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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六章 與子攜行 文 / 樹下野狐

    朝陽暖暖地照著,晨風吹拂,搖落滿谷蟬聲。山溪在樹木叢林掩映下曲折流轉,水光粼粼。

    溪水清澈,魚兒擺舞。那淡青色的小龜順著溪流磕磕碰碰地一路游去,眼珠滴溜溜轉動,口中緊緊咬著絲囊。一隻藍色的蜻蜓從它它邊飛過,好奇地稍作盤旋,而後又優雅地點水飛行。小龜視若不見,逕直前游。

    溪水繞折,在寬闊處匯聚成潭,形成一個小瀑布。小龜從瀑布上衝下,在急流中沈浮跌宕,叉沿著斜斜的山坡急劇滑下,終於來到寬闊的溪流中。

    小龜從水中浮了上來,甩甩腦袋,游到岸邊,將絲囊小心翼翼地放在單地上。

    那絲囊動了動,口子「噗」地鬆開了。

    一隻纖美素白的玉手從那小小的絲囊中伸了出來,繼而是另一隻手,然後聽到一聲輕輕的呻吟,一張俏麗的臉容從絲囊中冒出,杏眼撲眨,四下探看一陣,朝著青龜嫣然一笑,倏然躍了出來。竟是一個美艷不可方物的紫衣女子。

    絲囊鼓動,「呼」地一聲,又從中躍出一個軒昂少年,正是蚩尤與晏紫蘇二人。

    原來晏紫蘇故意讓蚩尤鑿穿洞壁,在十日鳥鳥背上縛上石人,而後朝東西兩翼放飛十日鳥,調虎離山。自己二人卻鑽入可容納萬物的「乾坤袋」中,由小青龜銜著乘隙逃走。那乾坤袋共有九隻,乃是北海冰蠶絲與上古神樹西海櫃格松混絲所製,乃北海神器之一。

    櫃格松乃是太陽、月亮西落之處,汲取天地精華,其絲極具神力。與冰蠶絲混織的乾坤袋可以存放萬物,隔絕兩界,是以祝融雖然神功蓋世,情急之下也極難察覺兩人藏匿其中,只道他們憑空消失,必是乘鳥逃逸。匆忙間又著了晏紫蘇的道。

    晏紫蘇將小龜捧在掌心,格格一笑,用鼻尖頂了頂小龜的腦袋,柔聲道:「多謝你啦!」將小龜連同地上的乾坤袋一同放入腰間的乾坤袋中。

    轉身對蚩尤得意地笑道:「那殭屍鬼雖然是大荒十神,可惜腦袋木訥,絲毫不懂得繞彎兒。當真是迂笨之極。他發現十日鳥背上的石人時,只怕連嘴都要氣歪啦!」蚩尤此時才知以火神之威,何以始終抓她不著。也不知她這一路上使了多少狡計,竟將祝融玩弄於股掌之間。

    祝融為人耿直,素有長者之風,被晏紫蘇這般戲弄,蚩尤心中頗為不忍。想到自己因纖纖之故,明知九尾狐盜走火族聖物,還要與她合謀,誑騙祝融,更是鬱悶,心中頗為歉疚。冷冷道:「先別高興得太早,他一旦追上十日鳥,必然要回頭找來。」

    晏紫蘇格格笑道:「呆子,那老頭比你還要呆上三分。他發現上當後定然會心急火燎地趕往西邊追另外幾隻太陽烏,等到他發現又上當的時候,咱們早就到了該到的地方啦!」

    蚩尤心道:「不知這妖女盜走的是什麼東西,必定會掀起極大波瀾!等到救出纖纖之後,我需得將那東西想法子取回來,還給火神。」

    突然想起那妖女知他心思,抬頭望去,果見晏紫蘇盯著他笑吟吟地道:「呆子,別胡思亂想!要拆橋也得過了河呢!」

    蚩尤不理她,四下掃望。溪流寬闊,碧水澄清,兩岸丹山偉岸,紅石勝火,映襯著藍天碧樹,更覺絢麗如畫。心中煩悶宛如被迎面清風一滌而盡,愕然道:「這是哪裡?

    倒是美得很。」

    晏紫蘇嫣然道:「呆子,這便是東南第一勝景——武夷九曲溪。」蚩尤恍然,年幼時便曾反覆聽島上遊俠說過,人生至樂之事便是在九曲溪上乘竹筏順流而下,素面朝天,觀碧水丹山無窮之景,聽風聲水鳴天籟之音。心中嚮往已久,想不到竟在今日無意成行,心中自是歡喜。

    晏紫蘇對他心中所思瞭如指掌,拍手笑道:「咱們想到同一處去啦!反正那殭屍鬼已經在千里之外,聽不著看不見,咱們暫且逍遙,坐坐竹筏吧!」她見蚩尤一楞,皺起眉頭,便又柔聲道:「呆子,順流直下便是去往你那好妹子藏身處。明日你便可以見著你的妹子啦!」蚩尤面色稍霽,對這九曲溪漂流他心儀久矣,當下不再言語。

    晏紫蘇轉身走入岸邊竹林,長袖揮舞,片刻間便砍倒了二十幾株綠竹,青絲飛舞,紮成一個小巧漂亮的竹筏。

    蚩尤童心忽起,也上前一道幫忙,一時間竟忘了彼此關係。兩人相視一笑,將竹筏推入溪流,呼叫聲中一齊躍了上去。蚩尤站在筏尾,撐著長竿,將竹筏划離岸邊,順流漂去。他自小在海裡風浪穿行,掌控竹筏實是易如反掌。

    碧水如帶,蜿蜓迤邐。溪水清澈見底,細石遍佈,魚群搖曳穿行。兩岸白沙赭石,碧樹綿綿。丹山赤巖,嶙峋傲岸,交錯橫空,嶸然天半。

    清風吹來,晏紫蘇黑髮飄舞,素手攏住秀髮,斜轉回眸,嫣然而笑。蚩尤心中微微一蕩,那笑靨在陽光下燦然嬌媚,絲毫瞧不出平素的狡黠毒辣。

    天藍似海,白雲悠悠。鳥叫啾啾,蟬聲隱隱。竹竿在溪底觸石,發出清脆的篤篤之聲。過了片刻,蚩尤索性躺了下來,任由竹筏順勢漂流。枕以雙臂,瞇著眼仰望藍天,心中歡愉,喜樂安平。

    潺潺水聲在耳邊漱洗而過,陽光在枝葉石隙間斑駁閃耀。岸邊巨石下的細草拂面而來,麻麻癢癢,甚是舒服。

    蚩尤心道:「倘若現下不是和這妖女同舟,而是與拓拔、纖纖一道,那便有多好。」

    突然聽見晏紫蘇冷笑一聲,水花漫天潑將過來。

    蚩尤愕然起身,不知她又起了什麼花樣。只見她杏目圓睜,惡狠狠地瞪著他,突然「噗哧」一笑,眼波變得一片溫柔,搖頭道:「呆子,我當真瞧不出你那妹子有什麼迷人之處,你竟然為了這麼一個傻丫頭連性命也不要,真是有趣得緊。」

    蚩尤面上一紅,冷冷道:「妖女你知道什麼?你道天下人都像你這般無情嗎?」晏紫蘇格格一笑,轉過身去。

    她突地「哎呀」一聲,轉過身來,叫道:「臭魷魚,你!你!」聲音忽然變得清脆婉轉,與纖纖的聲音一模一樣。蚩尤吃了一驚,只見她嬌俏動人,赫然便是纖纖!

    蚩尤心中劇震,「啊」地一聲驚呼,猛地站起身來叫道:「纖纖!」用力過猛,竹筏搖曳,險些翻倒。驀地想起這纖纖乃是九尾狐所化,心中狂喜之情登時煙消雲散。

    晏紫蘇掩嘴笑得花枝亂顫,喘息道:「呆子,大呆子!」蚩尤失望憤怒,霍然轉身,奮力撐竿。

    曼紫蘇笑道:「你不是盼著和纖纖同舟嗎?怎地纖纖來了你又反倒不高興了?」

    蚩尤不答話,只是撐竿前行,任由她百般挑逗盡皆不理。

    竹筏輾轉漂流,兩岸景色變幻,如在書中穿行。

    忽然聽見隱隱歌聲,似乎有人朝此而來。過了片刻,歌聲越來越響,轉彎處迎面來了一艘竹筏,筏上一對中年男女分坐尾首,撐竿撥水。那男子一面撐竿,一面唱歌,女子微笑著望他,眼中滿是溫柔情意。

    想是居於此處的夫婦,溯流捕魚。那男子望見蚩尤二人,止住歌聲微微一笑。蚩尤也點頭微笑,心中微痛,隱隱之中對他們大為羨慕。不知何時自己方能大仇得報,與心愛之人這般泛舟水上,與世無爭?若真有其時,那個船頭女子會是纖纖嗎?這念頭一閃即過,沈痛茫然。

    忽聽一聲冷笑,「嗤嗤」之聲大作,一蓮銀針在陽光下閃爍奪目的光芒。那夫婦二人哼也未哼一聲,便雙雙中針落水,鮮血迅速染紅了清溪。

    蚩尤大駭,猛地回頭望去,瞧見晏紫蘇若無其事地捏著一根銀針插在髮髻上。蚩尤又驚又怒,熱血上湧,喝道:「妖女!你好端端地殺他們做啥!」

    晏紫蘇嫣然一笑道:「你忘了我是個無情之人嗎?我們可是在逃亡路上,若是殭屍鬼趕到此處,向他們詢問我們的行蹤,那不是大大不妙嗎?誰要他見過我們,那便只有死啦!」

    蚩尤雖然也不是心軟之輩,但眼見她濫殺無辜,這對夫婦恩愛若此,心中悲憤難當,對她更是起了強烈厭憎之心。氣得微微顫抖,若非顧忌纖纖下落,早已一掌劈下。

    半晌方仰天狂吼道:「罷了!罷了!」

    晏紫蘇似乎見他越是生氣便越發歡喜,格格笑個不停。突然起身道:「走吧!」衣袂飄飄,姿勢曼妙地躍上左側石壁。蚩尤壓住心中的怒火,隨之躍起。

    晏紫蘇站在崖邊微笑道:「呆子,你若不想我再濫殺無辜,那便化成另外一個模樣;只要旁人不知道你我身份,自然就可以保住一條小命啦!」

    蚩尤忍氣點頭。晏紫蘇款款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凝望他片刻,笑道:「你長得這般霸道,要想易容倒當真難得緊呢!」伸手在他臉上撫摸開來。也不知她掌心中塗了什麼東西,清涼沁脾,合著那溫軟滑膩的手掌摩娑而來,極是舒服。

    蚩尤起初還凝神警惕,但過了片刻便放鬆下來,任由她拍撫。那盈袖暗香混合她身上妖異體香,在暖風中格外醉人。蚩尤不敢多想,只是意守丹田。

    過了一會兒,晏紫蘇道:「好啦!」收回手掌,跳到幾步外端詳,突然「噗哧」一聲,笑道:「比你俊得多啦!」

    蚩尤轉身朝崖下九曲溪望去,水光搖蕩,隱隱約約瞧出乃是一個玉樹臨風的另子,眉目俊秀,比之拓拔野尚精緻了幾分,微微一楞,道:「怎地成了一個小白臉?」

    晏紫蘇得意道:「否則怎能瞧出我的手段?」她見蚩尤老大不情願,便笑道:「既是覺得不好,便再給你化一個?」

    蚩尤想到還要被她的手掌撫摸上半晌,連忙搖頭道:「罷了,就這個吧!」

    晏紫蘇從腰間乾坤袋中取出另一個乾坤袋,遞與蚩尤道:「你那苗刀太過招搖,先放在這袋中吧!」蚩尤見她竟將這寶物坦然相予,不由一怔。當下道謝接過,將背上長刀解下放入。忽然想起那調虎離山的十日鳥,不知它們何時能重新尋來。

    晏紫蘇轉過身,待到片刻後再回轉時,已成了一個俊俏風liu的少年,迥然兩異,瞧不出一點端倪,格格一笑道:「林兄,走吧!」

    兩人一路飛奔,朝北而行。蚩尤惑然道:「這不是往雷澤城的方向嗎?」

    晏紫蘇抿嘴笑道:「反正能見著你那纖纖妹子就是。」蚩尤心中疑惑,見她不願多說也只好作罷!

    上了官道之後奔行益快,風聲呼呼,猶如在空中飛行。蚩尤竭盡全力,方能與她並肩而行。倏然如風捲引,道路兩旁之人見了無不瞠目。

    一路上人潮不斷,各色衣服的豪俠都有,坐騎背後都夾帶著鼓鼓的包裹,顯然都是各族城邦趕去為雷神賀壽的使者。雷神既是明年木族青帝的大熱門,自然誰也不願對之怠慢,紛紛未雨綢繆。半個時辰之內,他們便遇見了百餘名使者。

    那些使者都是常年在外,見多識廣之人,瞧見蚩尤二人,紛紛拱手招呼道:「林公子!」滿臉恭敬之態。蚩尤心中驚詫,胡亂回禮。轉念一想,明白必是晏紫蘇將他易容成某個著名的世家公子,心中不由暗罵她多事。

    有幾個水族使者見了他,更是滿臉堆笑,大肆討好,送給兩人兩匹極為健壯的駝龍獸。晏紫蘇老實不客氣地翻身騎上,蚩尤也卻之不恭,騎著駝龍獸飛馳趕路。

    如此毫不停歇地奔行了一ri,到了傍晚時分終於到了雷澤城外。城外百里驛早已客滿,許多使者只得在驛站外搭起帳篷來。

    故地重遊,晏紫蘇看也不看,拉著蚩尤逕往城中奔去。

    雷澤城在太湖南側,坐擁萬頃良田。北有魚蝦之供,南有稻梁之熟,極是殷富,乃木族三大聖城之一。

    遠遠地蚩尤便望見高牆如帶,城樓似丘。城牆上青旗招展,獵獵綿延。城牆比之前幾日見過的ri華城,別有一番氣派。城樓上有亮光閃動,顯是有偵兵在以千里鏡眺望來客。

    晏紫蘇道:「那百里驛是尋常使者歇見之地,咱們這等貴人自當住在城中驛店。」

    話音未落,城門打開,有兩騎飛馳而來,口中叫道:「是北海林公子嗎?小的有失遠迎,還望恕罪。」乃是雷澤城的迎客使來了。

    蚩尤猛然想起,北海有一個林氏世家,聲名顯赫,一直是水族長老會的頂梁之柱。

    現今的水族長老會中據說有四個都是林家人。水族大長老林通玄的大公子林悅鷗,乃是水族六大公子之一,性情風liu,遠近馳名。那林公子交遊甚廣,在五族中都有些朋友,是個很吃得開的人物。沒想到晏紫蘇竟將他易容成這位公子,饒是蚩尤膽大包天,頭皮也不由有些發麻。當下打腫臉充胖子,胡亂應諾,寒暄一陣後隨著兩名雷澤城迎客使朝城中而去。

    晏紫蘇道:「兩位,這幾日各方的使者都來齊了嗎?」

    那兩名迎客使滿臉喜色,笑道:「承蒙天下英雄厚愛,大荒各大名城的使者幾乎都來齊了。明日還會有大批英雄前來捧場。」

    晏紫蘇點頭道:「那便好。如果人來得少了,那就毫不有趣啦!」兩人聽她這話說得陰陽怪調,都是微微一楞,蚩尤心中也是頗為納悶。

    雷澤城城樓高厚,以巨大的金剛巖砌成,通體泛著金屬般的色澤。城門高兩丈餘,以玄冰鐵製門框,再加上三重厚兩尺的青銅門,給人感覺這雷澤城實是固若金湯。

    大門次第打開,兩側持戈軍士目不斜視,莊嚴齊整。

    穿過大門,馳過一條短短的青石大道,便是縱橫交叉的街道市集。

    夕陽西下,城中仍是一片喧嚷熱鬧景象。大街寬闊,高樓鱗次櫛比,簷角高低交錯。

    人流潮湧,車水馬龍,耳中儘是歡聲笑語,城中夾雜許多各色服裝的各城貴使,在街巷人群中穿梭。

    雖然餘輝煦暖,夜色尚未降臨,但高樓簷角的綵燈都已點燃,遠遠望去,燈火遍佈,交相輝映,喜氣洋洋。

    蚩尤、晏紫蘇隨著迎客使在人群中穿行,繞過幾個街巷,在一座高樓前停下。門前一塊大匾寫著「貴賓館」。早有人迎上前來,將坐騎牽到後院。

    迎客使引著兩人進了樓,在掌櫃處小聲說了一會兒,走回來時滿臉尷尬之色,頗為難地道:「林公子,眼下貴賓館所有的房間都已被訂滿,只剩下一間大房,能不能委屈兩位……」

    晏紫蘇道:「無妨!」瞟了蚩尤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們情同兄弟,正好可以聯榻夜話。」蚩尤心頭「喀咚」一響,突然「噗噗」狂跳起來。

    迎客使大喜,連連道謝,領著二人朝樓上走去。館內已有頗多貴客,見有新客,紛紛轉頭望來。蚩尤生怕又有「林公子」的熟人,當下扭頭假裝與晏紫蘇說話。晏紫蘇含笑不語。所幸一路無人認出。

    那房間臨靠西南,頗為寬闊,房中只有一張大床。陽光透過窗欞,暖暖地照了一地。

    迎客使走後,晏紫蘇往床上一躺,格格笑了一陣,秋波一轉,吃吃笑道:「林公子,今晚只好委屈你和我這妖女同床共枕啦!」她雖化成少年,但那眉目之間妖嬈嬌媚,合著這話更覺勾人魂魄。

    蚩尤心中猛跳,收斂心神,冷冷道:「妖女,你說帶我去找纖纖,纖纖在哪裡?」

    晏紫蘇眨了眨眼,微笑道:「呆子!」轉了一個聲調道:「你放心吧!她便在此處。

    明日你就能見著她啦!」

    蚩尤上前箍住她的手,喝道:「為什麼要明日?現在就帶我去見她!」

    晏紫蘇歎氣道:「晚見半天都等不及嗎?呆子,她明日才會到此處。我倒想現在就讓你瞧見她,那就可以早些擺脫你啦!」見他毫不動彈,白了一眼又道:「你就會這般欺負我嗎?」

    蚩尤見她眼中瑩光閃動,微微一楞,只道抓痛了她,撒開手冷笑道:「你倒真會賊喊捉賊。」他性子桀騖狂烈,無所畏懼,但在這妖狐面前卻總覺得束手無策,空徙惱怒,渾身力氣使不出來。

    當下轉身便想到外面透透氣,卻聽晏紫蘇悠然道:「你現下是大名鼎鼎的北海林公子,這一出去只怕就會遇見許多新朋故友,他們見了你一定歡喜得緊。」

    蚩尤一凜,被一群陌生人纏住倒是殊為可厭之事,倘若稍不留神洩露身份,在這即將見到纖纖的關鍵時刻節外生枝,更是大大糟糕;當下止步,轉身走到窗邊,朝外眺望。

    斜陽殘照,西風送晚,人群川流不息,喧聲隱隱。

    晏紫蘇笑道:「林公子站在窗口不知是觀賞風景呢,還是想被當成風景來觀賞?」

    蚩尤心中鬱怒,不加理會。晏紫蘇又道:「眼下滿城中都是各地使者,素來喜歡收集情報,打探是非。林公子乃是名人,站在窗口,一定引人注目的很。」

    蚩尤終於忍不住,怒道:「妖女,既知如此,你將我化成這鳥公子做啥?」

    晏紫蘇亳不生氣,嫣然道:「呆子,若不是成了林公子,今日你進得了雷澤城嗎?」

    蚩尤登時結舌,強忍怒氣,坐在椅中不再說話。

    夕輝移轉,暮色逐漸降臨。屋簷下的綵燈隨風搖曳,光線明暗不定。

    晏紫蘇掌起燈,道:「你不吃些東西嗎?」蚩尤走了一ri,肚中早己餓極,但此時驛店膳廳必是高朋滿座,若去吃飯定要生出事端,當下閉目不答。

    晏紫蘇從乾坤袋中取出昨夜那絲帛,在床上鋪開,挑了一個琉璃紙方塊剝開,屋中登時漫溢蟹膏脂香。晏紫蘇柔聲道:「林公子,該進晚膳啦!」那蟹膏塊在她指尖上滴溜溜旋轉,香氣越濃。

    蚩尤正要拒絕,肚中卻突然咕咕亂叫起來,晏紫蘇格格笑道:「原來你偷偷吃了許多青蛙,難怪飽啦!」指尖一彈,將蟹膏塊拋了過來。

    蚩尤面上微紅,心想自己早己被她種了蠱蟲,她無須再給自己下毒,當下也不再推辭,將蟹膏塊送入口中。脂香四溢,入口即化,那小小一塊蟹膏上竟似有無窮滋味,唇齒留香,食慾大振,腹中叫得更是響亮。

    晏紫蘇格格笑道:「哎喲,這青蛙可越來越多啦!」接連拋了幾個琉璃紙方塊來。

    蚩尤吃了幾塊,每一個都是由天下美食取其精華製成,其味之美生平見所未見,當下不再客氣,一連吃了三十餘個仍意猶末盡,眼見那絲帛中的美食幾已被自己吃盡,而晏紫蘇尚未吃過一個,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晏紫蘇頗為歡喜,笑道:「我的食量少得很,三、五個便夠啦!」她挑揀了幾個吃過,然後又將那小青龜取出來,餵它吃了一些,這才盡數收起。

    蚩尤瞧她餵食小龜時,滿臉溫柔的笑容,杏目閃閃動人,愛憐橫溢。想起她在水簾洞中熟睡時那純真無邪的笑容,心頭微微一震,這妖女有時純真無邪,有時溫柔體貼,有時狡黠多變,有時又心狠手辣直如瘋魔,一時間腦中恍惚,真不知她那千面之後的,究竟是一張怎樣的容貌。

    正胡思亂想,突然足底生寒,一股麻痺之意迅速竄將上來,朝全身擴散。:心中大駭,調氣運息,但方甫運氣,卻更為驚駭,經脈郁堵不暢,真氣絲毫不能流轉。頃刻間週身經脈如被同時封閉,再也動彈不得。

    晏紫蘇訝然道:「你怎麼啦?」蚩尤張大嘴想要說話卻發不出聲來,心中驚怒,不知道了何人暗算。想要警示晏紫蘇卻偏生說不出一個字,一時額上急出汗來。

    晏紫蘇走到他身邊,掏出絲巾替他揩拭汗珠,杏目一閃一閃地瞟著他,柔聲道:「呆子,你怎麼啦?出了這許多汗?」蚩尤瞧著她目中的狡黠之意和隱隱笑容,登時心中一沈,透徹雪亮。這妖女定然是在適才那美食中下了什麼古怪之物,將他週身經脈封住。心中痛悔,明知這妖狐狡猾毒辣,還是輕信於她,再次著了她的道。

    晏紫蘇格格脆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道:「大呆子,誰讓你胃口這麼好,將姐姐的寒石散也吞下去啦!」蚩尤心中怒極,雙目中如有火焰跳躍。

    晏紫蘇突然止住笑聲,盯了他半晌,歎氣道:「呆子,放心吧!若要殺你又何必用寒石散?明日你還是能見著你的好妹子。」蚩尤目光森冷,對她的話再也不信。

    晏紫蘇笑道:「信不信由得你。」伸手用力將他抱了起來,丟在床上。然後自己鑽上床去,斜躺在他的身邊,面對面地凝望著他。

    晏紫蘇突然道:「還是瞧你的臉舒服些,這林大公子暫且消失吧!」伸手在他臉上輕輕撫摸,過了片刻,素手移開時,她也己回復那原先的俏臉。那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直地凝視他半晌,「噗哧」一笑,道:「你這般凶神惡煞的,眼珠都要掉出來啦!」

    蚩尤惱恨無比,自己堂堂九尺男兒,一心縱橫天下,重建ziyou之邦,豈料竟三番數次栽在這個妖狐上。連這狡猾妖女都降伏不了,如何降伏那無數水妖?

    咫尺之距,晏紫蘇那香甜妖異的氣息吹在自己的臉上,眼波蕩漾,笑容甜美動人。

    不知這妖女究竟想幹什麼?突然心中一凜,只見晏紫蘇輕輕皺起眉頭,眼神凝注他臉上某處,小心翼翼地伸出兩根手指往他臉上探來。指尖劃過臉頰,摳下一塊小小的皮痂,嫣然道:「這就好多啦!」

    蚩尤鬆了口氣,但更覺疑惑,心中「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也不知罵了多少遍。晏紫蘇用手指摩挲著他的臉,燦然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是什麼東西?是誰的奶奶燒的紫菜魚皮湯這般美味?讓你這般不住的叨念?」

    她格格一笑,柔聲道:「呆子,只是和你睡上一覺,別疑神疑鬼啦!醒來時姐姐就不在啦!你就可以看見你的傻丫頭纖纖了。」

    她怔怔得凝視他半晌,突然臉上一紅,笑道:「睡吧!」果真閉上眼睛,面對著他入寐。蚩尤雲裡霧中,難道這妖狐將他經脈封住便是為了和他這般安安靜靜地睡上一覺嗎?這妖狐行事匪夷所思,但這樁也太過莫名其妙。

    燭光搖曳,照得她的俏臉忽明忽暗。雙頰嫣紅,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櫻唇嬌艷欲滴,彷彿月下海棠。蚩尤突然發覺她的美貌,絲毫不在纖纖之下;倘若不是那般心狠手辣、機狡多變……突然想起她聽得自己心聲,連忙止住,朝其他處胡亂思想。

    晏紫蘇雙靨突然變得緋紅,睜開眼,眼波似酒流蕩,低聲道:「呆子。」這一聲幾如蚊吟,細不可聞,但卻是纏mian刻骨。蚩尤心中一震,如被電掃,急忙收斂心神,閉上眼晴,不敢再看她一眼。

    夜風吹窗,燭淚滴垂,光影搖曳。不知過了多久,窗外人聲漸少,月光斜斜地流淌而入。

    蚩尤閉著眼睛,始終沒有睡著,身旁晏紫蘇的妖異體香絲絲縷縷在鼻息輾轉,她的心跳忽快忽慢,呼吸聲也是變化不定。雖然沒有睜開眼睛,他也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妖女凝視他的眼神。心中的鬱怒早已逐漸消散,只是仍然疑惑不解。

    突然聽見響聲,晏紫蘇似是從他身邊坐起,在他耳邊說道:「呆子,我走啦!」他睜開眼,只見她已經換了一身衣裳,容貌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模樣,清雅脫俗,嬌怯動人。若非她一直在他身邊,他定然以為這是旁人。

    晏紫蘇嫣然一笑道:「認不出來了吧?今後你瞧見我時只怕也認不出來啦!」伸手將他腰間的乾坤袋解下,笑道:「這個袋子便送給你了。你且藏在這個袋子裡,明日你便能瞧見你的好妹子了。過十二個時辰後,寒石散的功效就會完全消失,你就可以行動自如了。」

    突然俯下身在他臉前兩寸處凝住,凝視了他剎那,嫣然道:「千萬別想我哦!想我的時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格格笑聲中,將他兜入乾坤袋,緊緊收束。

    蚩尤只覺得被她提了起來。透過絲縫,瞧見她將自己塞在枕頭邊上的縫隙裡,然後吹滅蠟燭,笑吟吟地瞧了自己一眼,從窗口耀了出去,消失在月光之中。

    這一剎那,蚩尤心中不知為何竟突然充滿了淡淡的失落和惆悵。偌大的房間空空蕩蕩,只剩下他,和一壁雪白的月光。

    翌日清晨,驛店夥計敲門而入,見裡面空蕩無人,微感詫異,只道林公子臨時有事,不告而別。咕咕噥噥了一陣,將房間打掃乾淨,重又掩門離去。

    蚩尤被藏於乾坤袋內,全身依舊無法動彈,心急如焚。窗外人聲漸多,車馬聲不絕於耳;時常聽見有迎客使大聲呼叫,某某貴使駕到,一時人喧馬嘯,極是熱鬧。

    晌午時分,又聽見幾騎迎客使風馳電掣地駛過,沿途高聲長呼道:「火族米長老、火正仙、烈侯爺到!」人聲鼎沸,喧鬧大作。片刻之後,噠噠馬蹄之聲連綿而來,車輪粼粼,似乎有數十人從窗下經過。

    門外走道上腳步聲急促交織,隱隱聽見有人在頗為興奮地談論。

    過了一會兒,房門「吱嘎」一聲開了,有人道:「姑娘,你先住此處吧!」一個少女隨著夥計走了進來。

    蚩尤腦中轟然雷鳴,熱淚奪眶,數月來夢縈魂牽的人終於出現在眼前;那少女杏目桃腮,嬌俏動人,正是纖纖。

    蚩尤張大了嘴發不出聲,想要扯開乾坤袋卻使不出力,心焦如焚。突然想起昨日那妖狐所言,自己果真會在此處見著纖纖,心中又驚又奇,難道是那妖狐走後將纖纖送到此處嗎?或是那妖狐當真會卜卦之術,算準了纖纖將住這個房間?

    那夥計關上門逕自而去,門外人影閃動,似乎有兩個大漢守著大門。蚩尤心中一動,難道纖纖是被人囚在此處不成?

    纖纖坐在桌前蹙眉不語,直楞楞地瞧著窗外出了一會神,似乎滿腹心事。暖風吹來,將她的髮絲吹得擺舞不停,那纖細瑩白的脖頸、精巧美麗的側面,顯得如此楚楚動人。

    蚩尤呆呆地望了半晌,覺得比之那日在古浪嶼相見之時,憔悴了許多。從前她總是巧笑嫣然,蹦蹦跳跳猶如孩子一般,渾不似現在這般心事重重。不知她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頭?想到此處、蚩尤心頭大痛。

    纖纖突然起身走到床前,往床上一躺,蚩尤嚇了一跳!那芬芳甜蜜的少女體香撲鼻而來,登時令他心跳如狂,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纖纖側轉身,面壁出神,倒像是與他共榻相望一般。昨夜那妖狐也是這般姿勢、這等距離與他共枕而眠,孰料幾個時辰之後,這身旁玉人竟化作了纖纖。

    蚩尤從未在這等距離與纖纖相對,縱使當年纖纖年幼,三人聯床夜話,彼此也相隔數尺。眼下伸手可觸,鼻息互聞,就連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都瞧得一清二楚。

    蚩尤屏息凝神,生怕一呼氣驚動了纖纖,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酸疼。這咫尺之距的相思苦痛遠比任何時候為甚,心亂如麻,癡癡地瞧著纖纖,這一瞬間,世間萬事都煙消雲散。

    突然,纖纖的雙眼迷濛霧籠,一顆淚水倏然從眼角湧出,滑過臉頰,洇濕了枕頭。

    繼而大顆大顆的淚珠接連湧出,撲簌簌地落下。

    蚩尤吃了一驚,喉嚨如被什麼堵住了一般,心中又是慌亂又是疼痛,茫然無措,不知該做什麼才好,突然又想起他什麼也做不了。

    纖纖擦了擦眼淚,怔怔地想了一會兒心事,突然伸手入懷,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橘紅色的半透明海螺,癡癡地凝視了半晌,嘴角微笑,眼中忽又落下淚來。

    蚩尤心中如遭重錘。那海螺乃是當年拓拔野在岸邊海底摸得,送與纖纖的。海螺內有七竅,可用細線穿連,有一陣子,纖纖總是將它掛在頸上,捨不得脫下。他記得有一ri傍晚,三人坐在海灘上閒看日落,晚霞似火,海浪湛藍,拓拔拿著那七竅海螺悠悠揚揚地吹出一首極為動聽的曲子。那時纖纖極是歡喜,她那閃閃的目光,燦爛的笑靨此刻回憶起來恍在眼前。

    她將這七竅海螺珍藏了許多年,即便是離島不辭而別,也悄悄帶上,此中情意再也了然不過了。蚩尤心下酸楚,一片迷茫。

    纖纖將那海螺放到唇邊,吹將起來。登時嗚咽怪調,斷續無章,她「噗哧」一笑,眼角的淚水倏然滑落,喃喃道:「原來你也只喜歡他,換了別人便吹不出曲子了?」

    蚩尤心中酸痛愈劇,他素來粗獷狂放,對於兒女之事毫不在行。但此時此景,卻讓他黯然神傷,情難自抑。纖纖對拓拔情深一往,但那小子與龍女之間情真意切,她注定是要成為吹不出曲調的海螺了!忽然覺得自己也便如那海螺一般。

    纖纖忽然蹙起眉頭,「咦」了一聲,目光直直地凝視著蚩尤。蚩尤嚇了一跳,還來不及多想,她的素手已經從枕邊的縫隙裡夾出了乾坤袋。她好奇地看著這冰蠶絲袋,在手中拋了拋,嘴角露出微笑。袋內的蚩尤卻被拋得四腳朝天,險些扭了脖子。

    當是時,門口有人道:「纖纖,吃飯吧!」蚩尤聽到那聲音,心中一楞,幾乎要歡喜得崩爆開來。房門開處,果是拓拔野走了進來。

    蚩尤原本還擔憂纖纖落在誰人之手,但見拓拔同行,懸掛了半天的心登時放了下來。

    心中著急,眼下距離經脈解開還有幾個時辰,如何才能讓拓拔知道自己在這乾坤袋中?

    纖纖見是拓拔進來,頗為慌亂,連忙起身將七竅海螺與乾坤袋藏在身後,應道:「知道了。」拓拔野微微一笑,掩門出去,在走廊候著。纖纖將海螺藏回懷中,看了看乾坤袋,將它輕巧地繫在腰帶上,一蕩一蕩地朝外走去。

    第七章風雲際會

    纖纖方甫出門,便有兩個紅衣大漢左右跟上。纖纖瞧也不瞧一眼,逕自隨著拓拔野默默無語地朝樓下走去。蚩尤心中卻是一凜,難道拓拔二人已經為人所制?又見拓拔野、纖纖緘默無言,偶爾眼光互撞立時雙雙迴避開去,知道二人心結未解,心中苦澀。

    拓拔野與纖纖並肩而行,穿過甬道,走過長長的迴廊,來到膳廳。此時正是午膳時分,廳內人山人海,杯盞交錯聲、喧嘩聲不絕於耳。

    將進大門之時,一個瘦骨嶙峋的黃面漢子東搖西蕩地迎面而來,人還未到,一股臭氣已然撲鼻。纖纖眉頭一皺,掩住鼻子朝拓拔野身上靠去。那漢子咕咕噥噥與纖纖錯肩而過,擦身的一剎那,手如閃電,瞬息間將乾坤袋偷入袖中,若無其事地晃蕩離去;手勢之快,竟連拓拔野也絲毫沒有察覺。

    蚩尤又驚又怒,心肺幾要氣爆,好不容易與拓拔、纖纖會合,卻被這獐頭鼠目的漢子硬生生攪散。

    那漢子長袖又髒又臭,滿是油膩,合著那濁惡體味,更覺臭不可擋。經脈封堵的幾個時辰裡,與兩個香如幽蘭的美人同床共枕,而此刻竟被這臭濁漢子袖手同行,蚩尤怒極之下不禁有些莞爾,只覺世事滑稽莫過於此。躁怒稍減,暗暗檢掃經脈,期盼能盡快衝開脈絡,回去尋找拓拔二人。

    那漢子搖搖晃晃出了貴賓館大門,一路上眾人無不掩鼻辟易,只道是流浪的乞丐乘人不備溜入貴賓館中;守館軍士更是大聲怒斥,一腳踢將過來,將他踹出大門。那漢子從地上爬起來,毫不著惱,嘻嘻而笑,嘴中哼著小曲,歡歡喜喜地朝鬧市而去。

    正午驕陽似火,路旁高樹蟬聲密集,梧桐樹葉已轉為慘碧之色,隨風簌簌,陽光耀眼。樹下屋前儘是臨時搭建的市集鋪子,人流穿梭,極是熱鬧。

    其時大荒,五族各城都以耕種漁獵為本,自給自足,限禁商貿。若有缺乏,民眾之間私下互換有無。天下城邦僅有三十六城常設市集,故稱「三十六市,抵一崑崙山」。

    蓋指崑崙山上有天下萬物,而這天下萬物在三十六市中也可尋到。

    雷澤城市集天下聞名,極為繁華。因其北靠太湖,南擁沃野,西有奇山,東臨大海,山珍海奇應有盡有,四方民眾常到此處交換必需之物。

    眼下距離雷神壽宴不過一ri,天下使者雲集,雷神為了招待貴賓,更是大開商禁,市集之上琳琅滿目,從未有過的熱鬧。

    身處鬧市,那漢子如魚得水,在人群中磕磕碰碰,十指如飛,行不過百步,己將眾使者的諸多寶物盜入袖中。蚩尤在他袖內東搖西蕩,始終無法提前衝開經脈,索性冷眼旁觀,瞧他能偷盜多少寶貝。

    他在袖中望去,只見人影閃動,各式各樣的鞋靴倏然晃過,一件又一件的寶物接連不停地納入袖中。

    那漢子似是知道乾坤袋的神奇,眼見袖袋已經裝滿,再也盛放不下,索性解開乾坤袋的系口,將寶物一股腦兒全塞了進來;瑪瑙翡翠、金器珍珠、獸角異果……應接不暇,直瞧得蚩尤眼花撩亂。

    那漢子心猶不足,又往人群中擠去。偷了一個雞腿,啃了一半,忽然瞧見某物,登時眼放光芒,竟將那剩餘的半個雞腿也往乾坤袋裡一塞,險些插進蚩尤衣領。蚩尤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待我衝開經脈,非塞你一肚子雞腿不可。」

    正思量間,那漢子又將一個思南獸骨製成的指南針塞入袋中。蚩尤瞥了一眼,覺得那指南針甚是眼熟,心中一動,忽聽那漢子「哎呀」一聲,手腕被人抓住,指南針便塞不進來。

    一人笑道:「他奶奶的,撤尿撒到龍王廟來,竟敢偷老子的東西!」蚩尤聞言大喜,那聲音赫然便是湯谷成猴子!突地想起那思南獸骨的指南針正是成猴子的寶貝之一。

    那漢子嬉皮笑臉地待要辯解,腳下一空,已被一左一右架住胳膊舉了起來。袖子鼓舞,蚩尤正好可以瞧見外面,一望之下,心頭大喜。只見成猴子身邊還站了幾人,分別是卜運算元、辛九姑、柳浪和那龍宮六侯爺。

    卜運算元、柳浪、辛九姑都稍作易容,想是重歸大荒,生怕被人認出。但既已認出成猴子,他們便可一眼看穿了。六侯爺身邊俏生生站了一個女子,輕紗蒙面,只露出秋水明眸。眼中滿是害羞與好奇的神色,卻不知是誰。

    架住那漢子的兩人低聲笑道:「龜他孫子,若不是猴子眼尖,咱們連回去的乾糧都沒了。」蚩尤立時聽出乃是東海勇士哥瀾椎與班照,這兩人那夜在古浪嶼上曾與他喝得大醉,彼此已經頗為熟稔,這「龜他孫子」更是班照喜說的話。

    蚩尤心中又喜又奇,不知這行人何以離開古浪嶼,來到雷澤城?想來多半是尋找他們來了。

    那漢子突然「咦」了一聲,奇道:「你……你不是卜運算元嗎?怎地從湯谷……」

    話音未落已被幾隻大手蓋住嘴巴。

    卜運算元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指著他恍然道:「是了!你是大荒第一賊子御風之狼!」

    此言一出,眾人都吃了一驚。土族遊俠御風之狼號稱天下第一盜,無所不偷,猶喜美食,眾人耳聞已久,沒想到竟是這麼一個邋遢漢子。成猴子眼珠滴溜溜一轉,突然笑得打跌,喘氣道:「有趣有趣,沒想到第一大盜竟然被我成猴子給逮住了。他奶奶的,從今往後,這天下第一盜的名頭得讓了給我啦!」御風之狼陰溝翻船,心中暗罵,臉上卻是堆笑不止。

    六侯爺笑道:「這可真是賊喊捉賊了。」旁邊那女子忍不住低頭「噗哧」一笑。蚩尤突然想起,這少女分明便是鮫人國公主真珠!但她乃是人魚,怎地今日玉足纖纖,蓮步輕移,與常人無異?

    成猴子哈哈笑道:「且看看這賊子今日都有什麼收穫。」得意洋洋地探手伸入那漢子袖中,將那乾坤袋取了出來,成猴子眼睛一亮,失聲道:「乾坤袋?」看了掙扎不已的御風之狼一眼,笑道:「他奶奶的,這就叫做別人樹下好乘涼,如今這世道,做強盜的還是強過做小偷的。老子今後改行做強盜。」

    辛九姑看得不耐,伸手打了成猴子一個爆栗,喝道:「拿了東西便走吧!別耽誤了正經事。」

    成猴子縮頭喃喃道:「惡婆娘知道什麼,這才是本月的第一樁正經事哩!」

    柳浪皺眉道:「且慢,這小子偷了這許多東西,必是已在城中盤桓了數日,見過許多賓客,且問問他有沒有瞧見他們。」

    眾人對望一眼,班照、哥瀾椎齊齊低喝,將御風之狼架到路旁樹下。柳浪瞇著眼笑道:「狼兄,你身上都是別人的寶貝,其中有不少是各城使者獻給雷神的壽禮,若是現下我叫上一聲,讓大夥兒過來招領失物,你猜猜會發生什麼事?」

    御風之狼苦笑道:「反正不會是好事。」

    柳浪笑道:「明白就好!所以千萬不要胡說八道,我們問什麼你便老老實實地答來,倘若說的都是實話,我們便將這袋子物歸原主。」

    御風之狼點頭不已;成猴子聽說要將乾坤袋交還,登時大感心痛,剛要抗議,被辛九姑瞪了一眼便不敢吭聲。

    辛九姑從袖中掏出一幅絲帛,在御風之狼眼前緩緩展開,上面赫然便是拓拔野、蚩尤、纖纖的畫像。辛九姑凝視著他,冷冷道:「這三人你瞧見過嗎?」

    御風之狼假意端詳了片刻,搖頭道:「沒有,絕對沒有!」

    六侯爺笑道:「目光閃爍不定,一定是胡說。」

    柳浪點頭道:「侯爺聖明。」故意提高了聲音朝人群叫道:「大夥兒……」

    御風之狼見眾人轉頭望來,駭得魂飛魄散,一旦被眾人得知,必定亂刀齊下,成了一團肉糜。當下急忙叫道:「見過見過!就在貴賓館裡!」

    眾人大喜,真珠「啊」地一聲低呼,眼中滿是歡悅的神色。

    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老妖怪,今日你可是破天荒算準了兩卦!」卜運算元在一旁張大嘴,歡喜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在大荒找了好幾日,只聽說拓拔野、蚩尤大鬧ri華城、纖纖獻寶雷神府,詫異之餘更是擔心。今日卜運算元卜了幾卦,算出三人俱在雷澤城,當下趕將過來,不想剛進城中,便探聽得三人下落。歡喜之餘,對這屢算不準的神算子,都是大為稱讚。

    一行人喜滋滋、興沖沖地朝貴賓館趕去。蚩尤心中大喜,原以為節外生枝,不想峰迴路轉,老天終究幫了自己大忙。只有御風之狼滿臉苦相,大呼倒楣。想他縱橫大荒偷盡萬物,今日一不留神,樂極生悲,竟然被這二流的小賊擒住,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到了門口,幾個迎客使瞧見六侯爺,都是面色微變,齊齊上前行禮道:「閣下可是東海龍六侯爺嗎?」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正是!本侯奉龍神旨意,特來為雷神賀壽。」

    木族龍族之間,素有怨隙,彼此互相敵視已非一ri;服見六侯爺前來賀壽,所帶侍從寥寥無幾,雖然不似惡意,但猜不出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為首的迎客使狐疑地瞧瞧眾人,勉強拱手道:「貴客光臨,雷澤之幸!侯爺請進!」領著眾人朝裡走去。

    另外兩個迎客使翻身上馬,急馳雷神府報信去了。

    迎客使邊走邊道:「侯爺,真是對不住!你來遲一步,眼下這貴賓館已沒剩下一間客房,小的到附近館裡給侯爺勻出兩間?」

    六侯爺笑道:「不必啦!我們太子殿下已經到此處了,找到他再說吧!」

    那迎客使心中更是駭了一跳,正尋思這龍神太子究竟是館中哪位神秘賓客,六侯爺等人已經大步走入了膳廳之中。

    六侯爺哈哈大笑道:「各位朋友,龍六遲到一步,大家多多恕罪!」

    廳中轟然,眾人紛紛回頭望來。東海六侯爺這名字響徹大荒,不僅因為家世顯赫、神功卓著,更因為那放浪不羈的名頭。五族各城都有不少貴族女子與他有露水姻緣,也正因此,他也是大荒中眾多男子深惡痛絕的人物。此刻聽見這荒外第一風liu浪子駕到,無不矚目。

    忽見一個少女失聲道:「九姑!」

    身旁一個俊逸少年起身笑道:「六侯爺,你們怎地來啦?」正是拓拔野與纖纖。同桌的烈炎、八郡主等人也紛紛瞥來。

    六侯爺等人大喜,紛紛叫道:「太子!聖女!」大步上前。烈炎等人原本對拓拔野身份尚有些許懷疑,聞聽此言,心中疑慮登時消散。

    眾人大奇,難道這與火族群豪坐在一處的少年竟是近來風頭極健的龍神太子嗎?無不刮目相看,只是那少女又是何方聖女,卻是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有人認出這少女正是空桑轉世,失聲驚呼。

    辛九姑搶身飛奔,將格擋在前的兩個火正兵硬生生擊退,與起身奔來的纖纖抱在一處。纖纖心中悲苦委屈,投入九姑懷中,登時嗚咽起來。九姑不顧眾人訝異的眼光,忍不住喜極而泣,拍撫纖纖的後背。

    拓拔野瞧見真珠,微微一楞,再看看她的修長雙腿,更是驚詫,笑道:「真是你嗎?

    真珠?」

    真珠羞紅了臉,低聲道:「拓拔城主。」偷偷地瞟了纖纖一眼,見她冷眼望來,臉上更紅,垂下頭去。

    六侯爺勾住拓拔野的肩膀,低聲笑道:「人家可是不顧一切地找你來啦!你小子再這般粘粘糊糊,我可就下手啦!」拓拔野一楞,頗為尷尬。瞧了纖纖一眼,見她目光恰好掃來,觸著他的目光立時又扭開頭去。

    拓拔野咳嗽一聲道:「島上如何?鮫人國復國了嗎?」

    六侯爺低聲道:「一言難盡,回頭細說。」

    烈炎笑道:「既然都是相識,那便一起坐吧!」

    六侯爺見是烈炎等人,微微詫異,對米離、吳回等人視若不見,笑道:「烈侯爺,原來是你!妙極妙極,上回剩下的六十罈酒今日可以繼續暢飲,分出個勝負啦!」

    烈炎哈哈笑道:「只怕你又要藉口幽會,逃之夭夭。」

    六侯爺哈哈一笑,逕直走到烈炎與八郡主中間坐下,不懷好意地盯著八郡主笑道:「烈侯爺,若是這次由八郡主敬酒,便是三百六十罈酒我也和你喝個精光。」

    八郡主淡淡道:「侯爺的色膽倒比酒量要大得多了。」

    六侯爺笑道:「酒為se之媒……」正眉飛色舞,突然想起真珠在側,咳了一聲,回頭朝她望去。她目光溫柔,只凝注在拓拔野身上,雖然隨著眾人在另一桌坐下,視線卻始終未曾離開他分毫。

    六侯爺眼中閃過黯淡之色,迅速又恢復笑容,哈哈笑道:「龍六原是來此與太子會合,不想侯爺竟與太子成了朋友,一箭雙鵰,省得我再去赤炎城叨擾啦!」

    烈炎笑道:「龍神太子風liu倜儻,與我一見如故,已經是好朋友了。如果兩位不棄,雷神壽宴後,還請到寒舍盤桓數日。」語言真摯,卻非隨意客套。

    拓拔野一路行來,與這豪爽坦蕩的火族貴侯頗為投緣,早已有惺惺相惜之意,笑道:「妙極!不將侯爺府上的藏酒喝得底朝天,我們是不回去啦!」三人大笑。

    吳回木無表情,喝了兩口酒,起身告退;米離也以一路疲頓,告退歇息。一時間走了十餘人,只有烈雪八刀與八郡主依舊在座。成猴子等人毫不在意,索性移將過來。

    御風之狼捉著柳浪衣袖,低聲道:「我可以走了吧?那袋子也請還我吧!」

    柳浪正瞇起眼悄悄打量八郡主,隨口道:「走吧!走吧!」

    成猴子悻悻地將乾坤袋還給他道:「便宜你啦!」

    纖纖瞥見那袋子,低頭一瞧自己腰上,面色一變,叫道:「別走!那是我的袋子!」

    御風之狼大呼倒楣,閃電般奪過乾坤袋,朝外飛也似地掠去。

    突然銀光爆閃,御風之狼被無數情絲纏住,硬生生從半空扯了下來。辛九姑手腕一抖,猛地將他拖到面前,一腳踏在他的胸上喝道:「叫你別走,沒聽見嗎?」

    成猴子大喜,起身踢了他一腳,罵道:「他奶奶的,聖女之物你也敢偷?」劈手去奪他手中袋子。

    御風之狼叫道:「你們太也無信,不是說好了還我的?」

    柳浪笑道:「我說的乃是物歸原主,這袋子是我們聖女的,自然得歸還她了。」

    御風之狼苦著臉大呼上當。手中還緊緊抓住那乾坤袋不放。

    成猴子用盡力氣朝上一奪,兩人死命拉扯,登時將乾坤袋的袋口拉扯開來,「叮叮噹噹」一陣脆響,光芒眩目,諸多寶貝流水般瀉了一地。

    眾人驚呼聲中,一個九尺高的魁偉少年突然從袋中滑出,坐在地上。

    「蚩尤!」「聖法師!」「蚩尤大哥!」拓拔野等人失聲驚呼,霍然起身。

    成猴子楞楞地望著蚩尤,又飛起一腳,將目瞪口呆的御風之狼踢翻,叫道:「他奶奶的,吃了猛犸膽了,連聖法師都敢綁架!」御風之狼也是雲裡霧中,除了自認倒楣之外,已經無話可說了。

    拓拔野搶身上前,將蚩尤扶起,見他除了眨眼微笑之外,全身動彈不得,心中大駭,只道他遭了誰的毒手,被拍散經脈;立時雙掌齊發,調集潮汐流,將澎湃真氣衝入蚩尤體內。真氣疏導之後,見蚩尤完好無損,只是經脈暫被封閉,心中大定。吁了一口氣,笑罵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嚇我一大跳。」

    眾人聞言紛紛舒了一口氣。纖纖杏眼凝視蚩尤,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古怪之極。她初見蚩尤從袋中掉出,又驚又喜;見他無恙,大感放心;但突然想起不知他是何時到了袋中,自己在房中滿腹心事、又哭又笑的模樣,他難不成全看見了?頓時又羞又驚又懼,大感惶急。

    當是時,遠遠地聽見迎客使歡天喜地地高聲長呼道:「木神駕到!水族聖女駕到!

    水族黃河水仙冰夷駕到!」眾人動容,距離壽慶最後一ri,當真是貴客紛杳。

    拓拔野一楞,笑道:「這倒巧了!」木神、冰夷二人對他與蚩尤窮追不放,倘若再見到纖纖這個空桑轉世,只怕更加不能放手。眼下纖纖與火族的糾葛還未了斷,蚩尤又經脈被封,自然還是退避為上。當下抱起蚩尤,對烈炎等人笑道:「在下先告退了,給我這位朋友疏通疏通經脈。」起身朝後門走去。

    六侯爺、柳浪等人見狀猜出端倪,也紛紛起身,綁著御風之狼朝後門出去。成猴子與卜運算元匆忙將地上寶物一一揀入乾坤袋,大呼小叫,尾隨而去。

    烈炎與木神等人殊無來往,與水族更是世仇,當下也推桌起身,在句芒一行進入之前,走得精光。

    進了房間,拓拔野將蚩尤橫放於床,手掌推拿任督二穴,為他打通週身經脈。那寒石散藥效極強,以兩人真氣之強,亦不能立時衝開,只能燭火微光,緩步而行。

    成猴子剛進房間,立時迫不及待地蹲坐在角落裡,眉開眼笑地清數那乾坤袋中的寶物,一旁的御風之狼被捆得結結實實,嘴中也被塞了破布,搖頭晃腦,徒自生氣。

    眾人各自坐下,六侯爺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笑道:「太子殿下,此次我們可是偷偷逃出來的。回去之後,你可千萬要在龍神面前美言幾句。」

    拓拔野奇道:「此話怎講?」

    六侯爺見纖纖與辛九姑全神貫注地低頭交談,這才轉身背對她們,笑著傳音入密道:「你的小美人魚想你想得茶飯不思,花容憔悴,我見她可憐,這才偷偷帶她出來的。」

    拓拔野聞言大震,一面輸導真氣,一面轉頭朝真珠望去。

    真珠見六侯爺傳音,已是大為緊張,紅著臉凝視二人,大氣也不敢出上一口。瞧見拓拔野吃驚望來,雖不知六侯爺說了什麼,心下也猜到了大半,登時羞得脖頸盡紅,低下頭去,心兒狂跳。

    原來拓拔野、蚩尤走後,龍神軍與湯谷軍在龍神、赤銅石、柳浪等人的指揮下,勢如破竹,大敗鎮守東海的水妖水師,一舉擊潰黑齒**團,解救出鮫人國國主等顯貴,復國建城。水妖一時間也不敢直擂其鋒,只是派遣幾大水師佔據其他附屬國,互相援引,遏止龍神勢力進一步西擴。

    鮫人國復國之後,真珠即將回國,與六侯爺等人告別之時,心神不寧,形容憔悴。

    六侯爺乃是情場中摸爬打滾了半輩子的人物,這小女兒的心思哪逃得過法眼?

    雖然對真珠思念拓拔野大有酸意,但一則不忍見她受相思煎熬、默默忍受,二則與拓拔野頗為投契,當下決計忍痛斷情,成人之美。自作主張從龍神處偷了四十九顆「天足丹」,打算將真珠化成人形後,悄悄帶回大荒尋找拓拔野。

    真珠羞怯靦腆,若要直言帶她尋找拓拔野,只怕立時便將她嚇得花容失色、逃之夭夭。是以便故意叫上辛九姑、卜運算元一干人,說是奉龍神密旨,去大荒尋找拓拔野三人。辛九姑心中記掛纖纖,自然恨不得插翅飛去。成猴子、卜運算元早已在島上憋得發狂,聽說能去大荒,歡喜得險些撞牆。柳浪奸猾,登時瞧出名堂,但想到能重回大荒,邂逅久違的如雲美女,也是心癢難搔,樂得裝傻。

    真珠信以為真,絲毫沒有想到為什麼會讓自己去找拓拔等人,驚喜羞怯之下,立時答應。這一干人等乘著龍神北巡之機,騎乘青龍直飛大荒,一路打探消息而來。

    那「天足丹」雖能將魚尾化為人足,但每行一步都痛若刀割,實難忍受。又每顆藥效只能維持十日,十日之後若無此丹,且不能回到海中,則雙足寸寸迸裂。真珠為了能在大荒行走,竟亳不猶豫,這一路行來,每走一步都痛如刀絞,但她甘之若飴,絲毫沒有蹙眉呼痛。以她之嬌羞怯弱,竟能忍受這般苦痛而絲毫不形於色,實是大大出乎六侯爺意料之外。

    六侯爺凝視著拓拔野,微笑傳音道:「小子,我可是將人給你帶來了。你若是不要的話,我可就老實不客氣啦!」

    拓拔野低頭望向真珠那雪白纖巧的雙足,她登時羞得轉過頭,將雙足往裙下藏去。

    拓拔野心中怦然而動。這嬌怯的美人魚對他頗有好感,他早已明瞭,但此刻方知情深若此,不禁大為感動。

    他性子灑落倜儻,少年時更是風liu而近輕佻。對於那些對自己存有好感的女子,常常隨意調笑,無意之間,讓人對己情根深種,而自己卻殊無察覺。待到察覺之時,因心腸極軟,生性多情,又每每分辨不清情感之屬,對於佳人芳心更是不忍推卻,結果傷人益深。

    但自纖纖為他情死之後,打擊極大,那輕佻之態大大收斂。直至那日在東海高空,聽得龍神說道「若無呷蜜意,請勿攀花枝」之時,心中便已打定主意,此生此世絕不再做這無意多情,傷人芳心之事。

    重歸大荒之後,又見雨師妾,剎那間方知情之所重乃在其身。雖然仍不忍傷纖纖之心,但對於情感所屬卻是從未有過的明瞭。眼下面對真珠,雖有愛憐之意,但心下明白,這愛憐之意仍然遠非刻骨銘心、生死難忘的情感。而真珠對自己的綿綿情意,來得突然,多半是少女chunqing而已。假以時日,遇見他人,便自然能將這朦朧初戀逐漸淡忘。

    當下微微一笑,傳音道:「侯爺這般不顧龍神責罰,千里迢迢地趕來,該不會也是為了我吧?」

    六侯爺笑道:「小子,你當我是兔子爺嗎?他奶奶的紫菜魚皮,我自然是為了真珠才來的!你小子若是對人不好,我就要乘虛而入了。」他與拓拔野相交之後,也學得了蚩尤這句罵語,說起來極是過癮。

    忽聽蚩尤低喝一聲,全身一震,猛地跳將起來。

    眾人大喜,紛紛上前,只有纖纖猶豫了剎那,站在人群之外。

    蚩尤呼了一口長氣,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好生痛快!」猛地轉頭望向纖纖,強自按捺五味心緒,急道:「纖纖,那妖女對你下了什麼蠱蟲?」

    眾人大奇,纖纖也是一片迷糊,搖頭道:「什麼妖女?什麼蠱蟲?」

    蚩尤一楞,登時恍然,拍案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又被這妖女騙了!」但心中卻是大惑不解,倘若晏紫蘇並未給纖纖下蠱,又何以知道纖纖的行蹤?

    拓拔野心中一動,適才為蚩尤輸導真氣時,察覺到心腔內有異物蠕動,沈聲道:「蚩尤,你遇見什麼妖女了?你心中那怪物又是什麼東西?」

    眾人隱隱覺得不安,紛紛凝神注視蚩尢。

    蚩尤面上微微一紅,將兩日來所遇之事一一道來。但某些細節,比如為晏紫蘇吸吮療傷、同床共枕等事便略過不提。眾人聽得眉頭大皺,都頗覺怪異,成猴子更是嘖嘖有聲,連連稱奇。聽到那妖女竟是九尾狐時,六侯爺與柳浪都不約而同地嚥了嚥口水。

    辛九姑與纖纖相見之後,便聽她說了被人誣指的委屈,一直心中憤憤,此刻聽蚩尤說道火神為本族聖物追拿九尾狐,直覺使然,登時叫道:「一定是這個妖狐化成纖纖,盜走聖盃,栽贓陷害!」

    眾人聽得納悶,訝然道:「栽贓纖纖?」

    拓拔野苦笑著將纖纖如何遭遇桃木姥姥,如何受托前往雷神府,又如何在前往崑崙山的途中被火族阻截,指告盜走聖盃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蚩尤心中大震,又是憤怒又是後悔。早知那妖狐盜走聖盃,栽贓纖纖,自己拼著性命不要,也要將她截下,取回聖盃。想到火神被自己數次阻礙,最後又中了妖狐狡計,心中更是慚愧,打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將聖盃奪回。

    這時房門輕扣,響起烈侯爺的聲音:「烈炎有事求見。」

    眾人面面相覦,拓拔野點頭道:「來得正好。請他進來吧!」班照二人疾步上前打開房門。

    烈炎面色凝重,掩上門環顧眾人道:「適才得到雷神府內本族臥底的密報,纖纖姑娘那日敬獻的確實是本族聖器琉璃聖火杯!」

    眾人大驚,倘若如蚩尤所說,九尾狐身上攜帶了聖盃,為火神追緝,那麼纖纖此前受托敬獻的又怎麼可能是聖盃?

    辛九姑厲聲道:「休要合血噴人!」

    烈侯爺搖頭道:「烈某也很願意相信纖纖姑娘,但是這消息卻是由雷神愛妾寧姬那裡探得。據稱此次各城敬獻的禮物全在雷神府密庫之內,密庫鑰匙除了雷神之外,只有寧姬才有。」

    拓拔野不動聲色,道:「米長老有什麼打算?」

    烈炎道:「米長老已經派遣信使傳令屯壓邊境的戰神軍團連夜進兵,明日慶典上當庭對質之後,便要血洗雷澤城,搶回聖盃。纖纖姑娘也要押解赤炎城聽候發落。」眾人面色大變。

    六侯爺笑道:「這是火族的軍機要密,侯爺怎地隨便與我們透露?」

    烈炎沈聲道:「我來找各位,便是因為我也相信琉璃聖火杯決計不是纖纖姑娘盜走的。雷神眾人光明磊落,也決計不會做出這等事來。這中間必定有某種誤會。倘若在明日雷府壽慶之前,不能將此事弄得水落石出,不但纖纖姑娘性命難保,木族、火族之間,只怕還會有一場戰禍浩劫。」

    眾人不料他會說出這番話,面面相覷。臉色都大為緩和,但心中的疑慮卻更加濃重。

    拓拔野微笑道:「多謝侯爺!我們也正好有些趣事想說給侯爺聽。」

    當下又將蚩尤所說複述一遍。他口齒伶俐,說起來更加清晰明瞭,烈炎聳然動容,沉聲道:「我師父剛正穩重,倘若他說這聖盃是九尾狐盜走,決計錯不了。」

    成猴子吐舌道:「他奶奶的,這妖狐好大的膽子,連琉璃聖火杯也敢偷!」

    柳浪突然轉身走向御風之狼,拔出他口中的破布,道:「狼兄,若換了是你,敢從火神鎮守的金剛塔上偷走琉璃聖火杯嗎?」

    御風之狼喘了口氣,苦著臉道:「我就算有那麼大的膽子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哪!」

    柳浪回身道:「是了,天下第一盜不敢偷、也無法偷出的東西,這九尾狐為什麼膽敢、而且竟能偷盜出來呢?大家不覺得有趣嗎?」

    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這小子連老子的指南針都偷不走,自然不敢偷聖盃了。」

    話音未落,已被辛九姑一個巴掌打得趺了個踉蹌。

    御風之狼成名己久,素以膽大包天,神出鬼沒著稱,雖然此次陰溝翻船,大意之下樂極生悲,被成猴子抓住,但終究是做不得數。以他的通天本領,尚且不敢、不能從金剛塔盜走聖盃,旁人自然更不可能。眾人心有慼慼,皺眉不語。

    柳浪道:「此事瞧來錯綜複雜,好像一團亂麻無從下手。其實無論多難解的麻團,都有頭尾兩端,以及幾個至為關鍵的結。只要抓著這最重要的頭緒,耐心抽離難解之結,就能一清二楚。這事自然也不例外。」

    柳浪雖然好色無行,聲名狼藉,但智計多端,又是飽經風雨的老江湖,縱然以拓拔野之絕頂聰明,論到陰謀詭計也是遠遠不如。眾人聽他發言剖析,都紛紛凝神傾聽。

    拓拔野沈吟道:「柳軍師,以你之見,此事的頭尾兩端是什麼?」

    柳浪道:「頭端是為什麼有人要偷竊這琉璃聖火杯?尾端是琉璃聖火杯失竊之後,究竟有怎樣的後果?誰能得到好處?」

    在一旁的御風之狼聽了,連連搖頭道:「這樣一個燙山芋到手,好處沒有,麻煩倒是不斷。」

    眾人盡皆點頭,只有成猴子笑道:「他奶奶的,這等寶物就算是只拿過片刻,那也是過癮得緊。」被辛九姑一瞪,悻悻住口。

    烈炎歎道:「但是後果卻非常嚴重!聖火杯一失,琉璃金光塔永不能開啟,赤帝縱然御鬼通神,也無法從塔中出來。」頓了頓道:「而且隨時有戰禍掀起。」

    拓拔野心中一動,自己藏於內心深處的憂慮懷疑越發明晰強烈起來,道:「柳軍師,那麼此事幾個難解的結又是什麼?」

    柳浪道:「此事疑點甚多,最讓我大惑不解的則是這三個死結。其一,赤炎城固若金湯,金剛塔守備森嚴,塔下又有大荒十神之一的火神坐鎮,那盜賊是如何將聖盃順利盜走的?」

    拓拔野點頭道:「柳軍師說得是,以金剛塔的守備和火神祝融的本領,普天之下只怕誰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偷盜出來。」

    烈炎緩緩道:「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處。」

    蚩尤沈默不語,晏紫蘇雖然機狡百變,但要在眾目睽睽之下,擺脫火神盜走聖盃,實在不是一件易事。

    柳浪道:「其二,聖女在八郡主原心法作用下說道,確實曾受桃木姥姥所托,將那極似琉璃聖火杯的「長生杯」送抵雷神府,而且雷神等人見了都聲稱乃是長生杯。這麼說來,至少六、七日前,聖盃已經被聖女送到雷神府。但是,聖法師這幾日又分明見到祝融元神分體捉拿九尾狐,而且一口咬定那聖盃便在九尾狐腰間乾坤袋中。火神的眼力想來也不致謬誤若此。」他望著大家,悠然道:「如此一來,兩個琉璃聖火杯必定有一個是假的,也必定有某些人說了假話。」

    辛九姑怒道:「柳色鬼,難道你懷疑聖女說的是假話嗎?」

    柳浪咳了一聲道:「聖女在原心法作用下,定然不可能說假話……」

    辛九姑不依不饒,厲聲道:「那你就是說聖女若沒有受原心法操縱,就要說假話了?」

    眾人見她愛護纖纖,胡攪蠻纏,都不禁莞爾。柳浪肚內暗罵,苦笑道:「聖女怎麼會說假話?但是,有時一個人說的雖然並非是假話,可話裡卻也並非都是真實之事。」

    辛九姑怒道:「那你就是說聖女被人騙了還不知道?」

    柳浪尷尬道:「聖女心地純良,稍不留神,被jiān險之徙蒙蔽也是有的。」

    御風之狼連連點頭道:「被小人算計,陰溝翻船之事剛剛便有一件。」

    拓拔野見離題越遠,笑道:「九姑息怒!柳軍師,以你看來,究竟哪個琉璃聖火杯是真?」

    柳浪道:「這個……屬下不敢胡亂斷言,但倘若聖女所獻的聖盃是真,就有第三個怪結:桃木姥姥為什麼要將琉璃聖火杯獻給雷神?雷神見了琉璃聖火杯為什麼聲稱是長生杯,而且大大刺剌地收了下來?」

    眾人沉吟不語,卜運算元皺眉道:「木族青帝之爭已到極劇之時,難道雷神當真是想打擊火族,拾高自己在族內的威望嗎?」

    烈炎搖頭道:「雷神素來光明磊落,雖然是本族勁敵,但想來也不致做這竊人聖物之事。」

    拓拔野腦中飛轉,原來混沌一片的層層迷霧已經逐漸消散開來。剎那之間,隱隱猜到大概,越想心中越是驚懼,片刻間冷汗涔涔,內裳透濕。原想開口,但此事牽涉甚大,眼下毫無證據,純屬直覺推測,冒昧公佈只怕不利反弊。

    轉頭掃望眾人,烈炎目中憂慮、沉默不語,似乎想到某事,但終究不敢作出斷言。

    柳浪則目光閃爍,瞧他神態,只怕也已有了六、七成把握。但他老奸巨滑,自然不肯冒失揣測。

    忽聽御風之狼道:「倘若我說出點看法,你們能放我走嗎?」

    眾人心中一動,這小子乃是大荒第一盜,對於這偷盜的伎倆與心理實是最有心得,說不定由他眼中看來,當真能發現關鍵之處也未可知。

    六侯爺笑道:「若你說得有理,我便將這袋裡的寶貝全送給你。」

    御風之狼大喜道:「多謝六侯爺了!柳軍師,你說的什麼頭尾兩端、什麼死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從金剛塔盜走聖盃決計沒有可能,除非有內奸。」

    眾人嘩然,烈炎悻然道:「決計不可能!金剛塔守衛森嚴,聖匣鑰匙又由烈長老封存體內,即使有內奸也決計盜不走!」

    御風之狼點頭道:「有火神在,確實不可能。但火神倘若不在呢?」

    烈炎皺眉道:「火神不在?」搖頭道:「一直到聖盃失竊為止,火神始終在金剛塔下,未曾離開一步。」

    御風之狼道:「那麼,火神被囚禁之後呢?」

    眾人大惑不解,成猴子「咦」了一聲,道:「是了!如果聖盃是在火神被囚禁之後盜走的呢?」

    御風之狼拍手道:「正是此意!」

    眾人大震,哥瀾椎道:「難道那聖盃當時並未真正丟失,只是內奸使詐嗎?」

    烈炎緩緩搖頭道:「不可能!那夜烈長老與祝火神以及幾個長老、將軍一道例行檢查,聖匣之內確實空無一物。想要逃過這許多高手的法眼,萬萬沒有可能。」

    御風之狼沈吟半晌,又道:「倘若那聖盃根本就不在聖匣中呢?」

    眾人失聲道:「什麼?」

    烈炎臉上神色大變,怔怔了半晌,霍然一拍桌子厲聲道:「更無可能!那聖盃乃是由烈長老親自封入聖匣後,移交到金剛塔的。難道你的意思竟是烈長老是內奸?」

    烈碧光晟在火族內極富威望,法術神功都有驚人造詣,雖然極少賣弄,但人稱絕不在火神祝融與戰神刑天之下。年僅四十,便以穩重智謀受眾人推崇而當上大長老。他在烈家之中更有極高威儀,烈炎自小便至為崇拜這位六叔。在他心中,烈碧光晟便如同赤帝與恩師祝融一般,都是神般的人物,絕容不得任何人褻du。當日祝融因聖盃失竊案,被許多人疑為內奸,囚禁待審,他心中堅信火神清白,這才悄然與妹妹八郡主一道出城尋找傳言中盜走聖盃的空桑轉世。眼下聽拓拔野言下之意,暗指烈碧光晟大有可疑之處:心中驚訝憤怒,比之聽說祝融為內奸時更盛。

    一時間氣氛僵住,御風之狼也不敢說話。六侯爺打了個哈哈笑道:「眼下大夥兒都是猜測,說的話做不得數,烈侯爺也別往心裡去啦!」

    柳浪咳了一聲道:「不錯!其實這兩端三結,都繫於那琉璃聖火杯。既然烈侯爺得到線報,說聖盃確實在雷府寧姬手中,咱們找到那寧姬,問個水落石出自然便真相大白。」

    眾人面面相覷,要想混進雷府,逼問寧姬,何其困難?且不說雷府中戒備森嚴,高手如雲,即便能闖入寧姬香閨,以寧姬之聰慧,要想問出此事來龍去脈,只怕也非易事。

    六侯爺突然咳了一聲道:「此事便讓我來試上一試吧!」

    眾人見他自動請纓,都頗為詫異。六侯爺瞟了真珠一眼,支吾半晌,苦笑道:「那寧姬,乃是我的老相識。」眾人恍然,盡皆莞爾,都覺此事大有轉機。

    烈炎大喜,突又皺眉道:「雷神對寧姬極為寵愛,今晚必定在她香閨過夜,侯爺想要與她相會也不容易。」沉吟道:「是了!我今夜悄悄去拜會雷神,一來將他盡力拖住,讓六侯爺有充足的時間,二來我索性當面質問雷神,弄清原委。」

    眾人相覷,均覺烈炎這般太過冒險。柳浪道:「倘若他當真是幕後指使呢?」

    烈炎緩緩道:「以他素來的光明磊落,想必不致做這等事情。如果當真是雷神做了此事,我也需設法在明日兩軍對戰之前,將聖盃從雷府安全地取出來。」

    眾人突然紛紛朝御風之狼望去,御風之狼冷汗直冒,乾笑道:「你們這般不懷好意地看著我幹麼?」

    成猴子笑道:「這還用說嗎?你將功折罪的機會來啦!」

    烈炎朝拓拔野拱手道:「拓拔兄弟,此事烈某不想驚動米長老與火正仙,他們眼下已經認定雷神主使,倘若他們闖進雷府又不知會生出什麼事端來。還請拓拔兄弟與諸位幫忙。」

    拓拔野微笑道:「隨時聽候侯爺差遣。」眾人紛紛笑著應和,都覺頗為有趣。

    成猴子笑道:「六侯爺好大的面子,幽會舊情人,竟有這麼多人幫忙。」眾人大笑。

    烈炎喜道:「如此便一言為定!」轉身望著六侯爺一揖到底,笑道:「今夜之事,還請六侯爺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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