去,我嚇的一身冷汗,這到底是啥玩應兒,真他娘的邪門!
擦了擦腦門子上的汗,小心的向前爬著,一路上並沒有看到動物的屍骸,洞口那些骨頭也都想是野豬的,難道這玩應兒吃小物件不吐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