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青絲一線縛虎爪
鳳吟一直走著,順著自己的影子,一直向北。人聲嘈雜起來,人群笨拙緩慢地挪動,遮蓋了地面,牆壁。將鳳吟從那個真實又遙遠的世界拉了回來。
叫嚷聲,鼓掌聲,男人喊女人聲,老婆喊孩子的聲音,呼爹喊娘聲,「媽啊」,「媽呀」,「你他媽的」此起彼伏,罵人是爽快的,爽快的時候也大多帶著罵娘聲。
人們的友誼也是在這種放肆中逐漸牢固起來的。
鬥場,也就是鬥雞場,被臨時改造成了搏鬥場,坐北面南用八仙桌臨時搭建了一個看台,看台上是縣裡的首首腦腦,各莊的代表。
縣令的左首正是鳳吟他爺袁老四,佔著個風光的位置卻是一臉勉強的笑。他後邊的位置空著。右首,是河西楊大爺,爽朗地往後貼一貼身子,與邊上的袁大爺忙著交頭接耳。
場上,是各莊武士的表演。山會熱鬧,但那些雜耍多是吸引小孩子的,也給少男少女一個見面的機會。大人,更多關注的是每年的武藝比試。
特別今年,少了三魁,定會生出不少熱鬧可瞧,三魁太強,老讓他一個人風光,太沒意思。人們渴望強者,又不希望他們長久。
這個秘密少有人知。鳳吟一眼瞅見了他娘,他娘跟幾個嬸子嫂子在客店一邊臨時的檯子上遠遠觀望,目光有些空洞,顯得不在其中。
順著目光,鳳吟看到他爹,他爹在場上嚷嚷著,爺們兒般掃視著全局,掃到這邊就一白眼折回目光,彷彿這邊很讓他丟臉。
鳳吟的娘手掩著心口,帶著一種小小的滿足,這表情很讓人琢磨,鳳吟到老大了都沒琢磨明白,他娘怎麼那麼死心塌地,一心指望著他爹好。
山會前幾天都有各村的表演,表演的人多,誰愛上誰上,隨便顯擺,後兩天開始比試,跟鬥雞一樣,劃個圈,相互攻擊,不行了就出局。
鬥雞可以押錢,斗人不行,斗人可以押酒,押酒就是押感情,不押錢,不知道看到哪個雞,不押酒看不出跟向著哪邊好。
沒了立場,是混不開的,想混的開,得站好隊,押對寶,得有眼光。
而且,沒有白看的戲,你不押點什麼,櫃上不賠大發了麼。
鳳吟他爹講完話,就迎來一陣喊好聲,有真有假,真假難辨,但情緒的高漲是掩飾不住的,這場和是很有感染力的,誰都樂意跟著起個哄。甚至炕上那些不愉快,都丟在炕上了,都感覺自己挺能的。這就可以了,鳳吟的娘也會心地微笑著,她不管那個男人如何厭煩自己,她依然喜歡看到他風光的樣子。
鳳吟不愛看這些,進了店裡。幾個夥計並了一步,似要阻攔,只一轉念又分開路來,鳳吟大步而進。
「`````你想怎麼樣吧,我可以告訴你,我定會全力去兌現,我也被這些陳年老賬折騰夠了````
可以說,你帶來這張字據早已過了兌換期限,我們出於百年道義``````
沒說不給你,容山會過後,那不在我們手上,而現在,並不需要你來做什麼``````
什麼話!在我們需要你的時候,你又在什麼地方,你上邊又在什麼地方,過了這麼多年,你出來要東西了``````
圖紙我當然有,東西我也可以打造,但我不能給你,你上邊給我們典當的時間,並沒帶圖紙`````我不跟你講這些了,你敢鬧事,我就敢打死你!」
是七寸在高一聲低一聲,很有技巧的跟人談話,鳳吟進門的時間,一個面色鐵青的年輕人也一側身撞了出來,顯得怒氣沖沖,跟鳳吟重重撞在一起,一錯側開了。
鳳吟沒回頭,感覺到那人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進了門見七寸站在櫃檯外手按著櫃檯沿生氣地噴著粗氣,七寸練武練出個毛病,就是總緊並著指頭,不仔細看還以為他少了大拇指。
七寸看見是鳳吟進來,瞪著的眼收斂了一下,張了張嘴似要繼續吼下去才夠痛快,一想又閉上了嘴。
手一指邊上的椅子,示意鳳吟坐。這或者是一種習慣性的客套,鳳吟還很少受過如此禮遇,他斜一步坐過去,端端正正。
七寸還是開口了:「他從東邊來,來要「擋翼」,他爹過去有難,用傳家的擋翼加三條差遣,換了一條小命,」七寸不知道這個少爺是個傻啞巴似的,把他當作了少東家一樣傾訴,「事隔三十年,他回來贖當,要那玩意兒!」
七寸察看了一下鳳吟的表情,看到他有些不解,就緩和下來說;「檔期正好三十年。」
「可,」七寸有點煩躁「可他```」面對少東家,他咬掉了「他媽的」後邊那兩個字,「可我根本就沒見過擋翼是個什麼東西!我從哪給他找去。」
「他說他這次取不回,就不回去了,他們那個破什麼會內部出了亂子,他爹眼看不行了,只有迎回這個玩意兒,才有些希望,這麼說吧,可能是個激發感情的什麼物件兒。」
七寸又看了看這個少爺,一臉的木然,或者威嚴,聲音又緩和了幾分:「那是個兵器,挺特別的,」說者他比劃了一下,「櫃上好像有打造的圖樣,東西不知道了。」
鳳吟不說話,只是喉嚨呱呱地嚥唾沫,這是個好的傾訴對象,但不是好的談話對象。
七寸似乎消了氣,又似乎對牛彈琴更生氣了。他想出門又因鳳吟坐在這裡不方便離開,就在屋裡打轉。
鳳吟站起身,七寸突然發現,這一年這個少爺長得真快,竟然高過了自己。整個家族,甚至整個鎮子,或者每個認識他的人,都當他是個傻孩子,只有為數幾人不同,七寸跟他商量的語氣很讓他高興,只是他那麻木空洞的臉如同他的喉嚨一樣,做不出什麼大的表示。
他就那麼看著七寸,七寸情緒穩定了許多,他也一直是冷靜的,然後兩個人一起出了屋子。
那個面色鐵青的人就在在人群中看著鬥場,似在等待。他是身型非常好,寬鬆的衣服掩蓋不住那種韻律,細腰乍背,雙腿修長矯健,青色的臉面帶著點別樣的秀氣,似一塊玉石。就那麼抱著胳膊站著,帶著一臉的不服氣。
鳳吟挪到他娘身邊,嫚子把位置讓出來,鳳吟靠在他娘背後,抓過他娘的手,放了一把瓜子。他娘回過頭,溫柔地望了他一眼,帶著不冷不熱的莊重,拉到身前拍了拍。
幾個人起了身。
熱鬧的項目設在鬥場,這是袁家贏來的地位,而山會的根本,是祭拜神靈的,祭台是設在河邊的,有懂點典故的人說是拜祭伏羲的妹妹女媧老母,有的說是這二位一拜就拜一對。有點說不清了。從集市到河邊綿延數里都是外鄉人搭起的高台或者帳篷。
高台的捧個錢場,能給幾個算幾個,不勉強。帶帳篷的看不到裡面是什麼,有各種稀罕玩意兒,跑馬訓虎耍狗熊之類的,買了戲票才能進去。
鳳吟看了七寸一眼,跟著娘兒幾個朝河邊去了。有話道,飛杵千斤,擊毫髮而無損,青絲一線,縛虎爪而有餘。
拿到要害是一巧破千斤,因為那些千絲萬縷的關聯,七寸便脫不開身了。
鳳吟如果不是看到他娘,或者不是陪著他娘去河邊見到那高大的幡帳,他是不會把自己跟整個城鎮聯繫起來的,而之後,他第一有了一種使命感,跟隱隱的一點不祥的預感。
諺語道,立秋忙打甸,處暑動刀鐮,白露煙上架,秋分不生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