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粉骷髏一大清早,便帶著斧頭幫一眾強盜,出門打劫去了。
她打劫,不搶錢,卻要看人腳底板。
腳掌有三顆痣的,傳言是「齊天大聖」孫悟空的轉世,找到他,便能找到唐僧,而吃了唐僧,便能法力精進,獲得萬古仙尊級別的法力傳承。
粉骷髏一個妖嬈笑容,包括二當家與三當家,所有強盜對她惟命是從,彷彿她才是斧頭幫幫主,而至尊寶,則被人遺忘。
他沒有出門打劫,而是將滿面鬍鬚掛掉,長髮束好。立在小橋流水,有些沉默。
沉默的,是至尊寶一覺醒來,竟開始不知道自己是誰。
他望著小橋流水,就這般站著睡著了。
夢中出現的,是一個濕漉漉的山洞。洞外是垂天瀑布,洞內是仙人洞府。
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看著自己,一口一個「大王」。
無數女子軟語想求,喚自己郎君。
但他終究無法看清夢中人的面孔,他走到山洞盡頭,山洞的盡頭擺放著一卷畫軸,一根天柱般粗大的烏金鐵棍,以及,一個金箍。
至尊寶打開畫軸,畫軸忽而飛起,其上畫著的,是端正秀美的觀音大士。
而旋即,那畫軸竟無風自燃,越飛越遠。而一道纖柔的女子聲,從畫軸中傳出。
「你又回水簾洞了…」
「沒有人帶你來,是你自己要來的,一個人離家走了,總會想家的…」
至尊寶神色微變,隱隱覺得水簾洞名字太熟悉,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
「孫悟空,你當年罪惡滔天,希望你今生會大徹大悟,痛改前非。五百年前,你師父唐三藏為了贖你一命,犧牲了他自己,換你轉世重生。希望你能學你師父一樣,捨己為人,將一切罪孽洗清。」
「只要你肯自願帶上金箍,肯改過自新,你就可以變回法力無邊的齊天大聖。到時候,你將負起取西經的重任,皈依佛門。不過從此人間一切**,與你無關。」
「你還沒有成為孫悟空,因為你,還沒遇上給你三顆痣的人。」
言到此,觀音畫軸徹底成為灰燼。
而至尊寶,面色沉默,古井無波,竟似乎一點也沒被觀音畫軸打動。
「你說的不對,我雖不知自己是誰,卻知道,萬萬不可帶上金箍。卻知道,一世之情,決不可放下,卻知道,縱死,亦不可歸佛!」
至尊寶週身法力一蕩,夢境轟然破碎。
而他睜開眼眸,重新出現在小橋流水上,眼中卻似明白了什麼。
「定海神針不在我的耳朵裡,在我的手臂中。雖不知為何,但我確確實實是這麼感覺的。」
他右掌一揮,一根烏金鐵棍浮現掌中,再一收,鐵棍回歸,重新成為臂骨。
他心念一動,目中金光絢爛,是火眼金睛。
他一踏地,地生霞光,祥雲現世,比漫天神佛都不遜色。
「我不需要戴上金箍,也有無邊法力,也是孫悟空!只是,孫悟空是誰,我仍舊無法想起,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不讓我想起那些回憶…」
收了法目,收了祥雲,至尊寶有些迷茫,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存在於五嶽山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或許,我的使命,是弄清自己是誰,弄清孫悟空是誰…但,弄清我是誰,又有什麼意義…我的一生,是否是一場夢,但何不沉淪在夢中…我總覺得,若這場夢醒來,我的心,仍會悲傷…只是我卻忘了,我的心,因何而悲傷…水簾洞,很熟悉的名字,給我一種家的溫暖,但終究,差了一些什麼,讓我覺得,哪裡不是我的故鄉…我的故鄉在哪裡,水簾洞,五嶽山,還是,夢醒的地方…」
至尊寶眼中閃著睿智光芒,憑借短短一個夢境,竟想了這麼多東西。
除了仍舊不記得過去。
「此生,我不會歸佛,佛門賜的法力,我不稀罕。」
至尊寶淡淡一聲,似做下什麼決定。
他仍舊在小橋流水站了很久,很久。
不知覺中,一個羽衣少女,已站在至尊寶身後,清冷地問道,
「小強盜,我師姐粉骷髏,是否在此處?」
「你找粉姑娘?」
至尊寶回頭,一個羽衣少女的嬌小容顏,落在其眼中。
那少女,遮著面紗,看不清容顏,但一雙明眸,楚楚動人。她肌膚白淨,猶如一朵嬌小的百合,在風中顯得柔弱。她眼中卻是冰冷,而週身死氣太濃,妖氣亦是邪惡。
「你是…你是…」至尊寶看到少女容顏的一刻,只感覺心中一痛,在他的眼中,少女嬌好的容顏之下,妖身已成白骨,血肉盡失,每一刻,都忍著蝕骨鑽心的痛。
而羽衣少女,看到至尊寶剃鬚之後的容顏,俏臉驀然色變,眼中淚水跌落。她咬緊嘴角,抽出陰晴寶劍,狠狠刺向至尊寶,言辭淒婉。
她從未想到,竟會在五嶽山,看到日思夜想的人。
「死猴子,臭猴子,我恨你,我恨你!」
一劍,帶著一縷先天之氣,而少女的死氣,更濃。這先天之氣的代價,便是失去血肉。她化作白骨,極可能與此有關。
至尊寶不躲不避,他面對觀音畫軸,能鎮定自若,他縱然面對天地,也不會挑一下眉。但看到此女淚水,看到此女淪落成白骨之身,日日受苦,他的心,沒由來一痛。
更讓他痛心的是,他明明感覺眼前少女,對他而言是極為重要的人,卻偏偏無法想起這少女身份。
她是白骨精?不對,不對。她應該還有一個身份,一個對自己無比重要的身份,為何無法想起。
他喟然一歎,閉上眼眸,沒有去躲少女的劍。
而少女的劍鋒,刺在至尊寶胸前半寸之時,砰地跌落於地。
「你為什麼不躲,為什麼不敢看我…小猴哥…」
她哀婉一笑,渾身如脫力般跌倒。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你不是我的小猴哥,你不是…」
她拾起長劍,小心擦拭上面灰塵,似乎這陰晴寶劍,對她而言,是極其重要的東西。
她悠然站起,轉身離去,終究沒有再看至尊寶一眼,而五嶽山的一切,包括捉拿唐三藏的事情,對她而言,都不再重要。
「你不是我的小猴哥…」
至尊寶睜開眼,眼中帶著一絲悲,他看著少女遠去的身影,終究沒有挽留。
「輪迴劫,斬情…這,就是斬情麼,慧劍斬情,縱能斬斷我的情,卻斬不斷我的悲傷…」
與羽衣少女的邂逅,使得至尊寶回憶起輪迴劫,卻終究無法想起少女身份。
冥冥之中,天道想誘使至尊寶,斬斷與少女的情感,但他寧願眼睜睜看著少女離去,亦不願將其斬斷。
「我必須要渡輪迴劫的…但,我是誰,為何要渡輪迴劫…」
他壓下心頭悲傷,回房,頹然躺倒在床上,閉眼睡去。
回憶的東西越多,他便越覺得,自己好累。
他睡著了,卻再未夢到水簾洞,再未夢到觀音。因為,他不願。
只要他不願,縱然是天,也無法篡改他的夢境。
夜色已深,斧頭幫的強盜們都回到破廟。
而粉骷髏亦回來,不過身邊,卻追回了羽衣少女。
「他不是孫悟空,你何必為他而悲傷。我們來到五嶽山,為的是找出孫悟空轉世,捉出唐僧,以唐僧血肉恢復孫悟空法力、記憶…你忘了麼…」粉骷髏輕輕責備道。
「對不起,我太想小猴哥,一時沒控制住情緒…我知道的,那個人不是小猴哥,因為小猴哥,不會看著我流淚不管…」
羽衣少女明明在笑,但笑容,卻壓著無窮悲傷。
那一年,你被如來捉拿,廢去法力,打下五行。
那一年,我為你折劍,為你殺上天庭。
那一年,我耗去一身精血,血肉之軀,化作白骨,只為斬斷如來一指,將你從五指山救出。
而你,看也不看不一眼,冷漠離去。你,忘了我,忘了一切。
你忘了我,所以,你不是我的小猴哥…
羽衣少女頹然坐在破廟中,抱著膝,只感覺週身好冷。
她渴望的那個懷抱,已死去五百年。
這一切,落在至尊寶的火眼金睛中,只有無盡歎息。
他想給羽衣少女一個懷抱,但,他沒有資格。因為他連羽衣少女的身份,都無法想起。
至尊寶沉默走出房門,門外山巔不遠,一個老僧負手而立,對月佇立。
這老僧的背影,死氣沉沉,卻給至尊寶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
這種感覺,不同於見到羽衣少女的感受,卻同樣讓至尊寶心頭一悲。
他一步踏出,身體仿若融於天地,出現在山巔,出現在老僧身前,猶豫問道,
「你是誰?」
「我是誰,與你何干?知道我是誰,對你又有什麼好處?」老僧卻和藹一笑,看待至尊寶,如同看自己。
這口氣,好熟悉,至尊寶感覺自己要記起什麼,終究無法記起。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誰…我該怎麼辦…我能感到,這裡,是一場夢境,一場無比逼真的夢,在這裡,我無法想起一切重要的東西,只會一次次悲傷,但我隱隱感覺,若我醒了,失去這場夢,我會面對另一個悲傷,我想回家,但我忘了,家在哪裡。」
「傻孩子…記住,我是菩提,這裡是輪迴劫,而你,是常恆…你一身法力,遠超我預料,看來此處,無須我的幫助。」
名為菩提的老僧,搖搖頭,笑著離去。
而至尊寶,在聽到常恆之名時,忽然似明白了什麼。
「輪迴劫,常恆…輪迴劫,常恆…我要打碎這場輪迴,即便我不知道,我是誰!」
他一霎帝威引動,整片天地,駭然變色。
虛幻的天庭中,漫天神佛,俱在這一刻畏懼、震驚。
因為一個絕世凶魔,回憶起了三身之中的一個身份。
他,要毀滅這處世界了!
自推自薦,不是種、馬,只是心血來潮,想寫一個反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