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周延儒立刻大聲呵斥道,「功是功、過是過,豈能混為一談?朝廷對此種跋扈軍將總得要有個約束。」
其實在周延儒的心中,他也是贊同那官員的說法的。但是現在首要考慮的是如何讓崇禎皇帝消消氣,不是真的是要解決吳世恭瞞報兵力和軍情的罪行,所以周延儒依然還是一副正氣凜然的樣子。
「那能不能調開吳蕩寇手下的軍將,或給他們單獨發軍餉?」另一位官員說道。
不過這個主意倒有些靠譜,無非是要用分化的這一套了。可一位較熟悉汝寧軍的官員回答道:「那吳蕩寇的軍將都是隨他起家的,聽說都是他的書僮、家奴,原先歸德、河南的本地軍將,也都被他收編的收編、聯姻的聯姻,有一位都成了他的徒弟呢。所以現在的汝寧營都成了他的一家之軍。
那位官員並未說單獨發軍餉之事。汝寧軍也都好些年沒拿到過軍餉了,更不用說要去單獨發軍餉,朝廷現在連這樣的支出都是承受不起了。
「那就先說說如何處置侯督師!」一位大學士見到冷場了,他就轉移了話題。
「欺君?鎖拿回京?」另一位大學士建議道。
「可沒了侯若谷,誰還能壓得住吳蕩寇和左平賊呢?」一位官員提出了異議。
可這話一說,議事廳內是再次冷場。幫崇禎皇帝出口氣簡單,可收拾殘局就麻煩了。萬一抓了侯恂以後,局面更是急轉直下,崇禎皇帝來個秋後算賬,把氣出到現在出主意的大臣身上,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嗎?
「讓侯若谷戴罪立功!」還是吳甡打破了僵局,「現開封之圍還未解,民賊也在中原橫行,而吳蕩寇之狼子野心更未顯,觀其行再定其罪!吳蕩寇之正妻嫡子、父兄家族都在京城。說其反也不能服人,他也就比他人更為橫行跋扈耳。去一道令讓其慎行,再讓地方上約束,盼其迷途知返!」
吳甡的話也就是個拖延,他們盼著時局的改變,讓大明朝有了喘息之機,之後對吳世恭再徐徐圖之。
周延儒點點頭,知道這樣的應對雖然崇禎皇帝不會很滿意,但也是中規中矩,於是他就說道:「那老夫也給吳蕩寇寫封信!各位如有交情。也可同去信勸說一番。羅中信。你那女兒也嫁給了吳蕩寇。也同去一信!」
躲在後面的刑部侍郎羅中信也只能苦著臉躬身答應。
「還有,讓吳侯、薛侯也要去信,對這兩家侯府更要籠絡。王公公,皇上那裡……?」
王承恩連忙答應道:「諸位閣老請放心。皇爺那裡雜家會去勸說的。」
一名官員立刻把商議的條陳寫成書面,交由了王承恩帶入宮中。結束了商議的大臣們也都是一身輕鬆,紛紛向周延儒這些大學士告辭。
而周延儒見到了張國維在使著眼色,他就落在後面,問道:「本兵有何話要說?」
於是張國維就問道:「那吳蕩寇真的能一剿民賊?他對自己的部隊又從哪裡來的自信?不要再出現丁督師之禍啊!」
周延儒偷偷地看了周圍一圈,發現官員們都避讓開了倆人,於是他就小聲地說道:「老夫居鄉間時,就聽聞汝寧那裡遍地是金,那吳蕩寇不僅會治軍。而且會斂財,所以才養得起這十萬大軍。你也可查閱一下兵部以往文函,那吳蕩寇還真的是全勝無敗,現在更是有了氣候,讓皇上都有些憂心。他敢出兵。他就有把握勝,要不然,皇上又怎麼會大發雷霆呢?」
「那又如何是好?這不是前門驅虎、後門進狼嗎?」張國維擔心地說道。
「起碼他現在還未舉反旗。那遼東吳提督、襄陽左平賊又是好相與的嗎?與吳蕩寇是一副德行。起碼現在朝廷還是正朔,他們還不敢做事過分。這次我們就找個官員親自去談談!該給他的就給他,總要讓朝廷有時間緩過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張國維憤憤地說道,「當時就應該索性讓這吳蕩寇成為督師,那他總不好意思違了朝廷的調令!調出其精銳,再摻沙子入一些部隊,又能平民賊,又能控其野心,總比現在的局面好上許多。」
「此乃馬後炮也。」周延儒苦笑道,「就算我們肯,皇上也不會答應。還好,咱們手裡總有吳蕩寇的家人!」
「家人?聽說吳蕩寇的兒子也超過了十位,他不缺子裔。還有羅中信這些人送女兒的,真是不知廉恥。」張國維鄙視道。
對於張國維的鄙視,周延儒也就是笑笑。不過他在心裡也是暗暗好笑:「在朝廷中想要不知廉恥、送女兒的人又是何其多也。連老夫自己都有些動心了。」
到了最後,在大臣們和親信太監的勸說下,崇禎皇帝還是準備忍了這口氣。其實這次汝寧軍出兵而不向朝廷上呈奏章的行為,確實……是不把朝廷放在眼中了。可是不管怎麼說,只從表面看,他們是在對付農民軍的,是去救援開封城的,行為本身沒什麼錯誤。
可是崇禎皇帝的反應就有些歇斯底里了。不過這樣的反應也可以理解,他是對汝寧軍突然冒出來的十萬兵馬的恐懼,更是對手下文臣武將失控的恐懼。
為了掩蓋住自己的恐懼,崇禎皇帝行事就更加偏激。不能把侯恂、吳世恭和左良玉等人怎麼樣,他就要懲治那裡可以收拾的朝臣,以此來換取心理平衡。而這次撞上槍口的是——禮科給事中姜埰和行人司司副熊開元。
而在一次崇禎皇帝指責言官:「挾私偏執、更端爭勝。」之後,姜埰上疏表示了自己的不同意見,他認為皇帝對言官的指責實在是言過其實了。
而在大明朝,皇帝與言官的口舌之爭也是主旋律,其實並沒有什麼大不了,都是放放嘴炮而已。可是姜埰的奏章口氣比較強硬,有幾處詰駁問難,簡直是在同皇帝辯論。正有一肚子邪火沒處發洩的崇禎皇帝見到如此不恭敬的本章,立刻是火冒三丈。他當即下令:讓錦衣衛把姜埰抓入詔獄,嚴刑拷打逼供,並追查背後的同謀和主使。
而熊開元的問題就比較複雜一些。這位老兄是天啟五年的進士,釋褐近二十年,資格很老,但仕途不順,幾經升降,直到此時還只是一個從七品的小京官。
因此,熊開元為了宦途前程曾經拜會過首輔周延儒,請求周延儒施加影響給他一些特別照顧。但那天恰巧周延儒有急事,只是禮貌性地見了他一面,沒聽他說明情況就把他客客氣氣地請了出去。這件事使他大為光火,決定不惜代價參劾周延儒一下。
正巧崇禎皇帝下詔並徵求朝臣和平民直言,熊開元就在會極門報名,要對皇帝陳述有關事宜。於是崇禎皇帝就在第二天就在文昭閣接見了熊開元,但因為內閣的大學士們一直都在皇帝的身邊,熊開元臨陣膽怯,沒有敢攻擊周延儒,只是對當時的軍事形勢發表了一點不著邊際的議論就告退了。但他既然已經下了決心,不狠狠咬上周延儒一口心中總不痛快,所以過了十來天,又再一次請求召見。
說實話,裝出虛懷若谷的崇禎皇帝還是挺有耐心的,他再一次召見了熊開元。並在德政殿召見他,不過這一次,輔臣們仍然陪伴在身旁。很顯然,熊開元也是夠倒霉的,沒膽量就不要冒充那大頭蒜嘛!
於是這一次熊開元只得說:「《周易》中言,『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請輔臣們暫時退避一下。」周延儒等人趕快請求迴避,崇禎皇帝卻不允許。
於是熊開元只好硬著頭皮說:「陛下登基以來,輔臣用過數十人。陛下以為是賢人,陛下左右以為是賢人,但群臣和天下人未必以為是賢人。輔臣是天子的心膂股肱,而輕易任用,致使庸人在高位,相繼為jiān,因此才天災*沒有止境。等到言官揭發其罪狀,再誅殺斥退,卻已經無補於事了。」
其實這番話也就是泛泛而談,根本就是虛話、空話,根本沒什麼實際內容。可是崇禎皇帝卻覺得這番空論中必然暗有所指,就一再要他言明。
而熊開元卻一面否認,一面用眼睛瞟著周延儒。周延儒這才知道熊開元原來是為著自己而來的,立即表示自己昏潰無能,請求罷免。
可在這時候,崇禎皇帝已經對熊開元這個小人物的畏畏縮縮、吞吞吐吐已經是很反感了,所以仍然堅持讓他當面啟奏。
無奈之下,熊開元只能正話反說:「陛下要大小臣工不時面奏,而讓輔臣不離左右,誰敢提出不同意見為自己招禍呢?何況當年的輔臣,繁刑厚斂,屏棄忠良,因而賢人君子攻擊他;而今輔臣奉行德意,釋放積囚,豁免欠賦,起用廢籍,賢人君子都是他引用的,即使心中偶有不平,也只好私下裡慨歎一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