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聽商簡直如嚼蠟
回去之後青面大病一場,不知道是累著了還是嚇著了。反正對於他這種混混沌沌,大起大落的情形認識他的人都習以為常了。他回去後沒有跟任何人談及此事,只跟應老大說得到消息,鐵頭死了,樹倒猢猻散。本來他就是傷於捻子,又踩著捻子,所以都盼著他死,死了都沒人抬埋,算是絕了後患。
二夫人據說是逃出來後,死在了路上,兵荒馬亂的,也沒有報官,似乎是被火化的,先在廟裡停了幾日,年前已有地方好心人幫忙入土為安了。
應老大雖說徒勞傷悲,卻也算了了一樁心事,說等好了之後打聽一下,把二夫人請回來,與先人團聚。青面道,也沒留個什麼信物,怕也不容易辨認了,要萬一消息錯了呢,守在寺廟整體聽佛音超度,也不失是個好歸宿。消息是鐵頭的小弟講的,如今也做鳥獸散了。
應老大只是感慨,再也無話。這邊算是了了,只是青面著實難過了一陣子,有大病不起的架勢。
鳳吟回到地面卻一頭扎進了他爹的商舖,沒敢回家見老奶奶跟康三娘。
但被他爺尋到了,狠罵了一頓。
袁老四道:「你孫子是不是缺心眼啊?是不是那奉堯那驢日的慫恿你的?」
鳳吟道:「沒呢,他都不知道這事。」
袁老四道:「很多事情,不能想得太單純。你以為跟河西幾輩人的恩怨,就你們幾個孩子一頓飯就解決了嗎?解決的只是個說話的語氣兒,一談到正事,該怎麼著還是怎麼著。」
說著,四爺就帶著鳳吟進了他爹的掌櫃房,卻把他爹給攔出去了。
「你是不是感覺這些年我們跟河西也沒有什麼大矛盾,就是爭點面子而已?」袁老四此時完全將鳳吟當成了大人一般對待,或者說是接班人。
鳳吟默認。
「都盼個臉兒上好看的,我若對他,當然也是親禮兼帶。你明白不明白,正是這個微妙的關係,讓我兩家繃著弦兒較勁,非但無失,反而有得。怎麼說咱們都是一門一姓,外頭說出去,不管此地哪家風光,都給祖宗長臉。有了這不虛不實的憂慮,人就不會失了鬥志,家裡也會擰成一股繩。若沒了這憂慮,那就得近一步憂慮了。」袁四爺看了鳳吟一眼,很威嚴地問道:「你,能明白嗎?」
「不怎麼明白。」鳳吟如實相告。
「想想河西是怎麼分出去的,家業大了,總要分的。我年紀大了,能看到的成人的,也就你一個孫子,你也算分擔了一份家業。自古商賈大戶對分家這種大事都是考慮再三,甚至數年數十年,若有不慎,直接撼動整個家族的根基。即便尋常大戶,若有不均,也兄弟反目,這是開端,至親至疏。現在有我看著,倒也平靜,但我能看你幾年?有擔子了,就要注意歷練了。我為什麼這麼早給你們分了田產?」
鳳吟這才明白他爺爺是指的什麼了。
「咱們家最多也不過是個耕作大戶,掌著一點貨源,守著幾條線路,算不得販運,更算不得大買賣,吃的還是地裡長的。前些年鬧長毛髮逆,南北斷了聯通,咱家占中原地利,南北周轉運輸,也能賺到幾筆。眼看發逆已平,南北路通,山西商幫必然恢復南方商號。他們北接草原,有此便利雖然要穿越大漠,卻可直接與外邦貿易,又有龍票官引,若南北通達,他們不論商號大小,都可直接與南方茶山絲坊來往。我們夾在中間,所產外邦必需品不多,只是做點周轉之便,虧得土地調理,還出糧食。我聽說你準備重走先人之路,你知道先人走得是什麼路麼?」
鳳吟一直是瞧不起他父親,但他瞧不起的,不是父親的能力,而是為人。而對他爺爺,鳳吟卻是感激的,偶爾有點反感,也是個人作風問題上的,如今他爺已停了那些小情趣。鳳吟的拳法,雖然得自老劉開悟,三叔歷練,卻是在四爺處開蒙。所以雖是外表驕縱,內心卻不敢怠慢。特別是他爺穩坐家中,不被名利所動,最多是在拳上顯顯能耐,雖然貌似失去了很多機會,倒也是安寧守業。或者這也是緣於拳法的開悟吧,想著,鳳吟也沒什麼可爭可辯的。
「聽說你要辦鏢局?你有人嗎?有信用嗎?有字號嗎?跑過線路嗎?河西一激你你就想辦出點名堂來,但你又不會別的,所以你才選擇這行是吧?你有親信嗎?帳房?探馬?業務?你什麼都沒有。」
鳳吟實際喜歡聽他爺訓他,過去的時候自己不說話,家人總是以這種方式教導他的。
「過去總讓你到櫃上玩,趕你去書房,是怕你廢了,但你不中用。現在就打算這麼得過且過了,你又打算鬧點作為。這年歲上,就有點錯過時機了。這些,你都得趕緊補習。本來都該放到別家學徒,雖然規矩上不會被人家重用,但卻可以認識一撥同學,這在今後的生意上,大有裨益。你什麼都沒有。即便外出走鏢,都沒個賣命相幫的。」
鳳吟沉默不言。
「這樣吧,送你去太谷歷練歷練,你也是老劉的弟子,有這情分,那車二師傅也自然視同己出。你的性情,不必讓人嚴格管教,自由節律,所以長進也就會快些,去見識見識,見了場面,說不定都沒這想法了。」
說著,袁四爺還是把話又說回來了:「關鍵是出去走走,家這邊讓你爹你二叔幫你張羅著。騰出空子來呢,你二叔也可展展拳腳,說不定還能折騰折騰。」
「我二叔算是到廟裡學徒嗎?」鳳吟無意問了一句,袁四爺有點不好回答。沉默了一會道:「一早,我就已經退居了,一切都給你爹打理。你叔剛一回來,還沒成家,我就將家分了,這有點對不住他。但也給了他大膽施展的機會,沒人攔著他。我也看了,你以後要想成事,要麼隨著他領帶,要麼跟他的業務避開,不然北房將形容虛設。
咱家傳說是做鏢局,票號,實際那不是鏢局,也不是票號。咱家歷代的爺,但凡拳學有造詣的,都不屑此道,不過是放款在鏢局罷了。放款鏢局,是為了線路平安,不自出力。那票號也不是票號,也不是錢莊,是你太爺行大風險,用積累的信譽,空印票據,地方流通。這都是不得已的大風險,財也是處在風險處,稍有轉機,便安穩進取。我一路看來,才收縮觀望。如今也算是亂世之中有了進取之機。但即便是你太爺,老太爺時,若有損失,也只是損了田產補仁義。若你做鏢局,參與票號,那若有損失,就不田產可補救的了的。」
「我不過是想有個事做,也沒想折騰多大。」
「這不行,必須厚積薄發,必須大,那就得好好斟酌斟酌。」然後又囑咐了一句:「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了吧?」
「大概明白了。」
「你二叔不是我帶的,但頗有能力。想前些時候他帶頭辦團練。按說團練也是吃軍餉的,但是就是因為亂,才需要團練,因為亂,軍餉才調度不來。早先都是各家自己照應護院,但是你二叔一接手,他非但解決了這個問題,還賺了一筆。你能想到什麼法子嗎?」
「我聽我爹說,我叔將窖裡的藏鹽偷偷賣與捻子,捻子有本事倒騰到江南。他們沒有現銀,就以糧抵。二叔只收新糧,將糧囤了,待今年再倒騰出去。二叔的地裡都種了大煙,有了這糧正好補缺。然後二叔還與票號合作,承攬了地方糧餉調配,因為他與捻子的這層關係,所以風險小了很多,又有官軍的引子,亂中取勝,八面玲瓏。但二叔胃口太大,昧著良心以糧與兄弟為誘餌,借捻子之手滅了城北的衛隊。計策雖好,但這些人都是出自鄉鄰,傷天害理。」
「誒,我本來想跟你說的不是這些。你叔雖然膽子大了些,但他萬萬不敢冒此敗壞道德的大風險,你爹錯怪他了。過後你去你叔那聽聽他意見,你一個毛嫩愣頭青,你去談生意,誰信得過你?這其中的學問,絕非你爹想得那麼簡單。我雖年邁,但不糊塗。
你叔正是走了這幾趟買賣,做了樣子給各票號看。團練保護地方,團練的能力與他們可算是性命攸關,直接影響他們西幫分號的撤莊事宜。周口是大碼頭了,一旦撤莊,他們南部業務就算交代了。誰都不想撤,又不敢冒風險,所以必須仰仗團練。
他們根基厚,業務大,有匯兌協餉的業務能力,所以通過他們就可當地解決。這多便利,本來是地方上徵收了糧食白銀,再分發地方用以軍資。如今只需遞交帳目,就可以家門口匯兌,靈通方便。這就類似直接從自己家的糧倉取朝廷的糧食,直接從票號領取戶部的銀子。不挪窩就解決了問題,你以為你二叔押運軍餉是真得撅著屁股推小車?」
這裡邊門道太多了,鳳吟聽著都有點傻了,自己不但年幼,而且思維落後。本來讓他爹說得還躊躇滿志,讓他爺一講又感覺頭昏腦脹。知道他爺是想把他從走鏢這路上拉回來,著重審時度勢,辦貨用人,對於鏢局這事是玩一票就算了。但真這樣進行了,也就不是自己了。自己實際沒那麼偉大,什麼家族重擔,光耀門楣的,實際就是想在路上走走,找找拳與生命的最終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