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心中又驚又奇,蚩尤不是與烈煙石等人前往南翼的朝歌山了麼?怎地又到了靈山?又是何時與十日鳥重逢?瞧那隨後幾隻太陽烏背上,柳浪、卜運算元、辛九姑與成猴子面色蒼白,身形搖晃,顯是受了重傷。再看蚩尤懷中女子赫然竟是烈煙石,雙眼緊閉,臉紅似火,香汗淋漓,似乎也受了什麼奇怪的內傷:心中大震,不知他們這一路上遇見了什麼艱難險阻?
蚩尤聞聲大喜,叫道:「拓拔!怎麼是你!」
柳浪等人齊聲叫道:「城主!」慘白的臉上登時露出歡喜的神色。
靈山八巫紛紛叫道:「臭小子,抓著我們兄弟幹嘛?不想活了嗎?」
「吾等乃此山之主也,汝是何人?安能不守賓客之禮,如此膽大妄為也哉?世風日下,吾心痛矣!」
「他奶奶的,你當我五弟、六弟是小雞嗎,一手提了兩個?」卻是個個投鼠忌器,一時也不敢如何。
靈山八巫;叫罵聲中,聽見蚩尤手中那兩個精靈叫道:「非也非也!這小子貴賓,我們的。」
話音未落,紅影撲閃,熱浪迫人,十日鳥呼嘯著降落草地,大步朝拓拔野圍攏奔踏來,巨喙齊啄,歡聲鳴啼,甚是親熱。蚩尤跳下鳥背,將那兩個樹jing隨手一拋,不顧那邊傳來的尖叫怒罵聲,喜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們怎地也到了此處?」瞧見六侯爺與真珠旁邊那素不相識的洛姬雅,微微一楞。
拓拔野微笑道:「說來話長。」見蚩尤將烈煙石緊緊抱在懷中,不懷好意地瞄了他一眼。
蚩尤面上一紅,皺眉道:「八郡主身受重傷,所以柳浪才提議將她帶到這裡來。」
拓拔野手指輕搭烈煙石脈搏,只覺一股烈猛無匹的熱浪突然從指尖猛撲而來,凌亂狂肆,絲毫不似她體內修行真氣。以他真氣之猛,亦被這古怪的熱浪立時震得後退一步,手指如灼。心中一驚,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蚩尤勾住他的肩膀,拉到一旁,低聲將這數日發生之事二道來。
那日蚩尤一行與拓拔野別後,帶著拓拔野所描繪的路線地圖,朝著土族疆域南翼的朝歌山進發。一路行去,起初二日之內平安無事。但穿過木族疆界,進入土族領地之時,蹊曉之事便越來越多。
為了不驚動土族中人,他們所行路線乃是頗為隱蔽的荒僻山林,所騎的靈獸也不過是最為普通的龍馬,不敢過於招搖。但一路行去,始終能遇見不少土族軍士,多則數百,少則幾十,一ri中最多竟遇見了六批騎兵,上千之眾。
卜運算元等人瞧見這眾多上族騎兵盡皆臂纏黃帶,趕往同一個方向,都覺得蹊蹺,紛紛猜測上族之中哪位貴人天亡。卜運算元乃是上族故人,通曉黃帶質地、所繫方法以及所繫的手臂位置代表不同級別的天亡貴族,但成猴子偏生與他抬槓,一路辯駁。
那日中午,眾人在真陵山下的驛站歇息,卜運算元正與成猴子為此事爭執下休,驛站之外煙塵捲舞,又來了數十名黃衣漢子。這群漢子聽見卜運算元二人氣急敗壞的爭執之聲,紛紛回頭望來。
柳浪眼見來者不善,悄悄給卜運算元與成猴子使了個眼色。成猴子乖覺,當下住口,冷笑不語,那卜運算元背對著大門,沒有瞧見眾黃衣大漢冷電也似的眼神,
也沒有瞧見柳浪的眼色,見成猴子突然住口,只道他終於理虧辭窮,當下得意道:「橙黃絲帶繫在右臂離肩兩寸處,那就是第一等的貴人夭亡,你這木猴子什麼也不知道,還在狡辯,當真可笑之至。」
眾黃衣漢子大步圍上前來,將他們六人團團圍住,冷冷地盯著,不發一語。
卜運算元這才吃了一驚,低頭喝茶。
黃衣漢子中一個大鬍子冷冷道:「你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見蚩尤等人不答,「嗆然」一聲拔刀喝道:「形跡可疑,胡言亂語,不是叛黨也是外族奸人!」
眾黃衣大漢紛紛拔刀,一時白光亂閃,寒氣撲面。
蚩尤這幾日心情正自不好,纖纖又被火族擒去,一路上暗暗抑鬱不樂,聽見這群黃衣漢子下分青紅皂白便拔刀相向:心中大怒,正要動手,卻見烈煙石淡淡道:「官爺,我們只是路經此地的採藥人,可不認識什麼叛黨和外族奸人。」
那大鬍子瞇眼望去,見她肌膚瑩白若冰雪,眉眼碧翠如chun波,淡雅如畫,不勝嬌弱,登時目光閃動,冷笑道:「小娘皮,你手指嫩得像豆腐,像是採藥的嗎?
乖乖跟老子回軍營,讓老子全身上下好好搜上一搜,如果沒有可疑的東西,老子心情
又不錯的話,說不定可以放你們—馬。」
眾大漢冷冰冰的臉上都閃過淫猥的喜色,一個漢子叫道:「席老大,我瞧就在這裡脫光了,好好搜上一搜。」幾個大漢笑道:「不錯,這等可疑之人,咱們須得一道搜查,搜得仔仔細細,絕對不能放過一個地方。」
蚩尤大怒,見辛九姑柳眉倒豎,正要一起發難,匆聽烈煙石淡然道:「你們都坐著,這三十一顆人頭都歸我了。」突然紅影閃動,「哧哧」之聲接連響起,血雨沖天噴湧,登時將驛站梁頂染得紅梅開遍。
慘叫聲中,紅霧濛濛,三十一柄長刀噹啷掉地。
烈煙石身形一閃,重新坐在椅子上,手指勾繞茶杯,輕靠唇前,姿勢不變,彷彿根本沒有離開過一般。
驛站中血霧紛揚,三十一個黃衣漢子依舊環立在眾人周圍,只是他們的頭顱卻已經沒了。三十一顆頭顱在地上「骨碌碌」地打滾,彷彿西瓜般散落四方。那大鬍子的頭顱滾到柱子旁,眼睛眨了一眨,臉上滿是驚疑與不信,不再動彈。
過了片刻,那三十一具無頭屍體才轟然倒地,塵上飛揚。在驛站中休息的十幾
個漢子驀然驚醒,驚呼著「殺人啦!」發狂似的跑了出去。
柳浪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烈煙石,蚩尤心中也是震駭驚訝。這火族八郡主真氣內斂,有如此身手不足為奇。但她瞧來嬌怯贏弱,碧綠的眼波中寂寞倦怠,絲毫不帶煙火氣息,想不到脾氣竟是暴烈若此。
剎那之間以手腕上的彩石鏈絞殺三十一名大漢,素手之上街且沾了兩滴血珠,竟然眼睛眨也不眨,若無其事地繼續端坐喝茶:心中對這美麗女子的印象,登時起了變化。
柳浪回過神來,低頭望見自己茶杯之中,也濺了幾滴鮮血,在茶水裡泅散開來,登時打了個寒噤,暗自慶幸自己一路上並末對她有何不軌舉動。
烈煙石將茶一飲而盡,淡淡道:「走吧!」款款起身,經過那三十一具屍體時,纖指彈飛,六十二道紅光一閃而沒,那三十一具屍體與三十一顆頭顱突然燃起藍色的火焰,迅速跳躍,剎那之間便化成焦骨,又漸漸化成黃水,消失不見。
蚩尤等人均想:「這女子瞧來嬌怯怯的,手段卻是如此狠辣。」
出了驛站,柳浪沈吟道:「這一路上土族軍隊接連不斷,必定是有緊急軍情,趕往某處集結。只要他們發覺這幾十個大漢平空消失,必定起疑,只怕要沿著這些傢伙的行進路線盤查回來。我們需得立時轉變路線,避免與他們起了無端衝突。」
眾人均覺有理,當下取出拓拔野的地圖計議,又聽從卜運算元的建議,選了一條與原先路線平行的山路,偏北繞行。
六人騎著龍馬緩緩而行,除了成猴子與卜運算元一路鬥嘴不休之外,蚩尤四人各懷心事沈默不語。
蚩尤想到此來大荒,莫說打敗水妖,重建蜃樓城,就連纖纖也無法救出,反倒被九尾狐玩弄於股掌之間:雖然意志堅卓,並未因此挫敗,但想到那九尾狐戲要自己的得意之態,仍是忍不住怒從心起。突然心中劇痛,宛如被當陶刺了一刀,險些從龍馬上翻落,登時一凜,又是那該死的「兩心知」發狂咬噬了!
強忍疼痛,腦中突然又響起那日晏紫蘇花枝亂顫的笑聲:「呆子,你知道這蟲子是什麼麼?叫做「兩心知」。從今往後,你心裡想什麼,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的喜怒哀樂也全部cāo在我的心上啦!只要我高興,隨時隨地都可以讓你痛不欲生。你說,是不是有趣得緊呢?」
蚩尤咬牙心道:「難道那妖狐此刻又在操縱這「兩心知」嗎?」心中那兩心知「突突」咬了兩口,倒像是在應答一般。
腦海中滿是那九尾狐笑吟吟的俏臉,耳旁彷彿又聽見她臨別前的話來,「千萬別想我哦!想我的時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心中憤恨,忖道:「不知那妖狐現在何處?」不知為何,想到此處時:心中竟似乎有一絲奇異的掛念。
突然聽見辛九姑暍道:「這是什麼怪物!」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前方樹木掩映之間,一隻大狸貓似的怪獸在樹橙上張望,白色的腦袋毛茸茸的,眼珠藍紫色,冷幽幽地瞪著眾人。腳爪勾在樹枝上,銳利如虎爪。口涎從撩牙之間滴落,喉中發出低沈難聽的嘶啞聲。
「哎呀!」卜運算元失聲叫道,「不妙!大大不妙!」
成猴子道:「他奶奶的,你一驚一乍的幹嘛?有屁快放!」
卜運算元拔著鬍鬚搖頭道:「這妖獸「梁渠」,乃是大大不吉之獸,所到之處必有大戰亂。此次路上,只怕要不太平了。」
蚩尤自當年父親喬羽殺藍翼海龍獸導致水妖尋釁滅城以來,便對這所謂凶獸極為厭惡。此時又正心痛如絞,暍道:「既是凶獸,留它作甚?」手掌斜劈,氣刀飛旋。青光一閃,那梁渠獸叫也來不及叫上一聲,立時從樹上翻落。
卜運算元面有憂色,從懷中掏出那幾顆黑色石子,在掌中卜卦,繼而面色慘白,歎道:「果不其然,大凶之兆,行不過十日,必有大難!」
柳浪笑道:「卜運算元,行軍之中嚴禁妖言惑眾,否則當以蠱惑軍心論處。
再說,你既是「一ri十卦,必中其一」,又怎知算對的就是這一卦?」
卜運算元一楞,歎道:「實不相瞞,今日我算了十卦,每一卦都是大凶之相。
相較之下,倒是這一卦稍有回寰餘地了。」
蚩尤聽得不耐,忍痛揚眉道:「既是大凶,擔心又有何用?躲不掉避不開,那便迎頭而上。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就算前有刀山火海又如何?」大聲喝來,猶如在眾人心中響起一個焦雷。
烈煙石回頭望來,眼波流轉,彷彿第一次瞧見蚩尤一般。柳浪點頭道:「聖法師說得不錯,這一路凶險,擔心也是沒用,倒不如作好準備,迎難而上。」
卜運算元不敢多言,只有愁眉苦臉驅馬前行。成猴子捂嘴偷樂,險些落下馬去。
晴空萬里,烈日炎炎。眾人在密林之中穿行,仍覺悶熱不堪:蟬聲響徹,蚊蟲飛舞:心中更添煩亂。蚩尤適才心煩氣燥,言語粗魯:心中不免有些後悔:心道:「此行兇險,眾人這般低落散漫,倘若當真遇著危險那便不妙!需得找個話題,提升大家士氣。」當下道:「卜運算元,你可知這一路上為何只聽見你和成猴子拌嘴嗎?」
卜運算元訝然道:「有麼?為什麼?」
蚩尤嘿然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既是神算子,怎地連這也不知?你是土族,他是木族,五行木克土,眼下又是夏天,自然林木茂盛;旺木厚土,便如此處,蚊蟲知了一齊嗡嗡響個不停。」
眾人笑道:「原來如此!」見一向桀騖冷峻的蚩尤一反常態,突然說起笑話,都不禁莞爾,氣氛立時變得輕鬆起來。
卜運算元宛如醍醐灌頂,豁然醒悟,連連點頭道:「有理有理!聖法師果然天縱英才,光只言詞就飽含玄機,於我大有所得,大有所得!」
眾人見他一本正經,信以為然,更加哈哈大笑起來。
卜運算元急道:「你們當真是沒有半根仙骨!竟不知聖法師此言蘊藏五行奧秘!想我卜運算元算卦一世,竟然絲毫不知將這五行之學導入算卦之中,簡直是大大的愚笨!」
成猴子笑道:「關於你大大愚笨這一點,母需算卦,我們早已瞧出來了。」
卜運算元搖頭道:「五行為世界根本。五行相生相剋,才有這變化無窮的世界。比如你成猴子吧!
在湯谷上最怕的是誰呢?」
辛九姑哼道:「那還用說嗎?這臭猴子最怕的自然就是我了!」
成猴子縮著腦袋,滿臉不屑之色。
卜運算元拍掌道:「可不是嗎?九姑乃是金族,猴子是木族,金克木,所以猴子最怕九姑。」
柳浪笑道:「如此說來,這隻猴子也該怕我了?」
卜運算元道:「正是!你們想想,當年我們被囚於湯谷上,四族英雄唯獨少了水族。聖法師原是水族傳人,他到了湯谷之上,立時五行必集,大吉大利。所以才能收服十日鳥,帶我們離開湯谷。」他越想越是激動,越說越是得意,又道:「妙!實在是妙不可言!他日我需得好好研究這五行相術,將聖法師今日jing言要義發揚光大。」
蚩尤哈哈而笑:心中那劇痛逐漸消散。想起當日在古浪嶼上,拓拔野與他分享《五行譜》的情形來,忖道:「那書博大精深,今日想起,其中許多精要之處才有些明白。」
又聽成猴子笑道:「難怪難怪,五行上生金,你與九姑越來越親密,敢情是這個道理。」
辛九姑喝道:「臭猴子,你找死嗎?」但撐不住笑出聲來。她一路牽掛纖纖,愁眉不展,此時心情方霽。
柳浪心道:「是了,五行火克金,幸好我沒去招惹那八郡主,否則此刻只怕已經被燒成灰燼了。」
暗自慶幸不已:心中打定主意:從今往後,只勾搭土族女子。
想到眼下就在土族大地上:心情登時又歡娛起來。
卜運算元道:「我們幾人以這五行算來,都是吻合得緊。」
成猴子突然低聲道:「那個八郡主乃是屬火的,與聖法師豈不是水火不相容麼?」
蚩尤聽見,又好氣又好笑,正要暍斥,卻突然撞見烈煙石凝視的目光,幽深如碧潭,略有所思,不由微微一楞;二人目光甫一接觸,便由雙雙避轉開去。耳中聽到卜運算元道:「未必未必!聖法師雖是水族,但又是木族羽青帝轉世,所以也算是木族中人,火木相生,所以他們當是既相生又相剋。」
蚩尤心想:「這八郡主脾氣暴烈得緊,倘若他們再多話,只怕也要倒楣了。」
當下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越說越沒譜啦!」兩人嚇了一跳,不敢多言。
將出密林之時,忽然刮起一陣大風,樹木亂擺,枝葉沙沙。前方煙上濛濛一片,遮天蔽日。那混沌之中,突然響起「哼哼卿卿」的怪叫聲,蹄聲密集,煙塵開處,一隻野豬似的怪獸低著頭直衝而來。
那怪獸週身黃毛,頭尾都是白色,兩隻獠牙大如猛犸,四腿強壯無比,奔跑起來地動山搖。
卜運算元叫道:「風鱗獸!」話音未落,那怪獸已經閃電衝至,眾人座下獸騎驚聲長嘶,昂首踢蹄。
蚩尤喝道:「又是什麼妖獸!」揉身張臂,在那風鱗獸擦肩衝過的一剎那,將它獠牙一把抓住,猛地提了起來。
風鱗獸那少說千斤重的肥碩身軀,登時便被蚩尤提小雞似的拎在空中,口中怪叫,粗肥的四腿在空中胡亂踢擺。
卜運算元道:「這風鱗獸乃是大風之兆,出現的地方,不出十里必有大風。」
成猴子道:「他奶奶的,這麼熱的天來點風才清涼呢!」話音未落,又是一陣狂風呼嘯而來。成猴子伸長了脖子說話,猝不及防,身體又最為瘦小,登時被吹得翻身落馬,一頭栽進林間水窪,髒水四濺。
眾人哈哈大笑,辛九姑笑道:「死猴子,這回徹底清涼了。」
蚩尤拍拍那風鱗獸的肥碩身軀,笑道:「管他有風沒風,這送上門來的晚飯可別浪費了。」左手一張,默念法訣,五指之間青光閃動,「絲絲」作響。周圍樹木擺舞不停,被他抽了一條又粗又長的繩索出來。雙手閃動,將風鱗獸扎扎實實地捆好,橫亙在馬臀之上。
眾人哈哈笑了一陣,拉起成猴子,繼續趕路。
蚩尤面色突然微微一變,從龍馬背上翻身而下,將頭貼在地上側耳傾聽。大地
微震,隱隱聽見數不盡的蹄聲。
眾人面面相覷,柳浪道:「是土族追兵麼?」
蚩尤起身搖頭道:「不像是龍馬和豬龍獸的蹄聲。」他們一路所見的上族騎兵多是以這兩種靈獸為坐騎,所以兩人才會有如此問答。
蚩尤翻身上馬道:「不管是誰,咱們都加快腳程。他們離我們街有十餘里,一時半刻還追下上來。」
眾人應諾,紛紛策馬急行。
出了這密林,便是一個野草搖曳的山谷,兩側山上只有幾尺來長的黃綠野草,沒有任何樹木。巨石突兀,在山坡上參差林立,似乎隨時都會滾落下來。
烈日當空,藍天彷彿凝固了,連白雲也沒有一絲半縷。眾人催馬狂奔,汗出如漿,只有蚩尤與烈煙石真氣超卓,可以控制體溫,依舊如故。
行了兩、三里,微風全無,酷熱難耐。成猴子一邊擦汗一邊瞪了那風鱗獸一眼,喃喃道:「他奶奶的,風呢?風在哪?」那風鱗獸瞪著他哼哼卿卿地發著怪聲,扭頭不理。
當是時,遠處山谷突然傳來低沈的「嗚嗚」聲,彷彿千萬悶雷捶擊大地。循聲探望,那山峰高約數百丈,橫空懸凸,巨石嶙峋,寸草不生。突然一陣塵土從那山峰頂上出現,緊接著又是一陣黃塵滾滾漫騰。
明亮蔚藍的天空驀地被塵煙遮蓋,那山頂上黃上鋪天蓋地,四下蔓延。「嗚嗚」之聲越來越響,遠處山坡上的長草搖曳得越來越劇烈,突然朝一面傾搖,緊貼在山坡上起伏不定。
柳浪沈聲道:「成猴子,你要的風來了。」
卜運算元面色一變,凝望了那山峰片刻,叫道:「糟糕!我忘了!那是風伯山!」眾人面色登時大變,蚩尤心中也「喀咚」一響。
大荒有幾處山海是天下狂風出處,其中之一便是這土族風伯山。大荒三大風神之一的風伯便住在這寸草不生的石山上。那風伯雖是土族中人,卻性情暴烈,自大狂妄,屢屢不服土族長老會調遣。當年雖曾位列土族仙級人物,但因太過狂妄跋扈,瘋瘋癲癲,終於被剝奪官爵。但他也絲毫不在乎,獨自住在這風伯山上自得其樂。
這風伯生平有三好,其一烈酒,然而酒量極差。其二打架,好鬥之xing堪比火族戰神刑天。其三破壞。
歡喜或是憤怒時,必飲烈酒,酒醉之後必要鼓吹大風,看見四處狼藉,人們流離失所,他卻樂不可支。
想不到眾人陰差陽錯,偏生打這風伯山經過。成猴子苦笑道:「他奶奶的,要嘛沒風,要嘛便是這龍捲風。聖法師,咱們是不是掉頭避上一避?」
蚩尤沈聲道:「現在轉身已經來不及了,你忘了後面還有追兵麼?」
話音未落,突然聽見身後號角雄渾,裂雲破空,戰鼓咚咚,蹄聲轟鳴,似乎有大批軍隊朝這裡衝來。
眾人勒馬回望,只見那密林「格啦啦」倒了一片,煙塵滾滾,獸吼震天,無數的象龍獸與斑牛獸摧枯拉朽,潮水似的湧出:騎兵呼嘯,刀戈如林。有人長呼道:「前軍止步!他們往風伯山去了,我們堵住後路,無須追擊。」
成猴子等人面色微變。前有暴虐風神,後有虎狼追兵,片刻間他們已進退維谷。
突然「呼」地一聲,龍馬驚嘶,眼前灰濛濛一片。就在這剎那之間,耳邊「嗚
嗚」轟響,狂風已經席天卷地呼嘯而來。
狂風捲舞,眾人彷彿被千鈞之力當胸擊中,險些就要拔地而起。籠馬悲嘶,卜運算元坐騎突然昂首驚鳴,登時被迎面捲來的狂風拍得翻身飛起,卜運算元武功低微,真氣全無,登時驚叫一聲如斷線風箏朝空中飛去。
眾人大驚,眼前塵土漫漫,瞧下真切。成猴子離他最近,尖叫道:「老妖怪!」
不顧一切地躍了起來,雙手死死地抱住卜運算元的右腳。風勢狂猛,兩人在空中只稍稍一頓,立時又一起朝後上方飛去。
辛九姑尖聲叫道:「死猴子,抓住了!」銀光一閃,情絲閃電般射出,在空中嗚嗚打轉,準確無誤地將兩人緊緊纏住。但兩人去勢極猛,情絲立時繃直,辛九姑一聲驚叫,也被拉起,隨著狂風破空而去。
蚩尤大喝一聲,將那風鱗獸連帶繩索一起拋了出去。繩索飛捲,將辛九姑攔腰縛住,手上一緊,三人連著一隻野豬似的怪獸一齊如風箏般筆直地斜掛在半空。
柳浪鬆了一口氣,突然聽見四周灰濛濛的沙塵煙上之中傳來隆隆巨響:心中一緊,叫道:「小心!」
「轟」地一聲,幾個縱橫兩丈的巨石破塵而出,雷霆霹靂似的撞了上來。柳浪立時拔身躍起,龍馬悲嘶,已被那巨石砸成了肉泥!
柳浪身在半空,真氣來不及調出,便被大風呼捲,驚叫著朝辛九姑三人相反的方向飛出。蚩尤一腳踢出,將當頭砸下的巨石踢得碎為幾塊,破空而去。藉著那反衝之力沖天飛起,右手一探,氣旋急舞,登時將柳浪猛地吸了過來。
蚩尤雙手抓住四人,氣沈丹田,穩穩落地。忽然聽見空中有個破鑼也似的聲音叫道:「稀泥奶奶的,哪兒來的混小子有點力氣!讓風爺爺逗逗你。」蚩尤青光眼綠光暴she,仰頭望去,依稀看見厚厚的煙塵之中,一隻巨翼黑鳥展翅撲翔,鳥翼之後露出一個渾圓的禿頭,似乎還有兩條小辮在擺舞。心道:「這就是那瘋瘋癲癲的風伯嗎?」
巨翼黑鳥怪叫數聲,高高飛起,消失在漫天塵土之後。
蚩尤正要將四人拉下來,忽聽四周轟然巨響,彷彿天崩地裂,腳下的大地也劇烈地震動起來。青光眼凝神四望,大吃一驚,朦朦朧朧中看見兩側陡峭山坡上,那原先參差林立的巨石紛紛滾落。
數百個幾干斤重的大石跳躍飛滾,齊齊向自己衝來。電光石火之間,六個巨石已經撞到自己身前。
蚩尤大暍一聲,將柳浪也高高舉起,身形旋轉,右足急踢,那六個巨石登時崩爆飛濺。
空中又傳來那破鑼嗓音道:「稀泥奶奶,混小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幾斤力氣,能踢爆幾個石頭?」
蚩尤暍道:「老瘋子,你能吹來幾個我就踢爆幾個。」
那破鑼聲狂笑道:「好大的口氣!小子,你比風爺爺還能吹!妙極妙極!今日就比比我吹的石頭多,還是你踢得石頭多。」
狂風呼嘯,昏天黑地。無數的巨石宛如長了眼睛似的從四面八方衝來,接連不斷地朝著蚩尤猛撞而去。蚩尤被那風伯激起狂性,哈哈長笑,將柳浪縛在那繩索上,雙腿狂風掃落葉似的四面踢踹。足尖指處,青光爆舞,真氣澎湃,巨石聞聲碎裂,沖天飛濺。
烈煙石騎在龍馬之上,靜立一旁,紅衣翻舞,碧眼如無風池水,蒼白的俏臉漠無表情。
就這般不知過了多久,狂風依舊,那衝撞而來的巨石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
蚩尤的雙足已經隱隱酸痛,真氣也有些調引不暢。原想拔出苗刀,人刀合一,大破這巨石狂風陣,但想到既聲稱只用雙足,豈能改用兵刀?狂野桀騖的脾性被這風伯完全激發,咬牙苦鬥,口中哈哈狂笑。
又過了一陣,轟隆巨響,右側山坡彷彿突然崩塌,數以千計的石頭潮水般衝撞而來。蚩尤呼嘯聲中,青氣如虹,足不點地將數百個巨石接連踢飛。但終於避之下及,後背被一塊八、九千斤重的巨石猛然砸中。護體真氣蓬然漲放,綠光眩目,那巨石轟然化為碎末,隨風呼嘯無蹤。
蚩尤只覺眼前一黑,猛地朝前跌出,口中噴出一口鮮血。這當兒風聲呼嘯,又有五塊巨石齊齊撞來。
他氣息翻湧,來下及調氣,又飛起兩腳,硬生生將前後兩塊石頭擊得粉碎。不及避讓格擋,登時又被那三塊巨石一起撞中。
轟然聲中,青光爆舞,巨石飛濺,蚩尤仰頭又噴出一口鮮血,肋骨似已斷折。
五臟六腑彷彿被擠在一起,喉中鼻腔中甚至腦中,都是血腥味。耳邊轟雷滾滾,聽見柳浪、辛九姑等人的驚呼,迷糊中聽見那破鑼聲嘿嘿道:「稀泥奶奶的,還不認輸麼?」
蚩尤猛地清醒,雙目圓睜,青光暴she,哈哈狂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麼點海龜蛋就向讓蚩尤爺爺服輸麼?老子鐵石心腸、鋼筋銅骨、撞不破的牛筋肚,想要爺爺服輸,除非你吹斷擎天柱!」
巨石滔滔,剎那間他又被七、八個巨石接連撞中。鮮血噴吐,骨胳碎裂,膝下一軟險些便要跪倒,硬生生地一頓足,站立如故。
那破鑼聲冷笑道:「稀泥奶奶的,嘴還這般硬?瞧你能撐到幾時!」那「嗚嗚」之聲大作,風勢狂猛,蚩尤縱有青光眼,此時望去也是天昏地暗,一片灰矇混沌。狂風撲面,呼吸不得,一時間連方向也無法辨清。
蚩尤站在狂風之中,只覺彷彿在東海狂濤巨浪中一般,稍下留神就要被捲溺其中。周圍風聲狂吼,巨石破空縱橫飛舞,四面八方閃電似的交錯怒she,比之先前自山坡滾落的衝擊之勢,不知又要強了多少倍。
蚩尤手中緊拽那繩索,一面留神繩索上的四人不被空中飛舞的巨石撞到,一面閃避回擊,將暴雨般的巨石奮力踢開。卒九姑等人生怕他分心,雖偶爾被巨石擦過刮到,鮮血長流,也忍痛不發出聲來。
巨石越來越多,在茫茫塵霧之中呼嘯怒吼,雷霆穿梭。成猴子突然被一塊巨石斜斜撞著後背,登時悶哼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辛九姑等人大駭,恰恰又有一顆巨石飛來,直撞成猴子而去。
辛九姑三人齊齊大聲驚呼。蚩尤振臂揮舞,將四人朝右扯開。方甫分神,立時被兩塊巨石齊齊擊中,真氣岔亂,痛入骨髓,氣血翻騰如沸,險些便要摔倒。
當是時,聽見烈煙石淡淡地道:「追兵在後,與這老瘋子這般鬥氣,何苦來呢?」彩石鏈在塵霧中化過絢麗的圓弧,宛如彩虹繞舞,倏然將辛九姑四人捲住。
蚩尤大喜,當即將繩索鬆開,全神貫注對付那漫天亂舞的巨石。想到烈煙石所言,面上微微一紅,忖道:「是了,我又犯了傻氣,與這老瘋子比瘋。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就算只用腳,我難道便不能反擊麼?」
目光瞥處,見辛九姑等人已被烈煙石拉到地上,彼此扶持穩住身形,心中大定。突然心念一動,忖道:「這老瘋子在哪裡?」一面調集真氣,奮力將衝撞來的巨石一一踢飛,一面凝神聚意,辨別狂風之源。風聲呼嘯,東西南北變幻不定,那破鑼似的聲音也匆東忽西,瞬息干裡。
念力及處,突然發覺南側上空有極為強沛的念力周旋,蚩尤青光眼凝神眺望,果然在重重塵霧之中發現那巨翼黑鳥的淡淡身影,當下大喝一聲,調集週身真氣,奮起神威,重重一腳擊在迎面撞來的巨石上。
那巨石「轟」地一聲,完好無缺地沖天而起,閃電般朝那巨翼黑鳥撞去。
「僕」地一聲悶響,漫天煙塵中傳出幾聲怪啼,那巨翼黑鳥跟艙撲瘺,朝北飛去,羽毛紛揚,顯然已被蚩尤這雷霆一擊打中。那破鑼似的聲音哇哇亂叫道:「臭小子!稀泥奶奶!」怒吼了片刻,突然又轉為狂笑。
蚩尤哈哈大笑,身似閃電,足如霹靂,剎那間接連踢飛十幾個巨石,準確無誤地朝那巨翼黑鳥激射而去。但巨石飛到半空,立時被一道橘紅色的氣箭瞬間she得粉碎,再也不能擊中。
蚩尤此時無後顧之憂,振奮精神,越戰越勇,在縱橫飛舞的亂石之中閃避自如,那風伯吹來幾個巨石,便被他以牙還牙,反擊以幾個巨石。雖然仍偶有受傷,但比之先前已大大不同。
那破鑼似的聲音哈哈笑道:「稀泥奶奶,你這混小子有點意思,風爺爺好久沒玩得這麼爽快啦!」
蚩尤一楞:心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老子被撞得斷了幾根肋骨,他竟然覺得玩得爽快。」雖然惱怒,卻也忍不住哈哈狂笑。但雙腳如飛,巨石仍是連環飛舞,朝空中風伯擊去。
迷濛混沌中,忽然聽見後方亦傳來「嗚嗚」地呼嘯聲,彷彿也有狂風怒卷而來。細細聽去,獸嘶馬鳴,慘叫悲呼,封堵住他們退路的土族追兵似乎突然陷入混亂之中。
那破鑼似的聲音「咦」了一聲,破口大罵道:「稀泥奶奶的,那個臭婆娘瘋婆子又來了!」
蚩尤正詫異,不知那「臭婆娘瘋婆子」是誰,卻聽柳浪失聲道:「糟了,只怕是風後來了!」蚩尤登時恍然:心中暗呼倒楣。
大荒三大風神中,兩大風神風伯、風後原是土族夫妻,俱是瘋瘋癲癲、狂妄自大的人物。不知為何,幾十年前這對夫妻突然反目,勢同水火。兩人在風伯山附近大打出手,一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方圓三百里內長毛的東西都被刮得一毛不長。風後憤然離開風伯山,在數百里外的鮮山寓居。
自那以後,兩人便以相互作對為樂。一人吹南風,則另一人必吹北風。是以當地氣候無常,一ri萬變。民家有諺:「春夏秋冬,全憑風伯喜怒哀樂,東南西北,且看風後說來就來。」
不想那風後早不來晚不來,偏生選了此時到來。
狂風呼號,飛沙定石。那風伯已將注意力自蚩尤轉移到那風後身上,兩道暴烈風潮相互猛烈對撞,登時風聲嘯吼,地動山搖。灰濛濛的塵霧上靄之中,巨石發了瘋似的縱橫飛撞,亂草紛揚。
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比遇見一個瘋子更倒楣的是什麼?那就是同時遇見兩個瘋子。」
柳浪沈聲道:「九姑,用情絲將咱們捆在一處,圍成三角。」
眾人豁然付道:「是了,三角形狀最為鞏固。」當下眾人背對背,雨兩並立,圍成三角。烈煙石稍稍遲疑,終於也站入那三角陣形之中。
蚩尤舉目望去,四面灰蒙蒼茫,難以辨清方向。當下從懷中摸出指南針,卻見那針尖亂舞,說什麼也停不下來。即便眼下能帶著眾人移動身形,想要從這一片混沌之中按原定路線衝出去,也幾無可能。
當是時,聽見四面八方傳來轟雷似的蹄聲,悲吼聲、嘶鳴聲,慘叫聲越來越近。漫天狂風之中,滿佈濃烈的血腥味,不斷有殘肢斷臂倏然穿梭。想是那土族追兵被捲入狂風,身不由己亂做一團,相互傾軋,隨著風勢驚濤駭浪似的圍湧而來。
眾人心中都是說不出的驚怖,眼下一片混亂,目不視物,舉步維艱,能在這狂風之中之中穩住身形已屬不易,倘若那滔滔上族亂軍,駕御著驚狂的象龍獸與斑牛獸衝將過來,縱有鋼筋鐵骨,也要被踩成肉泥。
成猴子歎道:「他奶奶的,倘若拓拔城王在此就好了,他那顆定海神珠定然能將狂風定住。」
蚩尤緩緩將苗刀拔出,沈聲道:「眼下多說無益,只有團結一心,一步一步朝固定的方向移動。只要能出了這狂風陣,即便周圍有干軍萬馬,也能殺得出去。」
眾人紛紛拔出兵器,凝神戒備,依照蚩尤的號令,一步一步,頂著狂風艱難行走。
突然「呼」地一聲,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六人頭頂閃電飛過。繼而無數人影、殘肢斷臂在空中縱橫飛舞,被呼嘯的巨石撞著,登時「啪」地一聲化為肉泥。一隻巨大的斑牛悲鳴聲中被狂風捲起,恰好與一隻象龍獸猛撞在一處,巨骨斷折,血霧噴散。
轟隆聲震耳欲聾,迷迷濛濛之中,眾人彷彿看到重重疊疊的黑影從兩個方向席捲而來。野獸狂吼,蹄聲如潮。
成猴子駭然道:「他奶奶的,老子要成猴泥了!」
卜運算元淒涼道:「難道你果真如我所算,要在大荒葬身於野狗腹中麼?」
蚩尤喝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死還未死,囉哩囉嗦地幹嘛?」
大吼一聲,念力如潮,真氣崩爆,一道綠光從那苗刀之上閃電般沒入蚩尤手臂,全身綠光綻放。「嗡」地一聲龍吟不絕,苗刀光芒怒she,一道青光如蛟龍出海破空而去,剎那間將這昏暗塵霧照得雪亮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