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眾人起身上路,繼續朝西南行進。
陰沉沉的天空,偶有微風,悶熱難耐;哥瀾椎等人耐不住,紛紛脫了上衣,赤膊奔行。真珠大為羞怯,只有裝做沒有瞧見。
一路萬里荒原,寸草不生。那尚未乾涸的河流兩側,原有些村莊茅舍,但眼下殘垣斷壁,破落不堪,早已無人居住。龜裂的田野上,鋪積了許多蝗蟲的屍體。每過片刻,便有黑壓壓的蝗蟲如烏雲掠過,在蒼穹下茫然前行。眾人想起昨夜瞧見的犰狳,都覺御風之狼所言非虛,心下惻然。
中午光景,眾人來到耿山下,稍作休息。
耿山光禿禿的一片,儘是黃土,沒有一根草木。坐在山下,熱風吹來,登時席捲起黃濛濛的一片沙土。風過之後,山坡上往往露出許多水晶來。真珠見那水晶玲瓏剔透,各種顏色皆有,心中喜歡,當下每種顏色挑了若干,用布帛包好,藏在懷中。
有時風吹沙揚,看到的不是水晶,而是緩緩滑動的巨蛇。這些蛇在炎熱的沙土中懶洋洋地蜿蜒行進,將近拓拔野等人時,稍一遲疑,遠遠繞行。
眾人歇息之後,正yu前行,忽然聽見山上傳來「朱——喏!」的怪叫聲,抬頭望去,卻是一隻形容古怪的野獸,在半山仰頭呼叫。
那怪物長得如同一隻黃色的狐狸,但脊樑上卻長了魚似的背鰭,雙眼幽藍,陰森森地頗為妖異。
御風之狼喃喃道:「這次當真邪門,一路走來儘是遇見這些不祥妖獸。」
拓拔野道:「又怎麼了?」
御風之狼搖頭道:「這朱孺獸乃是恐怖妖獸,只要它一出現,所在的國邦必定要發生極為恐怖之事。」
眾人都覺有些古怪。僅僅走了千里不到,便遇見了三隻妖獸。難道這土族疆域之內,果真會有什麼大難動亂嗎?拓拔野突然想起姬遠玄,望了望洛姬雅。她抿嘴一笑,朝別處望去。明白她是決計不會說出何以有人要追殺姬遠玄了。
當下眾人稍作收拾,繼續趕路。
天上的陰雲越來越厚重,沉甸甸地壓將下來。未到午後,天色已經極為昏暗。荒原上塵土飛揚,風中炎熱之意漸漸轉少,有時還夾雜著冰冷的水珠。
烏雲翻滾,自西奔騰而來,瞬息千里。一道閃電陡然亮起,轟雷滾滾,遠處的一株乾枯老樹驀然劈裂。
真珠心中害怕,情不自禁地往拓拔野懷中靠去。拓拔野笑道:「這般涼爽的天氣,倒當真適合趕路。」話音未落,轟然雷鳴,大雨傾盆落下。
雨聲嘩嘩,電閃雷鳴。眾人連忙運轉真氣,在體外托起一道氣罩,雨水落在氣罩上紛紛滑落。但此次雷雨來勢洶洶,下了近半個時辰,非但沒有減弱之勢,反而越見狂猛。
御風之狼真氣稍弱,最早不支,「哎喲」一聲,體外氣罩登時消散,立刻被暴雨澆得全身濕透。哥瀾椎見狀哈哈大笑,不料真氣稍洩,氣罩登時破滅,也立時被淋成落湯雞。御風之狼插著腰在雨中哈哈狂笑。
眾人索性都將氣罩撤去,在風雨中狂呼疾奔,甚是過癮。只有拓拔野與洛姬雅依舊以氣軍護體,騎在怪獸之上風馳電掣地行進。
真珠斜倚拓拔野懷中,望著雨珠在氣罩之外不斷滑落,心中逐漸恢復平靜。眺望暴雨中的荒原,瞧著枯樹傾搖,黃水亂流,頗覺有趣。原來大荒與東海是這般的不同。
兩個時辰之後,暴雨漸漸停歇,天地稍亮。但烏雲絲毫沒有轉薄,雷聲依舊。
御風之狼叫道:「山,看見山了!」南邊霧靄迷濛處,隱隱有青山繚繞。眾人在空曠荒涼的平原上走了這麼久,早已不耐,眼見群山,都大為歡喜。畢竟在變幻莫測的崇山峻嶺中穿行,要比這千篇一律的平原有趣得多了。
眾人加速奔行,離群山尚有數里,便隱隱聽見山中傳來水流澎湃之聲。拓拔野道:「這裡應當便是洞庭山了。洞庭山後的洞庭湖是幾條大江彙集之地,眼下剛下完暴雨,咱們得多加小心。」
來到山腳下,水流轟鳴之聲更加震耳欲聾。群山橫雲斷舞,細雨濛濛,鼻息之間都是青草與泥土的氣息。眾人隨著拓拔野穿入山谷,向南行進。
拓拔野尋思天降暴雨,或有山洪,若在谷中穿行,只怕不測。當下引著眾人往山上攀登繞行。
谷中險峰峭立,樹木茂密。沿著山坡向高處攀爬,繞山盤旋前行。山風呼嘯,冷意森森,迷濛細雨落在髮梢,臉頰帶來絲絲寒意。拓拔野將自己的衣裳披在真珠的身上,凝神側耳,生怕週遭有土石陡然坍塌。
道路泥濘,陡峭處頗為濕滑。眾人行了這麼久,都已有些疲憊,當下振作精神,相互援引。拓拔野生怕白龍鹿蹄下打滑,將它封印入斷劍中。洛姬雅也將那歧獸封入玉兕角中。
風雨更猛,鳥雲彷彿就在頭頂翻騰。眾人沿著峭壁小心翼翼地前進,咫尺之外就是萬丈懸崖。身側大樹東搖西倒,被突然捲來的一陣狂風吹刮,突然「喀啦啦」一聲斷折,剎那間不知飛到何處。
狂風呼號,彷彿要將眾人連根拔起。彎腰側身,頂風前行,仍然覺得頗為吃力。
真珠細瞇雙眼,濕漉漉的頭髮搭在前額,雨水從她眼睫滴落,冰冷地流入脖頸,帶來陣陣戰慄的寒意。拓拔野見狀,微微一笑,拉住她的左手,一道雄渾溫暖的真氣立時從掌心湧入,流轉全身。真珠臉上一紅,低聲道:「多謝。」
拓拔野大聲道:「前面有個山洞,我們到裡邊歇歇。」眾人精神大振。
當是時,突然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彷彿天地崩塌。眾人大驚,循聲望去,隔著濛濛雨霧,望見對面的兩座山峰竟然驀地崩塌,巨石飛滾,塵土濛濛。幾道黃龍似的洪水滔滔奔騰從山峰之間狂噴而出,飛瀉而下。
山洪奔湧,摧枯拉朽,那兩座山峰又是轟然巨響,陡然又矮了半截。數不盡的山石被洪水卷落,呼嘯著朝山谷中洶湧衝擊。
洪水彷彿銀河傾落,一瀉千里。激浪迴旋,撞擊著谷內的山石、樹木,所到之處無不地動山搖,土崩瓦解。
眾人站在崖邊,耳中轟然震響,腳下搖晃不定,都驚懼莫名,不由自主地朝後退了十幾步。看著山洪爆發,瘋狂肆虐,始知自然天地之偉力,遠非人類可以比擬。
御風之狼喃喃道:「稀泥奶奶的,那泠泠獸在千里之外的空桑山叫喚,此處竟然也有山洪爆發。」
哥瀾椎道:「多虧太子領著我們朝這山上走,否則多半已被這洪水捲走了。」他雖不怕水,但若被這雷霆萬鈞的洪水一撞,縱不溺死也要被岩石砸死。
眾人心中無不凜然,對拓拔野的信任欽佩又加深了幾分。只有洛姬雅瞇著雙眼,凝望那兩座山峰,嫣然自語道:「原來今日已是六月初六了,難怪呢!」
拓拔野奇道:「難怪什麼?」
洛姬雅瞟了他一眼,酒窩燦然:「每年六月初六,洞庭湖旁的這兩座山峰定要崩動。
也定然有山洪爆發。」
拓拔野等人更為納悶,待要相問,洛姬雅卻不肯再說,只是抿著嘴笑道:「江湖子弟青山老,百年風雨洞庭湖。從前之事又有幾人記得?」背負雙手,翩然而行。
拓拔野扭頭望去,數峰清苦,一川煙雨,寂寞如故。卻不知那滔滔水聲,憤怒咆哮,又在訴說著什麼秘密。
夜色逐漸降臨,山上一片漆黑。眾人在山洞中坐下,生火取暖。洞外冷風淒雨,山洪滔滔,洞內火光熊熊,笑語晏然。吃了一些野果,各自歇息,不知明日路上又是怎生光景?眾人這般想著,又是新奇又是期待,在風雨交加中睡著。
翌日凌晨,風雨依舊。只是山洪水勢已明顯轉小。漫天雲層漸轉灰白色,小雨淅淅瀝瀝地落著,隨風亂舞。
煙雨青山,淡雅如畫。眾人沿途觀看山中雨景,心情與昨日暴雨山洪中的狼狽焦慮迥然不同。若非急著趕往靈山,心中倒真想慢慢觀賞。
終於繞過主峰,沿著山勢朝下走去。牛毛細雨,清涼撲面。遠眺山下,青丘起伏,星羅棋布,數道大江浩蕩奔流。西側一條江水窮盡處,乃是萬里煙波洞庭湖。
洞庭湖大半湖面被霧靄白雲遮擋,水波渺渺,浩浩無垠。
拓拔野指著洞庭湖西南的茫茫白霧笑道:「大荒靈山,就在那白霧之後。」靈山在望,眾人指點談笑,心情頗為舒暢。
正眺望間,洞庭湖上突然暴風呼捲,驟雨傾瀉,湖心波浪翻騰,激起沖天水花。一道銀光如同閃電般衝出,直破漫天雲層。
暴雷滾滾,洞庭湖心風雨大作,道道銀白眩光從波浪開處激射而出,縱橫交錯,天地驟明驟暗。
突聽「咿呀」怪叫聲尖銳刺耳,真珠連忙將雙耳塞住。抬頭望去,數百隻巨大的青色怪鳥從群山之顛展翅飛出,在蒼穹之下盤旋。
洛姬雅拍手甜笑道:「這倒巧啦,又遇見這群水鬼造反,看來此次連老天都幫我們呢!」
拓拔野不解,訝然道:「水鬼造反?」
御風之狼見拓拔野等人盡皆滿頭霧水,笑道:「真是海……」見哥瀾椎銅鈴雙眼瞪來,連忙將「猴子」二字硬生生地吞了進去,道:「這洞庭湖心乃是水妖的一個流放地,與大荒四大流放地不同,這裡只囚禁一些不聽話的水妖。」
班照道:「龜他孫子,那這裡豈不是個大水牢嗎?」
御風之狼道:「對極對極!所以這裡怨氣十足,關押的那些水妖又都是有本事的很,動不動就要發飆。發起飆來,這洞庭湖上就要風風雨雨,閃電雷鳴。」
六侯爺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脾氣比我龍王爺還大嗎?是了,那些鳥又是什麼東西?」
御風之狼道:「這裡既是水牢,這些鳥自然便是獄卒了。」
拓拔野點頭道:「倒與湯谷有些相似。」想起湯谷十日鳥,登時又想起蚩尤來,不知眼下他們行進到何處?那誘使祝融而飛走的十日鳥重新找到他了嗎?想起蚩尤自被九尾狐所騙,怒發如狂且心中歉疚的姿態,又不禁有些莞爾。突然發現自己走神,便又問洛姬雅道:「仙子,你說連老天都幫我們,那又是什麼意思?」
洛姬雅笑道:「聽說這裡的守神於兒乃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氣,想要打這經過可不容易!但現下水鬼造反,他必定沒空理咱們;渾水摸魚,那不是容易得緊嗎?」
話音未落,又聽見暴雷轟鳴,遠處大江如沸,水浪噴湧,一道眩光刺目逼人。洛姬雅道:「剛說到他,他便來啦!」
眾人凝神望去,遠遠地瞧見一個黑衣怪人從江水中破浪而出,御風飛行。那怪人禿頭凸額,碧眼深凹,唇上兩條肉須飄飄蕩蕩,獠牙微露,雙臂過膝,手掌奇大,指尖銳利如刀;背負兵器不知是刀是劍,長柄近三尺;身上還盤捲了兩條黑蛇,緩緩蠕動。
相距十餘里,拓拔野已可感覺到那迫在眉睫的殺氣。觀察他身形掠處,風聲水紋,真氣之強竟似乎已逾自己所遇見的仙級高手;心道:「是了,若非驚世駭俗的高手,又怎能在此坐鎮桀驁不馴的流囚?」
那於兒神飛到洞庭湖上,急速俯衝,踏浪疾行,獰聲喝道:「你們這些臭魚爛蝦,又想找死嗎?」
語音旋落,見他雙臂一震,那漫天盤旋的怪鳥咿呀怪叫,陡然轉折,如密雨利箭似的射向湖水,剎那沒入,濺起朵朵水花。
「嘩啦」聲中,無數怪鳥旋即又自湖中沖天而起,濕漉漉地拽了數十個八尺大漢,在湖面上排成一行。
那幾十個大漢雙腳與琵琶骨俱被拳頭般粗的混金玄冰鐵鏈鎖住,被怪鳥這般猛地朝上拖扯,登時拉得筆直,連身體都有些變形,彷彿將從中斷裂一般,但口中卻是大罵不止,罵語極為粗野難聽,真珠才聽了兩句立時脖頸盡紅。
於兒神臉上獰笑,森然道:「膽子不小啊!老子替你挖出來瞧瞧!」右手一探,五指利爪「吃」地一聲沒人面前一個大漢的胸膛。
真珠雖然瞧不真切,仍然駭得花容失色,「啊」地叫出聲來。於兒神聞聲望來,瞇起眼冷冷地遠眺眾人,雙眼寒芒一閃即逝。扭過頭去,緩緩地將手抽了出來,掌心中血淋淋的一物,想必便是那大漢的膽。
那大漢極是勇悍,膛破血流,竟仍然破口大罵不止。於兒神目中凶光大盛,笑道:「膽子不大,舌頭倒是不小。」將掌中血膽當空一拋,登時有數十隻怪鳥咿呀亂叫振翅撲搶。
於兒神左手將那大漢臉頰捏住,獰笑聲中,右手探入他的口中,將他的舌頭硬生生朝外一拽,血光四濺,舌頭登時斷為兩截,那大漢立時昏死過去。
於兒神探手將他的腸子血淋淋地扯將出來,在手中把玩,嘿然道:「可惜了,昨日餵你的水草還沒消化呢!」將腸子甩開,呼嘯一聲,漫天怪鳥疾撲而下,咿呀亂啄。
鮮血激射,羽毛紛揚,片刻之後,群鳥振翅飛離,那大漢肚中空空如也,白骨森然,鮮血絲絲滴落,早已氣絕。
眾大漢又驚又怒,口中更加怒罵不休。一個男子罵得尤其大聲,雙眼怒火直噴。於兒神將他嘴掰開,嘿嘿冷笑道:「你能罵得很嘛!瞧瞧你肚裡還有多少貨!」纏在身上的一條黑蛇立時閃電般從他口中鑽了進去。
那男子慘叫一聲,黑蛇的尾尖在他口外一閃而沒。只見他喉嚨處突然隆起一道,蠕動下滑;「格啦啦」一陣骨胳碎裂的聲音,暴雨連珠似的響起,胸膛的皮肉突然癟了下去。
男子慘叫聲中,黑蛇在他體內一路滑行,發狂咬噬。肚腹突然鼓起,又突然癟下,當那鼓起之處朝他下身滑去之時,上身已只剩兩片薄皮,前膛後背緊貼一處,在風中簌簌鼓舞。
男子叫聲淒厲慘絕,聽得真珠閉眼塞耳,全身猶自簌簌發抖;哥瀾椎等人也忍不住罵道:「龜他孫子,這般折磨人,算什麼好漢?」
拓拔野憤怒至極,心道:「這於兒神如此折辱流囚,卑劣之極,瞧他手法純熟,已不知虐殺了多少人!」
於兒神哈哈怪笑道:「你居然還叫得出聲來,當真少有。」那黑蛇「吃」地一聲,從那男子肛門處鑽出,悠然盤旋,又回到於兒神身上,絲絲吐信,似猶不足。
男子已只剩一張薄皮,風箏似的飄蕩,氣若游絲。拽住他雙臂的怪鳥桀桀怪叫,展翅高飛,「滋啦」一聲,他的身體登時碎成片片,隨風捲舞,不知西東。
於兒神凸額通紅,碧眼幽然,哈哈獰笑,形如妖魔。殺得興起,轉眼之間,手如霹靂,又將四個勇烈大漢的皮硬生生地剝將下來。
拓拔野怒火如沸,雙拳緊握。洛姬雅在他耳邊吐氣笑道:「瞧你怒髮衝冠,難道竟想多管閒事嗎?那於兒神厲害得緊,我也未必是他對手,幫不上你啦!」
拓拔野心道:「就算耽誤行程,拼盡全力,也要給這妖魔一點教訓。」當下忍怒微笑道:「殺雞焉用牛刀,這等貨色豈能勞仙子大駕?」
哥瀾椎等人正義憤填膺,見太子有意打抱不平,都大喜道:「龜他孫子,太子,咱們一道動手吧!」
拓拔野四下眺望,見山腳下水岸環繞,穿行到對面洞庭山後不過二十餘里,當下道:「不必了,正事要緊!你們只管趕路,我收拾了那妖怪自當趕來。」
忽聽轟然巨響,地動山搖,眾人猛然一驚,循聲望去,昨日山洪爆發的那兩座山峰竟在劇烈搖晃,彷彿隨時要崩塌一般;與此同時,洞庭湖面水勢傾搖,風浪大作。
天地驚雷,轟隆連奏;狂風捲舞,烏雲壓頂;天色陡然變暗。
那兩座山峰爆響連連,巨石滾滾。浩渺洞庭湖上,漩渦急轉,浪花層疊,又是一道眩目的銀光從湖中沖天而起,彷彿一道光柱頂住傾壓而下的漫天烏雲。
洞庭湖上的數十大漢見狀大喜,雖然被怪鳥以及湖底鎖鏈緊緊拉住,卻都振臂高呼。
洛姬雅抿嘴笑道:「看來你不必動手啦!有人要替你教訓這於兒神了。」
御風之狼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是了!我怎地忘了!這洞庭湖山水交接處,鎮壓了一個了不得的厲害人物!難怪昨日又是地震,又是山洪,原來是他在作怪!」
真珠好奇道:「能將洞庭山都震動?那人是誰呢?」
御風之狼尷尬一笑道:「這個……稀泥奶奶的……好像是百多年前的事了,只知道那人厲害得很,當年也不知犯了什麼罪過,竟然惹動了火族赤帝和水族黑帝,一齊出手,將他鎮壓在此處。據說若不是神帝出面,早就被殺得形神俱滅了。」
眾人大為好奇,不知是誰,竟能引得赤帝黑帝齊齊出手,聯合圍剿?又能令神農氏為之求情?想起洛姬雅昨日所說「百年風雨洞庭湖」,定然便是指此事了!其中故事只怕只有她最清楚,紛紛朝她望去;她蘋果也似的笑靨上純真無邪,似乎不知眾人所思,只是笑道:「好戲開場羅!」
但見風捲驚雷,浪拍閃電,洞庭湖上驚濤駭浪,暴雨連綿。有人哈哈笑道:「小魚兒乾,老子搗亂,你不敢問罪,只會挑軟柿子捏嗎?」聲音浩蕩,也不知從哪裡傳來,群山迴盪,震得眾人耳中發麻。
於兒神面色微變,筆直衝天而起,在空中凝身立住,冷笑道:「老頭子,老子瞧在昨日是六月初六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你倒來挑唆鬧事?」
那聲音嘿嘿笑道:「小魚兒乾,你何時變得這麼體貼入微的?是了,我老啦!險些忘了!你去年被我剝了一層皮後,就有如娘兒們一樣的體貼啦,」洞庭湖上眾大漢哈哈狂笑,與滾滾驚雷交相回應。
於兒神凸額血紅,整張臉都變得猙獰扭曲起來,全身肌肉暴脹,吼道:「住口!」
雙手一錯,將一個大漢脖頸「格啦」一聲擰斷。
那聲音笑道:「你且再殺一個試試?」笑聲森寒,在*之中清晰分明,令人肝膽發毛。
於兒神yin惻惻地笑道:「老頭子,你道老子當真怕你嗎?這洞庭湖上,我有生殺予奪的大權,要殺死任何一個人比捏死螞蟻還要容易。若不是賣死了的神帝老兒面子,老子早拿你的心肝來下酒了。」
那聲音訝然道:「是嗎?那可千萬不要客氣!我被這五色石壓在洞庭湖底已經百多年了,一把老骨頭又被這洞庭湖水浸得鬆軟,週身上下還纏繞了紫火赤晶鏈,就連手腕上也綁著北海玄冰冷玉索,想要伸個懶腰打個呵欠都費力得緊!你想要我的心肝還是脾胃,都儘管不要客氣,刀器自備,隨來隨取。」
拓拔野聽他語氣調侃,頗覺有趣,但想那五色石乃是傳言上古補天之物,紫火赤晶鏈與北海玄冰冷玉索又都是至為堅韌之聖物,此人被層層縛鎖,困於湖底山下一百多年,其中苦楚非親身經歷不能得知,不由心下黯然。
於兒神哼了一聲道:「你以為老子不敢?他奶奶的,若不是神帝當年求情,你早被斬得形神俱滅,還容你囂張到今日?」凶睛碧光閃爍,又yin惻惻地笑了起來:「實話告訴你吧!你的好日子也已不多了,眼下神帝駕崩,赤帝、黑帝閉關,你的庇護傘早就沒了。這幾年你變本加厲,年年地震山洪,還挑唆這般臭魚爛蝦鬧事,早已惹得天怨人怒,燭真神已打算將你滅盡真元。過些日子,只要真神旨意一到,老子自然會拿你的心肝脾胃下酒。」語畢哈哈狂笑。
洞庭湖上眾大漢紛紛大罵道:「你這狗賊,只會做燭老妖的走狗,當真是我們黑水男兒的恥辱。」、「你奶奶的烏龜王八,沒膽和赤爺較量,只會拍著肚子吹大話,羞也不羞?」
於兒神獰笑道:「你們這幹不知死活的小蝦米,以為這老頭子被壓在山下還真能保護你們嗎?老子今日就大開殺戒,瞧瞧這老頭子怎生救你們!」大吼一聲,雙手握住背後刀柄,猛然拔出,白光一閃,一道凶冽無比的氣浪霍然橫舞。
雷聲轟鳴,光芒爆舞,風雨之中血霧噴灑,洞庭湖上突然被鮮血染紅。那數十大漢竟被這於兒神突然一刀斬為兩半!
怪鳥咿呀怪叫,紛紛抓著半截屍體沖天飛起。那數十截半段屍體被混金玄冰鐵鏈拖曳,鏘然劃過,落入湖中,血水四濺;數百隻青鳥在暴雨狂風中撲翼爭奪,殘肢血肉漫天掉落。
這一刀摔不及防,連拓拔野也沒有料到,眾人失聲驚呼,目瞪口呆,只覺這於兒神之凶暴殘虐實是無以言表,心中都是憤怒如熾,如那驚濤駭浪一般翻騰。
轟然狂震,那兩座山峰彷彿要炸裂開來。洞庭湖突如沸水乍濺,萬頃波浪,千長巨浪,一道紅光在狂雷也似的爆吼聲中怒舞飛騰。
於兒神悶哼一聲,倒掠而出。漫天怪鳥尖聲慘啼,帶著紛紛羽毛、揚揚血雨簌簌掉落。
眾人站在十餘里外、數百丈高的山腰遙看,突覺鼻息窒堵,氣浪拍面,腳下踉蹌不穩。真珠驚叫一聲,猛地朝後倒飛,若不是拓拔野與六侯爺齊齊拉住,便要掉下萬丈懸崖。
拓拔野大駭,凝神望去,只見洞庭湖上空一條赤色虯龍風雷電舞,仰頸狂吼。身上傷痕纍纍,纏了一道又一道的紫色金屬長鏈,張揚的巨爪被支冰鐵似的環鎖扣住。身形筆直,如朝天火矛,大半截身體被緊緊地拖扣在水中。
那兩座山峰隨著這赤色虯龍的每一次擺舞而劇烈震動,搖搖欲墜。想來這赤色虯龍就是被壓在山下湖底一百來年的神秘人物。
數日之前,拓拔野與大荒十神之一的雷神在無塵湖底並肩作戰之時,雷神便曾突然變身,化為黑色巨龍,橫掃群雄,擊裂玄冰鐵屋,呼嘯突圍而去。眼前這赤色虯龍,霸烈真氣,狂野氣勢竟絲毫不在雷神之下!
於兒神在高空之上御風踏步,臉上驚怒交集,突然兩腮一鼓,噴出一口鮮血。顯然被那赤虯風雷一擊打得內傷。身上纏繞的兩條黑蛇突然鬆動,軟綿綿地朝下墜落,沒入洶湧湖水之中。身旁殘餘的百餘隻青色怪鳥悲鳴怪啼,盤旋繞舞。
那赤色*龍昂首狂吼,風雲變色,波浪奔騰。那兩座山峰「轟」地一聲又崩塌了一塊。那聲音從赤虯口中發出,轟隆作響:「老子說的話,你以為是放屁嗎?」
於兒神面部扭曲,狂怒吼道:「你奶奶的烏龜王八!老賊,老子今日先殺了你,再向燭真神稟告!」右手揮舞,那柄奇形長刀迎風獵獵,發出隱隱風雷之聲。刀長八尺,彎曲如蛇,淡青色的刀鋒泛著淺淺的血紅光澤。刀背沉厚,刻著奇異的九頭蛇花紋,在風雨暗淡之中,栩栩如生。
赤虯哈哈狂笑,赤須飛舞。
於兒神左手一探,口唇翕動,唸唸有詞。洞庭湖心陡然出現一個漩渦,急旋攀升;那漩渦越升越高,逐漸成了一個十丈老高的碧綠水柱。
於兒神左手輕輕一拍,水柱驀然迸散塌落,現出一個直徑三丈,高近十丈的黑黝黝銅柱;銅柱週身刻了九條玄龍以及幾個大字,閃電陡亮,那柱上大字一閃即逝:北海玄冰混金銅鎮天寶柱。
於兒神冷冷地獰笑道:「老賊,老子替你拉拉筋骨。」右手倒懸,將那奇形長刀猛然插入巨大銅柱頂端的一個邊緣卡口,再順勢一轉,登時緊緊卡住。雙手倒握刀柄,閃電般環繞銅柱御風奔行。
「轟轟」悶響中,那巨大的銅柱緩緩轉動,隨著於兒神的奔行速度,越來越決。
眾人遠遠眺望,電閃雷鳴,風狂雨驟。茫茫霧靄,浩浩洞庭,一人在空中環繞盤旋,拉動黑黝黝的銅柱急速旋轉。
大浪滔天,數里之遙,一隻赤色虯龍擺舞嘶吼,氣浪逼人。
那銅柱的旋轉又逐漸減慢,每轉動一輪,就要帶動刺耳而尖銳的「喀啦啦」怪聲,那聲音來自湖底深處,彷彿鎖鏈交錯,束緊收縮。
赤虯身上的紫火赤晶鏈越來越緊,將他的鱗甲緊緊箍住,深深陷入。身體被鏈鎖拖拽,百經掙扎,仍逐漸朝湖底沉去。想必那銅柱牽引著那赤色虯龍身上的所有鎖鏈,每轉動一輪,他身上的鏈條便要收緊一分。
於兒神哈哈狂笑道:「老賊,我要將你絞成寸斷,埋在這洞庭湖底喂三八!」
赤虯脖頸處被紫火赤晶鏈緊緊纏繞,發不出吼聲,喘息笑道:「喂!你這個小王八嗎?小心被我這一身老骨頭噎死。」
於兒神獰笑道:「老匹夫,到了這當口還嘴硬!」猛地加速飛奔,銅柱急轉,金屬撞擊交錯聲此起彼伏。赤虯身體被紫火赤晶鏈纏緊,逐漸弓起,緩緩地沉入湖中。
湖面上的光芒登時收斂,風勢漸小,暴雨也立時轉變為淅淅瀝瀝的小雨。再過了片刻,小雨也漸漸停息,微風之中,只殘餘些許水珠。
拓拔野心中激盪,熱血翻湧,揚眉道:「走吧!你們只管前行,我收拾了這妖孽便去。」
哥瀾椎等人早已瞧得怒火噴薄,哪肯撒手不顧?紛紛道:「太子,咱們一道收拾這卑劣狗賊!」
六侯爺也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兩位美女在此,拓拔磁石你難道想獨攬這大出風頭之事嗎?」
拓拔野間言莞爾,哈哈大笑,突然心中一動:「是了!既然要鬧,便鬧他個天翻地覆。水妖向來四處鼓搗,唯恐天下不亂,這次我索性將這洞庭湖鬧個底朝天,將這湖底的水族流囚全部救出來,一道尋水妖的晦氣!」當下展顏微笑道:「不錯!這大出風頭的機會可是提著燈籠也難找,咱們今日就將洞庭湖變成第二個湯谷!」
眾人聞言大喜,道:「妙極,」這幾人都是膽大包天,胡作非為之輩,越是出格之事越感有趣,幫助水族流囚造反,那更是想上一想都覺得滋味無窮、樂不可支。
洛姬雅見拓拔野望來,搖頭笑道:「這可不關我的事,仙子我只管要三百六十種奇毒。不過拓拔野,你的性命在沒到靈山之前是屬於仙子我的,可別平白丟了,否則我就要賴上你的朋友啦!」
拓拔野笑道:「仙子,幫我照顧真珠姑娘。」語罷縱聲長嘯,真氣滔滔,御風疾行,朝山下斜斜飛去。
六侯爺、班照與哥瀾椎呼嘯聲中,緊緊追隨,身後傳來真珠急促的叫聲:「拓拔城主,多加小心!」喊了一半,突然縮住,「小心」二字已是細不可聞。
風聲呼呼,拓拔野回頭道:「侯爺,你和班將、哥將到湖底瞧瞧,究竟是什麼狀況?
我去阻止那禿頭魚乾。」
六侯爺歎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自從遇見你之後,我這堂堂風liu侯爺就快變成跟班跑腿,打下手的啦!」
拓拔野哈哈大笑:「侯爺這種風liu倜儻的跟班,豈不是太喧賓奪主了嗎?」笑聲中真氣爆漲,狂風似的奔掠而出,藉著陡峭山勢御風飛行,直撲洞庭湖。
距離那於兒神百丈之時,「鏘然」一聲,將斷劍拔出,在五指之間迴旋繞舞,點水踏浪,高高躍起,笑道:「禿頭魚乾,快來受死!」
於兒神早已聽見山上遠遠的說話聲,但他眼見那只是幾個毛頭小子,心中不甚在意。
此時見拓拔野閃電般衝到,心中方才微微一凜:「這小子是誰?好強的真氣。」
側頭斜睨,見那少年英姿勃發,衣袂飄飄,右手之中一柄斷劍「嗚嗚」繞旋,腰間斜插一枝艷紅如火的珊瑚笛子,見所未見,一時也猜不出來路底細。心想:「他奶奶的,黃毛小兒,今日就算你是五帝十神,敢壞老子大事,也要送你到仙界喝奶去!」當下運轉真氣,「轟」地一掌劃出,五指之上閃過一道黑光,玄se光弧急電般劈落,風聲呼號。
拓拔野心道:「這禿頭魚乾殘暴狂妄,須得一招挫其銳氣。眼下他輕敵大意,正好殺他個措手不及!」
當下毫不客氣,猛地運轉潮汐流真氣,氣流奔卷,剎那間灌入右臂,直達掌心。斷劍「呼」地一聲緊握手心之中,一道碧光微微一閃,斷劍突然光芒大作。
他縱聲笑道:「禿頭魚乾,自不量力!」斜劈疾斫。
斷劍氣芒爆漲,陡然成了兩丈餘長的青色光劍,迎風怒砍,以劍為刀,登時卷引狂烈氣浪,「碰」地一聲與於兒神的那道劈空掌刀猛烈相撞。
於兒神祇覺鼻息一窒,自己那道黑色光弧剎那崩散,一道凌冽無比的氣浪當胸劈來!
心中大駭,猛地調集真氣,抽開銅柱上的奇形長刀,雙掌錯合,閃電般拍出;玄水真氣氣勢滔滔,彷彿一道巨大的光盾旋轉抵擋。
又是「碰」地一聲爆響,氣浪震舞,將他猛地朝後推去。「吃」地一聲,護在身前的氣盾突然裂開一個一尺來長的口子,一道銳利無匹的劍氣閃電般刺入。
於兒神魂飛魄散,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這小子究竟是誰?好生厲害!」雙掌立時一夾,真氣澎湃,硬生生將那刺入的劍氣卡住,再猛然交錯,方將那劍氣絞碎。但心中驚懼莫名,原先狂妄氣焰已經煙消雲散。
這於兒神原本是水族十仙之一,真氣法力早已是仙級境界,只因其早年犯過,被剝奪官爵,還險些被斬殺,因認罪懇切,被燭龍開恩流放洞庭湖。
在流放的幾年間,因自恃正統,與此地流囚格格不入。在一次流囚叛亂之中,他竟協助此地守神,斬殺起事首領,平叛有功,因而被賜還ziyou之身。此後他感恩戴德,更加為燭龍賣命,官爵也逐漸恢復。
眼下雖然尚未升回水族十仙之位,但其本事其實猶在百里春秋等人之上。這也是其何以自恃極高,驕狂暴虐之故。
以拓拔野眼下的真氣,最多只能勉強與他相敵,相鬥一久,必定落盡下風。但拓拔野乘他麻痺大意之機,借助無鋒劍的神器靈力,奮起真氣一招進擊,將他隨意揮灑的劈空掌刀須臾破碎,再挾此雷霆餘威,將他倉促間調集的氣盾閃電刺破,從而大大挫敗了他的銳氣與信心。
乘著於兒神驚魂未定之機,拓拔野氣勢滔滔,又是*似地猛攻而來。劍氣縱橫,氣浪澎湃,剎那間將於兒神逼得手忙腳亂,心中驚駭,一時竟生出些許怯意來。
拓拔野痛恨其殘暴卑劣,下手毫不留情,殺氣凜冽,氣勢如虹。相較之下,於兒神輕敵麻痺,失了先機,此後步步受制,連調息反擊的時機都沒有,只能以一雙肉掌相敵。
心中驚懼,氣勢大餒,不免有些縮手縮腳,一連百餘招後仍然被逼在下風。
但他真氣超卓,經驗豐富,實非眼下的拓拔野可以匹敵。又鬥了數十招後,於兒神驚愕慌亂之心已經鎮定下來,漸轉從容。心中卻是極為納悶,不知這少年究竟是誰,又何以橫插一腳,與自己生死相搏?冷笑道:「小子,你可知此處是什麼所在?竟然敢到這裡撒野搗亂!」
拓拔野掌劍齊飛,銳氣縱橫,不容他有絲毫喘息餘地,笑道:「自然知道,這裡便是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