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龍又道:『我們方下楊驛站,忽然接到水聖女的密信,言稱北嶽山城主「四角牛真」諸懷意欲乘著我們西赴崑崙之機造反;蓋因那諸懷乃是天吳舊部,故懇請天吳返道北嶽平叛。水伯匆匆離去不過半個時辰,長老會又火速傳訊,聲稱諸懷已勾結十三城城主,集結三萬大軍與數萬猛獸直撲中都長老會,懇請派遣龍女前往御獸平亂……』我們聞言紛紛朝雨師國王望去,她抱著拓拔太子遠遠站在一旁,點頭表示其言非虛。」
杏花仙子心中一動,想道:「是了,不知拓拔太子傷勢如何?倘若偷偷能見上一見,瞧瞧他究竟長得什麼模樣,那也不枉今日跑這一趟啦!」雙頰暈紅,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游痕道:「燭龍說道:『北海真神一行走後,留守驛站的隨從只剩下北海四真與十八龍騎衛。半夜裡,燭某正在驛站逆氣修行,十餘名頭戴野獸顱骨的神秘高手突然衝入屋中,閃電間將北海四真與十八衛士盡數殺死,一齊朝我猛攻。事發倉促,生死攸關,燭某不得不冒險中斷「逆氣節」,奮起全力將他們擊退。雖然重傷敵方五人,但燭某亦因此氣血崩岔,神識潰亂,危在須臾,若非天吳水伯半途發覺不妙,及時返回護駕,燭某只怕業已魂飛魄散。水聖女,你這調虎離山之計可妙得很吶!』水聖女淡淡一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倒是你這苦肉計才真正妙得很呢!』」
白夜沉吟道:「燭老妖這些話只怕不是平空杜撰出來的。他定是強行中斷『逆氣節』,引得神識崩亂,真元大損,這才派遣雙頭老祖強搶三生石以固元神。倘若他未曾受傷,即便中了九冥屍蠱,也不致被那幽天鬼帝一招打得大敗。只是不知究竟是不是水聖女所為。」
金族眾將紛紛點頭,隱隱覺得此中只怕還有玄妙,扼腕長歎道:「他奶奶的,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
游痕笑道:「我們當時聽了也都是不勝痛惜。燭老妖卻冶冰冰地笑起來:』不錯,燭某確是將計就計,苦肉為餌。若不如此,又怎能引蛇出洞,讓你們這些亂臣賊於自行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又怎能為我鼓兒報仇雪恨?』話音未落,忽然揮手一記『崩天河』當頭朝汁老妖擊落。」
「眾人一驚,想要阻止已然不及。只聽『砰』地一聲,黑帝的頭顱登時炸將開來,一蓬屍蠱洶洶亂舞。汁老妖嘶聲怒吼,胸腔驀地爆裂,一道白光倏地破體衝出,朝拓拔太子與雨師國主怒she而去。小人眼尖,瞧得清清楚楚,那道白光竟是一個桃核大的渾圓白骨,四周有七點絢光,跳躍不定,就像是北斗七星……」
「盤古元魂珠!」綠梅仙子駭然失聲,金族群雄面色大變,連呼道:「難怪汁老妖的寄體元神不怕烈火、黃土,原來竟有元魂珠相護!」
相傳「盤古元魂珠」乃是上古大神盤古帝的骨珠。盤古死後,肢體化為山嶽平原,血液化作江河湖海,其脊椎內七十二顆骨珠則深埋地底,古往今來,僅有六顆掘出。此珠可收束元魂,保護其不受外力所害,乃大荒中人夢寐以求的煉神寶物。
大荒高手施放「元神離體寄體**」,附體他人後,寄體元神的弱點沒有原身庇護,弱點益弱。例如黑帝元神寄於強鬼之體,原本其水真元神忌火、忌土,寄體之後更是變本加厲,遇火、土動輒有魂飛魄散之虞。但有「盤古元魂珠」相護,元神便固若金湯,巍然不動。
游痕駭然道:「原來是『盤古元魂珠』,難怪這等厲害!我道為何這老妖捱了五大高手聯手一擊,竟仍不魂飛魄散呢。嗯,眼看汁老妖挾元魂珠直撲拓拔太子,勢如閃電,大家都驚叫起來。科大俠與蚩尤公子齊齊搶身阻擋,『斷浪氣旋斬』與『碧chun奔雷刀』交錯飛舞,直劈元魂珠。
「光芒四射,汁老妖怪叫一聲,元魂珠折轉彈射,倏然衝入水族宣長老體內,宣長老登時一聲慘叫,七竅流血,跌跌撞撞,雙手發狂地抓撓頭顱,驀地轉身狂奔。眾人大駭,紛紛抄握兵刀包湧而上,叫道:「莫讓他跑了!『」燭龍右手一翻,黑光飛舞,頓時將宣長老雙腿齊膝切斷,冷冷道:「沒了腿腳,還能往哪裡定?』雙手疾拍,將其骨骼、經脈盡數震斷。與此同時,百里春秋大喝一聲,高舉春秋鏡,一道眩目金光閃電似的投射在宣長老的臉上,將他陡然拔起,朝鏡中飛旋吸納。
「宣長老嘶聲慘叫,也不知哪裡來的巨力,突然雙手直拍,將百里春秋連人帶鏡打得飛落開去,乘勢憑空倒貫,撞入六丈開外的人群中。只聽慘呼迭起,眨眼間便有六、七人瘋魔亂舞,『撲通』、『撲通』地四下掉入瑤池之中,也不知究竟哪個才是元魂珠寄體……」
金族眾將大凜,失聲道:「什麼?難道竟讓這老妖逃了?」瑤池中至少沉浮了數千具殭屍骸骨,一旦讓黑帝元魂珠逃入其中,便如泥牛入海,汪洋撈針。這妖魔乃是五族群雄的蠱母毒源,他既逃之天天,則眾人的生死尚不可預料,倘若蟠桃會後,屍蠱再由這數千與會群雄傳染至各族百姓,則天下將成恐怖鬼域!
游痕苦笑道:「誰能想到這老妖重傷將死竟還有這等神通,竟能在五族高手的眼皮底下硬生生逃了出去?大家放心,天下沒有打不開的結、滴不穿的石,陛下已經徵召了族內六大神醫,與靈山十巫、各族巫醫一齊研究滅蠱之計,想來不會有什麼大礙。」
又繼續說道:「當時大夥兒都是又驚又怒,目瞪口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蚩尤公子怒吼一聲,正yu躍入瑤池追尋,卻被青丘國主死死抱住,掙脫不得。白帝歎道:『罷了,蚩尤公子,他今日既能逃脫,可見是天定劫數,不可強為。當今之計唯有集天下巫醫之力,盡早尋出反制九冥屍蠱的藥物。』水聖女淡淡道:『白帝所言極是,但劫由人生,若不是燭真神逆天行惡,又怎會遭來如此大劫?yu消此劫,先平天怒。』身後水族中登時有幾人大叫道:『殺了燭龍,平息天怒!』水聖女轉身朝五族群雄盈盈行禮,高聲道:『烏絲蘭瑪今日要請天下英雄做個見證:本族巫神燭龍偽造聖物,弒帝篡權,黨同伐異,迫害忠良,分裂他族,塗炭生靈。罪惡滔天,罄竹難書,人神共棄,天怨地怒。烏絲蘭瑪願以此身微薄之力,誅滅巨jiān,還天下太平,還百姓公道。』水族穆長老等人一齊轟然叫道:『願以此身微薄之力,誅滅巨jiān,還天下太平,還百姓公道!』聲音越來越多,越多越響,直聽得我們熱血沸騰。
「這時雪越來越大,燭老妖細眼光芒爆放,冷冷掃望眾人,那眼神陰寒凶厲,可怕已極,叫喊聲登時小了下來。他低沉著嗓子,森然道:』燭某今日也請天下英雄做個見證:水聖女烏絲蘭瑪瀆職妄為,欺民辱聖,勾結妖魔,陷害忠良,謀弒巫神,聚眾作亂,其心可誅,其罪重不可赦。今日瑤池盛會,不興刀兵;但蟠桃會後,燭龍必奉天討伐之。』頓了頓,又道:『誰若跟隨jiān黨叛亂,定滅九族,殺無赦。天下各族,倘有庇護本族叛軍、行與方便者,燭龍也必視為敵人,斬盡殺絕。』」
游痕模仿燭龍沙啞低沉的聲音冷冰冰地說來,殺意森寒刻骨,眾人無下大凜。又聽他說道:「燭老妖剛說完,姬公子突然大步走出,朗聲道:『燭龍老妖,十年來,你在我土族之內收買內奸,挑唆離間,令我手足相殘,父子相難,令君臣離心,疆上分崩。若不是你,本族怎會有十萬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若不是你,我大哥又怎會迷失本性,甚至謀弒父王、犯上叛亂?若不是你,我父王又怎會真元大耗,被鬼帝妖魔所乘?若不是你,我又何必親手殺死兄長?』他越說越是悲怒憤恨,眼圈通紅,猛地拔出鈞天劍,一劍將自己左手小指斬斷,厲聲喝道:『姬遠玄今日斷指為誓,此生必誅殺燭龍老賊,以雪家仇,以平國恨!』土族群雄紛紛拔劍叫道:『誅殺燭龍老賊!誅殺燭龍老賊!』」
金族眾將愕然,想不到姬遠玄竟會選在此刻與燭龍水妖公開對立。數百年來,金族一直謹遵大荒首位神帝白太宗之遺命,奉行中立主義,若非被侵疆犯域,絕不輕言戰事。蓋因此故,在五族之中,他雖不如水族強大,但卻更受其他三族尊崇、信賴;也正因為如此,當日雖被水妖挑唆叛亂、引洪寒荒,白帝依舊能忍則忍,不與之糾纏釁絆。
但姬遠玄既已是金族駙馬,西王母又曾放話「姬公於是我金族駙馬,自是崑崙主人,當然有權迎客、逐客」,他的話自可代表金族立場,眼下他在崑崙山上立誓與燭龍為敵,豈不陷金族於尷尬兩難?
游痕道:「蚩尤公子抱起段狂人,厲聲道:『東海湯谷城蚩尤,在此對天立誓,此生必誅殺燭龍老賊、朝陽谷水妖,以告慰蜃樓城五萬冤魂!』龍族群雄登時隨之一齊高喊。寒荒國主芙麗葉接著起身道:『茲老賊在寒荒挑唆叛亂,辱殺我八族聖女、數百幼女;又打開翻天印,引發山崩洪水,毀我家國,亡我百姓,此恨不共戴天。寒荒八族誓與燭龍、茲老賊不兩立。』」
聽到此處,金族諸將更是一片嘩然。寒荒八族隸屬金族,他們既公然與燭龍對敵,金族縱想獨善其身更無可能了。
游痕說得口乾舌燥,忙不迭地暍了一口酒,又道:「火族炎帝、東海、南海諸多番國貴侯也隨之起身,凜然宣佈與燭龍水妖勢不兩立。只有赤帝烈碧光晟、木神句芒與一些海外番侯默然不語。
「燭龍忽然啞聲大笑,淡淡道:『燭某十年來閉門北海,潛心修行,不問天下之事,居然被各位說成大荒動盪的元兇?妙極,妙極!敢情你們早已一齊盤算好了。嘿嘿,白帝、王母,這便是你們崑崙山的公正中立與待客之道嗎?燭某今日算是領教了。』頓了頓,森然道:『既是如此,燭某也不必多言了,就此告辭。列位倘若有本事,就來北海取燭某的頭顱吧!』說畢轉身就走,水伯天吳等人一齊轟應追隨。
「烈碧光晟忽然說道:『燭真神且慢!』轉身對陛下、王母行了一禮,道:『白帝陛下、金王聖母,原本這些話不當在蟠桃會上提出,但今日事已至此,唯有說個清楚才是。金族數百年來素以公正嚴明著稱大荒,為世人所敬服,唯其如此,才會有如許英雄豪傑從四面八方前來參加這蟠桃盛會。但近來金族所為,卻大悖公正天道,未免令人不服。』白帝道:『不知赤帝所言何指?』烈老兒道:『逆侄烈炎勾結外賊,叛亂稱帝,已為本族所不容。這樣一個亂臣賊子,陛下、王母非但不將之驅逐崑崙,反倒迎為座上賓,呼之炎帝,不知其意何為?算不算支援叛黨,干預我族內政呢?』」
金族眾將大怒,紛紛拍案罵道:「胡說八道!烈老兒自己是亂臣賊子,卻恬不知恥倒打一耙,真他奶奶的卑鄙無恥!」
游痕又重重地「呸」了一口,道:「烈老兒不等白帝回答,又咄咄逼人地胡言亂語道:『龍族太子拓拔野與湯谷城蚩尤違抗大荒律法,帶領湯谷流囚造反,私自放脫本族逆倫重犯赤松子兄妹,乃至挑唆逆侄烈炎分疆裂土,觸怒赤炎火神,實是本族不共戴天的仇敵。而姬公子悍然違反大荒五族互不干政之律,帶兵犯境,支援烈炎叛亂稱帝,也是使我火族分裂叛亂的罪魁禍首。敢問陛下、王母何以對這樣的無賴jiān賊奉為上賓,不惜將公主下嫁?甚至甘與他們同流合污,分裂天下,置大荒於水深火熱之中?』木神句芒忽然插口道:『赤帝所言極是。拓拔野與蚩尤這兩小賊野心勃勃,一心挑撥五族,掀起戰端。譬如偷盜本族苗刀、無鋒兩大神器,毀傷聖女清譽,假冒羽青帝轉世,與叛賊雷神狼狽為奸,掀動叛亂,甚至悍然派遣龍族妖軍連月侵擾本族疆域……哪一件不是令人髮指的滔天之罪?倘若陛下、王母仍堅持公正之道,便當助我火、木兩族,將這兩個jiān賊拿下問罪才是,焉能中彼等奸計,引起空前的戰亂浩劫?如此不辨是非,助惡為虐,豈不令天下人心寒?』木族、火族眾侯齊聲叫道:『請白帝、王母主持公道,明辨是非,懲處jiān賊!』」
金族眾將聞言更怒,心下越發歷歷瞭然,這兩個老奸巨滑之徒明明支援燭龍,卻又故意裝腔作勢,做出大義凜然之狀,妄圖迫使白帝、王母站到他們一旁。
杏花仙子聽得老大不耐,「哼」了一聲道:「囉哩囉嗦,好生討厭。王母何必理會他們,大掃帚子趕他們下山便是。」
游痕道:「王母淡然說道:『赤帝、木神此言差矣。蟠桃會乃是天下英雄盛會,酒端八方,來者是客,不分族別,不論恩怨,盡皆一視同仁,這才叫公正無私。倘若今日偏聽二位之言,豈不是對龍族、土族不公,令天下人寒心嗎?何況白帝陛下又非神帝,又有何權責斷別是非,懲處他族之人?』嘖嘖,你們聽聽,王母這話說得多好,說得多好哇!柔中帶剛,不硬不軟,每一個字都直說入小人心坎裡去了。」
閉眼搖頭讚賞了一番,似是回味無窮,「咂巴咂巴」嘴唇,又道:「烈老兒想必氣炸了肺,倏地變臉,陰沉沉地道:『如此說來,王母是執意要庇護這些jiān賊了?既然金族自甘墮落,與這些亂賊叛黨沆瀣一氣,禍害大荒,與天下正道為敵,那我們就無甚可談了。』句木頭也陰陽怪氣地笑道:『赤帝說得極是,金族若是庇護這些亂賊,便是與我木族、火族為敵。言盡於此,列位保重。』兩人居然不顧白帝挽留,帶著各自部眾,與燭老妖一齊拂袖而去,真他奶奶的給臉不要臉。轉眼之間,三族十六番國兩千多人便走得精光。只有那瘋猴子誇父不知好歹,興高采烈地在殿頂上連翻觔斗,不住叫道:』籐蔓勾樹杈,自己要打架(搭架),哈哈,好玩好玩!『」
金族眾將面面相覷,又是驚愕又是凜然,想不到今年的蟠桃會竟會變成這等結局,蠱蟲之毒尚未消盡,分裂之勢又迫在眉睫……想起誇父所言,更是寒意大起,心道:「難道當真大劫難逃,大荒從此又要陷入分裂混戰之中嗎?」冷汗絲絲浹背,心情沉重已極。
殿外雪落無聲,殿內寂寂無語,風聲嗚咽,爐火「劈啪」作響,眾人的臉容陰晴不定。杏花仙子打了個呵欠,伸伸懶腰,招手道:「胖子,說完了嗎?過來我有話問你。」
游痕見她傭懶俏皮的姿態,心匠登時一陣狂跳,嚥了嚥口水,貓腰急步趨前,笑嘻嘻道:「仙子有何吩咐?」
杏花仙子嫣然一笑,低聲道:「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游痕一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花怒放,麻癢難搔,正yu一口答應,忽聽黃炬道:「游隊長,我也有話問你。」
游痕心下一沉,慌不迭轉身應對,可憐巴巴地瞥了杏花仙子一眼,苦笑不已,心下早已把黃炬的十八代祖宗問候了個遍。
杏花仙子格格一笑,傳音道:「胖子,我在殿外等你。回完金門山神的話,再來殿外找我吧!」
游痕大喜,急忙點頭答允,歡天喜地地朝黃炬奔去。
桃花仙子「哼」了一聲道:「三妹,這可是在崑崙山上,你別做得太出格啦!」
杏花仙子嫣然道:「放心吧!姐姐。我定讓他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笑吟吟翩然起身,一面盤算著整治游痕的毒計,一面朝殿外而去。
冷風撲面,清寒透骨。廊簷冰霜凝結,廊外大雪紛飛,一片銀裝素裹的蒼茫世界。杏花仙子在殿外長廊上踱了幾個來回,心中已有了主意,「噗哧」一笑,自言自語道:「死胖子,你既想六體投地,我就成全你吧!」曲身在廊沿坐下,雙腿搖蕩,只等游痕出來。
過了片刻,仍不見他蹤影,心下不耐,正想起身進殿,忽然瞧見三丈外的雪地中凸起一物,渾圓如球,銀光閃耀,徐徐向她移動推近。
杏花仙子「咦」了一聲,大感好奇,足尖一點,翻身掠入雪地,那物登時停頓,動也不動。
杏花仙子微起警戒之意,緩緩取出「電光鏡」,光芒一閃,急電似的投射在那物之上。只聽「吱吱」怪叫,雪層紛飛,一隻毛茸茸的銀絲雪兔跳了起來,驚惶失措地四處亂眺。
杏花仙子格格笑道:「原來是你這小頑皮。」伸手一抓,將它頸子皮毛捏了正著,提懸半空。
那銀絲雪兔瞪著桃紅色的眼珠,驚恐萬狀地望著她,銀鬚跳動,胖嘟嘟的四肢搖搖擺擺,不住地發出哀鳴之聲。
杏花仙子心下愛憐,將它抱入臂彎,笑道:「小兔子,你急急忙忙地想跑到哪兒去?不如跟我一起回三危山吧?」
銀絲雪兔瞇起眼睛,任由她輕輕撫摸,「哼哼卿卿」地叫喚,也不知是否聽懂了她的話語。
杏花仙子見它溫順乖巧,越發喜愛,一時間將游痕之事拋到了九霄雲外,柔聲道:「小兔子,你餓了麼?我帶你吃點嫩菜芽……」
話音未落,那銀絲雪兔突然一震,倏地抬頭,桃紅色的眼珠放出妖異絢麗的光芒,週身銀光怒放。
杏花仙子眼前一花,匆覺胸口刺痛,彷彿有什麼尖銳之物陡然鑽入,呼吸登時窒堵;「啊」地一聲,鬆手將雪兔掉落在地,跟踉艙艙,天旋地轉,宛如掉入一個七彩繽紛的漩渦之中……
※
黃炬盯了游痕片刻,沉聲道:「科汗淮現在何處?」
游痕一愣,未曾料到他問的竟是斷浪刀的下落,心道:「石頭姥姥不開花,難道科汗淮當年欠了這老小子錢沒還?」嘴上卻不敢怠慢,忙答道:「回神上,龍神、拓拔太子、蚩尤公子與雨師國王等人或中蠱毒,或受重傷,正在玉螺宮中由流沙仙子和靈山十巫救治,科大俠與青丘國王等人想必正在宮中大殿等候。」
黃炬皺眉道:「玉螺宮?我怎地從未聽過?」
游痕道:「這玉螺宮乃是陛下為西陵公主新建的宮殿;只是時間緊促,方建了三殿五閣,遠未完工,所以神上不曾聽說。」
黃炬點點頭,霍然起身,低聲道:「你帶我去玉螺宮見一見斷浪刀。」
游痕嚇了一跳,忙道:「神上,陛下有令,眼下是非常時期,拓拔太子、龍神與科大俠等人都是本族貴賓,為保安全,任何人非得允許不得進見……」
黃炬也不答話,倏地打開銅骨傘。只聽「榴榴」狂吠,那赤紅天犬驀地解印跳將出來,登時將殿內群雄駭了一跳。天犬搖頭擺尾,巨軀溜溜打轉,撲揚撲瘺翅膀,昂首立定;銀灰色凶睛惡狠狠地瞪著游痕,喉中「赫赫」嗚鳴,口涎從撩牙問絲絲滴落。
游痕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倒退了一步,強笑道:「神上,這天狗倒精神得很!它……用過膳了吧?」
黃炬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它飛了一夜,骨頭也沒啃過一根,想必已是飢餓難耐;看見游隊長油光滿面,肉嫩皮白,自然更加飢腸轆挽了。」
游痕心下發毛,乾笑幾聲道:「肥肉油脂太多,我瞧還是骨頭比較適合它。」
故作恍然之態,拍手道:「是了,神上許久未回崑崙,日新月異,變化甚大。不如由小人帶神上四處兜兜看看,順便到玉螺宮膳房為天狗討兩根骨頭。」
黃炬八字眉一挑,似笑非笑道:「既然游隊長這麼慇勤邀請,我又怎好推辭?有勞了。」起身牽著天狗,大搖大擺朝殿外而去。
游痕滿臉堆笑,心底破口大罵,只好轉身朝金族眾將躬身行禮,胡亂找了個借口,隨他出殿。
方出殿門,便聽杏花仙子喝道:「胖子!怎地現在才出來?快給我過來!」她插著腰,俏生生地站在雪地中,眉梢含嗔,嘴角帶笑,不知是喜是怒;腳下躺了一隻銀絲雪兔,正捲縮抽搐,奄奄一息。
那天犬瞧見雪兔,登時垂涎三尺,灰睛圓瞪,「榴榴」狂吠不已。
游痕心底大跳,苦笑道:「仙子,小人帶金門神到玉螺宮逛逛……」
「玉螺宮?」杏花仙子眼珠一轉,拍手笑道,「是啦,聽說那是陛下專為西陵公主修建的宮殿呢!我也想去見識一番。」不容分辯,翩然飛舞,輕巧地躍上天犬背脊。
那天犬登時怒吼狂吠,不住地顛跳,想要將她掀翻落地。游痕嚇了一跳,見她格格嬌笑,花枝亂顫,卻穩如山嶽,心下稍定。
黃炬「哼」了一聲,雙眉一擰,拿她沒轍,當下也不言語,提起游痕躍上犬背,輕輕一拍犬頸,喝道:「走吧!」
三人一犬沖天而起,穿過茫茫大雪,朝玉山方向飛去。
大風吹來,集賢閣殿廊簷鈴叮噹脆響,冰霜簌簌震落。雪地上轟然捲起白濛濛的冰晶雪層,輕紗似的籠罩著巍峨群殿。
那隻銀絲雪兔在風中翻了幾個滾,肚腹處輕輕一顫,污血絲絲流淌。「僕僕」輕響,幾隻色彩斑斕的甲蟲激射而出,倏然墜落。雪免抽搐了剎那,再也不動了。
※
玉螺宮座落於玉山南翼偏峰,原為西王母掛冠聖女之前的府邸。自白帝封纖纖為西陵公主之後,便派遣三百名巧匠連日施工,擴建成五殿十閣的規模,將其改為公主御宮。又依纖纖之言,更名為「玉螺宮」。只是這兩日連遇風暴大雪,工程進度不免大受影響,擴建方甫開始,便已被迫停止。
此宮在崑崙宮群之內,戒備森嚴,為了保護拓拔野、龍神等人,防止逃逸的妖魔再度來襲,白帝將龍族一行暫時遷入玉螺宮,水、火,土等各族群雄也集中於附近諸峰的宮殿之內,由巫凡、巫相、巫陽、巫履等西荒神醫治病驅蠱。
游痕三人騎著天犬,輕車熟路,穿掠茫茫風雪,很快便到了玉山之外。守山巡兵瞧見黃炬,無不凜然敬畏,紛紛躬身行禮。
游痕信口開河,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騙過眾人,領著黃炬、杏花仙子進入玉山諸峰。
險峰突兀,林海茫茫,風雪掩映中,隱隱仍可見淡淡的一抹綠色。林木深處,一座巍峨宮殿若隱若現,其簷頂渾圓迴旋,造型優雅奇特,遠遠瞧去,彷彿一個巨大的淡橘黃色海螺,剔透玲瓏,頗為可愛,當是玉螺宮無疑。
天狗盤旋片刻,衝落在雪杉林中,巨翼撲揚,搖頭甩尾,震落一身冰雪。
游痕眺落在地,雙腳麻痺,幾乎坐倒在地。這一路頂風急飛,他早已凍得涕淚交流,顫聲道:「神上,仙……子,我……我不進去了,裡……裡面守備森嚴,沒……沒有御令,隨便闖入,是要殺……殺頭的。」牙關亂撞,格格作響,也不知究竟是受寒還是害怕。
黃炬嘿然道:「多謝游隊長帶路。」指尖一彈,氣箭「嗤嗤」飛舞,游痕「哎喲」一聲,經脈盡封,動彈不得,又驚又怒,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黃拒淡淡道:「游隊長莫急,等我逛完了玉螺宮,餵飽了天犬,自然會出來帶你下山。雖然此處風雪頗大,好在隊長肉厚脂多,不致感冒風寒。」
游痕氣怒攻心,笑容僵硬,心底又是一陣大罵。
杏花仙子格格直笑,足尖一踢,一蓬白雪繽紛亂舞,灑落在游痕身上。順手在游痕胖乎乎的臉上重重地掐了一把,笑道:「胖子,你不是要和我一齊堆雪人嗎?這下更加省事了,等我出來時,你已經變作一個雪人啦!」
方甫轉身yu走,忽然想起一事,拍手笑道:「是了,六體投地!」旋身又是一腳,正中其臀,登時將他踢得迎面趴倒,六體投地。
游痕疼得齜牙咧嘴,眼冒金星,臉上火辣辣的彷彿烈焰燒灼,冰雪劈頭撲面,卻又陰寒徹骨,那滋味當真難受已極。心底大罵道:「臭婆娘!大花癡!老子遲早將你扒了精光,來個六體投地,七上八下,九牛二虎,十全十美……」
雪地「咯吱咯吱」地一陣輕響,脆笑不斷,兩人一狗早已去得遠了。
風雪越來越大,四下蒼茫一片。玉螺宮高牆迤邐,毆豐重疊,彷彿雪丘交錯連綿黃炬封印天犬,悄無聲息地翻牆過廊,急速飛掠,銅骨傘飛旋疾轉。沿途數十名守衛還不及反應,已被他鎖住經脈,紛紛收入傘中。杏花仙子則東張西望,笑吟吟地緊隨其後。
眼見玉殿遙遙在望,黃炬匆地頓住腳步,轉身隱入雪杉林中,淡然道:「仙子既是參觀宮殿,為何一直跟著我?」
杏花仙子眨眼笑道:「神上既是參觀宮殿,為何將這些守衛都收入『陰陽九合傘』?」
黃炬「哼」了一聲道:「小姑娘羅裡羅嗉,多管閒事……」
杏花仙子搶道:「老頭子掩掩塞塞,故作神秘。」見他氣結,「噗哧」一笑,傳音道:「讓我猜猜,神上到此,定是為了刺殺科汗淮的,是也不是?」
黃炬劇震,細眼精光大作,冷冷道:「你說什麼?」
杏花仙子笑道:「心虛了吧?本仙子火眼金睛,哪能瞞得了我?」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神上對王母娘娘忠心耿耿,忍辱負重,讓人好生欽佩。族中眾人都以為神上是因與王母不和,才辭宮隱居;有誰想到神上當年竟是因為科汗淮之事,憤然離去呢!」
黃炬冷冷地盯著她,瞳孔漸漸收縮,彷彿第一次瞧清她一般。
杏花仙子若無其事,揚眉傳音道:「科汗淮若是不除,王母娘娘的清譽必定受損,金族威望也必將大墮。乘著他現在人在崑崙,傷勢未癒,正好將他一舉擊殺,乾淨利索,永絕後患。」
「只可惜……」她忽然頓了頓,蹙眉歎道:「只可惜眼下科汗淮是我族貴賓,受重重保護。神上這般生沖硬闖,縱使能殺得了他,必定也要被陛下、王母處死謝罪。」
黃炬冷冷的望著她,一語不發。
杏花仙子妙目凝視,黑亮的眼珠突地閃過一輪絢麗光澤,笑吟吟地傳音道:「我倒有一個法子,可以讓神上輕而易舉地擊殺科汗淮,毫髮無傷地全身而退。不知神上有沒有興趣一聽呢?」
黃炬手背青筋暴起,陰陽九合傘「嗡」地一震,銀光大作。過了片刻,淡淡道:「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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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簷垂冰,廊燈搖曳,殿外眾金衛紋絲不動,如冰人雪塑。
大殿水晶窗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寒霜,迷迷濛濛,隔窗而望,外面那蒼茫的雪景越發顯得混沌下清。殿內焚香溺娘,八角銅蟾爐火光跳躍,水晶窗上時而融化一道水線,迤邐淌落。
晏紫蘇斜倚窗邊,輕輕地呵了一口氣,窗子登時朦朧了一塊。她伸出纖指,在那白茫水霧中畫了一隻小烏龜,閉起雙眼,雙手合十,櫻唇翕動;心下忐忑,惴惴不安此刻,拓拔野、蚩尤、雨師妾、龍神、龍族群雄以及那只重傷的太陽鳥都在偏殿密室之內,由流沙仙子與靈山十巫救治,尚不知形勢如何、靈龜乃是青丘國的圖騰吉獸,青丘國拜乞神靈時,必對靈龜祈禱寄言。晏紫蘇原先豢養的那隻小龜在西海被百里春秋等人搜走,無所祈告,只好畫只小龜替代之。
正自默默祈禱,匆聽身後一人微笑道:「靈龜如意,逢凶化吉。有晏國主虔心禱告,蚩尤少俠定可平安無事。」那聲音溫和輕淡,正是科汗淮。
「龍牙侯……」晏紫蘇長睫一顫,睜開眼睛,轉頭嫣然一笑,盈盈行禮道:「你的傷勢已經好轉些了嗎?」
科汗淮點頭道:「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多謝晏國主掛心。」頓了頓,微笑道:「科某離家叛族,早不是什麼龍牙侯了。晏國王若不嫌棄,也叫我科叔叔便是。」
晏紫蘇雙靨桃紅,微覺忸你,心下卻十分歡喜,嫣然應諾;但想到蚩尤,笑容不由得又黯淡下來。
科汗淮知她心意,溫言勉慰道:「晏國主放心,此處畢集天下名醫,又有靈山十巫援手相助,蚩尤少俠定可無恙。」
晏紫蘇眼圈匆地一紅,低聲道:「但是,那人說……說他體內的三生石只能維持一段時日,若不能及早還復本真,只怕……」眼中閃過恐懼、痛楚與憂慮之色,低頭咬唇不語。
科汗淮聽到「那人」兩字,微微動容,沉吟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