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槍,蔥頭的酒嚇醒了一點,他一彎腰躲到音箱後面,我看看那胖子,問:「你是警察嗎?」
胖子沒說話,只是大叫:「你給我下來!」我腳下的人還被壓得哭爹叫娘,我笑笑,跳了下來,又問了一次:「你是不是?」
他還是沒說話,但他沒敢上前,因為他看我面對他的槍口絲毫不懼,開始犯疑手中的玩意是否能對付我。我見他遲疑,知道他並不是警察,而是從合法的保安公司請來的專業保安,這類人一般有執槍證,在危急關頭可以使用槍械,而現在,正是危急關頭。
他的遲疑給我帶來機會,我曲指一彈,那枚我用於選擇的硬幣彈出來,正中他的手腕,他疼叫一聲,槍沒握住,我閃電般衝上,劈手奪過了槍,把他從台上推了下去。
槍在我手上,所有人嚇得都退了一步,蔥頭從後面衝出來:「哈哈,還有誰敢動……」他話沒完就被我按了下去:「你也別吵了。」
一個穿西裝的人從人群中匆匆走了出來,向我點頭哈腰:「這位大哥,到底什麼事啊?」
「你是誰?」
「我是這兒的經理。」他看看我手中的槍,有點發怵,隨時在找機會閃躲,我笑笑,把槍彈匣取走,擲到地上:「我來找黑哥。」
經理一聽,向人群望去,兩個人會意,來到那些被我壓得呻吟著還在爬起的人下面拖出一個人來叫道:「黑哥!黑哥!有人找你。」
我不禁啼笑皆非,還以為看場子的老大應該是最後出場,原來一開始就被我踩到了最下面,他現在已經被壓得雙眼翻白,嘴裡白沫都出來了,當然,三四人在上面,加上我一踩,少說有千多斤,不半死不活才怪。
「沒事了。」我提起蔥頭向外走去,我不想久留,一會警察就要來了,我不想與司法機關發生衝突,我走到門口對經理道:「你告訴你們老闆,如果黑哥還在這兒看場子,我每天都會來砸。」
我與蔥頭離開了,沒人敢阻攔我們。舞廳裡真安靜,靜到只聽到我倆的腳步聲。
我們沒有離開大富貴太遠,在一條河流,其實是條陰溝,只是它挺寬,聽著裡面嘩嘩的流水聲,我靜靜在站在旁邊吸煙,這時,天色已經很晚了。
蔥頭還拿著那根鋼管,在手中拍打著:「大哥,我們在這幹嘛?」他似乎對剛才的破壞發洩還意猶未盡。
「等人。」我吐出長長的煙龍。
「等誰?」
「我不知道。」我腦中也在轉動,我知道一定會有人跟蹤我,會有人來找我,但我不知道會是誰,也許是警察,也許是黑哥,也許是大富貴的老闆,我在預測著他們來了可能同我說些什麼,而我又該怎麼回答。
蔥頭沒有理會我心事重重,他揚了一下手中鋼管:「哈哈,今天真痛快,老子好久沒有這麼開心過了。」
我望向他:「為什麼打砸能讓你開心?」
他想了想:「好玩,帶勁兒。」
我問:「你砸的時候,都想些什麼?」
「想……」他似乎不太願意說,但我眼睛向他一盯,他還是說了出來:「我想起我從前的老闆,他媽的坑我,給他打十天工才給我十塊錢,還有我從前的女朋友,那個婊子,只因為我坐了十天拘留所就要同我分手,再讓我碰到她我要打得她稀巴爛,王八蛋,畜牲……」
他大罵著,鋼管在空氣中一下一下地揮舞著,像真在把自己痛恨的人和事砸個粉碎,他說了許多壓在心頭的忿恨,有些發生在童年,比如挨某同學的打,有些就發生在幾天以前,比如同人賭錢誰誰耍賴,沒有順序,雜亂無章,罵得最多的是他的前女友,簡直是恨之入骨。
「把那個扔了。」我終於聽不下去他的污言穢語。他把鋼管扔進陰溝,發出咚的水聲。他停止罵聲,忽然面孔變得滄桑起來,看起來他酒仍沒醒,我相信他問的問題是喝醉的人才問的問題,他問我:「為什麼我女朋友不愛我?」
我扭頭不看他沮喪的臉,回答:「想要人愛你,你自己得先可愛。」
他衝我大叫:「我不可愛嗎?」濃烈的酒味噴到我臉上,令我縮了一下。我想起他剛才的樣子。
「你打砸的樣子,很醜陋!」
他渾身顫抖起來:「是你讓我幹的!是你讓我幹的!你憑什麼說我醜陋?」
「我也很醜!」我把頭扭向更遠的方向。
他哭了,像個孩子一樣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接著,他開始嘔吐,嘔吐物中的酒味刺得我鼻子簡直要發疼。我這才留意他的身形面孔,發現他還很小,從面容上判斷,最多十六七歲。
我遞給他一張紙巾擦嘴:「去找你女朋友吧。你真的很愛她。」
「大哥,我……」他抬頭看著我。
「你不適合在黑道上混。」我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出來給他。
他沒有接錢,眼神閃動著:「為什麼?」
「因為你有牽掛。」
「誰沒有牽掛呢?」
「我!」我把錢塞進他的手中:「去吧,好好做人,做個可愛的人。」
他手顫抖著,忽然他撲通跪下:「大哥,我做錯什麼了?你別趕我走,我願意做牛做馬跟你一輩子。」
我搖頭:「我不稀罕,我就算要牛馬,也不會要你這樣的人。」
他表情變了,變成絕望,又變成憤恨,忽然他把錢全都甩在我身上:「陳小虎,你這個王八蛋,我會讓你看到的,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他大叫一聲,像一陣風,轉身跑了,邊跑邊大聲嚎叫著。看著他的背影,我默默為他祈福:「祝你好運。」
從此後,我再沒見過蔥頭,直到我快要離開深圳時,偶然聽人說起,他成為了音樂人,是行業內小有名氣的dj高手,網上流行起一首歌,叫《憤怒有罪》,據說就是他的作品。
然後,我開始低頭撿錢,一張又一張,一張又一張,當撿到最後一張,它被一隻腳伸過來踩住了,我抬起頭,看到是黑哥,他四四方方的國字臉,劍眉星目,肌肉結實,身材高大,是個挺帥氣也挺強悍的男人。
我預想過他見面可能同我說什麼,但現實與想像總有差距,實際上他什麼也沒說,在我看他第二眼時,他已經揮刀向我砍來,同時我感到身周刀氣森森,周圍至少七八把鋼刀向我劈來。
我閃避,刀光從我身邊掠過,一下退出了刀圈之外,我對黑哥說:「你不要打了,你打不過我。」
黑哥狂叫:「夜總會裡的人只是沒有我這幫兄弟這麼齊心,你以為你功夫天下無敵嗎?」
「齊心?」我冷笑了,手揚向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