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擺渡了——。」周小通第一次叫得如此的有恃無恐,如此的響亮有力。
「擺渡了——。」周桃花清脆的喊聲也響起來,笑得像花兒盛放。
小木船如期而至。在離渡口碼頭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艄公又拋下了船錨,停下來了。他掏出他那支像北方人用的大煙槍,含在嘴裡抽著煙。
「又是你們倆。」艄公笑微微地說,「『擺渡了——。』你們喊得聲音還是輕,要這樣大聲地喊,把喉嚨底下的聲音喊出來。你們喊吧,沒關係的。你們每天都來喊喊,大伯我不會惱你們的,因為我這船不但渡人,還度人。」
「姐,他又在說瘋話了。」周小通哈哈笑著,說道。
「嗯,這大伯還真有趣。心又不是東西,他怎麼渡?」周桃花畢竟大了點,懂事得多一些。艄公的話讓她很感興趣。她大聲地問艄公:「你說海大還是心大?」
「當然是心大了。」
「哈哈,大伯又胡說八道了。海多大啊,比這陸地還大。更不用說人了,小小的人只是大海的一滴水。你說心比海大,誰信?」周小通不屑地說。
「你們知道人心有多大?不知道吧。海的大小是有限的,人的心,是無法衡量的。對我來說,這心就是大海。我靠海生活,我的心裡只有海,心也有海那麼大。小姑娘,你的心裡裝的是什麼?不告訴我?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心裡裝的全是他吧?」
艄公說完,指著周小通,看著周桃花。
「你胡說什麼啊。」周桃花大羞,頓著腳嬌聲說道。
「姐,他說什麼了?別聽他胡說八道。」
「去。呆子一個,什麼都不懂,白疼你了。走呀,回家去了。」周小通不說還好,一說反而惹周桃花生氣了。她惡狠狠地對著周小通吼道。
「生氣了?」這女人心海底針啊,周小通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姐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一下突然就生氣了,還對他這麼凶?看來這心還真是大,讓人都看不透。
「哈哈,哈哈。」身後,傳來了艄公的一陣陣大笑聲。
「一個老狐狸!」周桃花氣急之下罵了一聲,丟下周小通,逃一樣的先行離開了。
(二)
在廁所旁,冰雪聰明的周桃花在悲痛欲絕中聽到了老師問「白泥豬」的隻言片語,便已經猜察出周小通是被欺侮了,罪魁禍首就是「白泥豬」,事情的起因還是因為她招惹到了「白泥豬」。她自責得不能原諒自己,心如刀割一樣,恨不得當場跟「白泥豬」拚命。可是,眼下周小通不見了,關鍵是先把他找到。他遭受了莫大的侮辱和毒打,心裡肯定難過,這讓她焦急又揪心。她忍住心中的憤怒,強打起精神來,在老師還未搞清楚事情的來籠去脈前,就急不可耐地離開學校,去找周小通了。
正像艄公說的,周小通是她的心,是她的希望,是她的一切。周小通從小就是她帶大的,上學前姐弟倆基本上形影不離,形同一人。周小通性格比較內向文靜,從小就喜歡粘著她這個姐姐。她既是姐姐,又像個小母親一樣,將自己的全部身心都傾注在照顧周小通上。為了照顧周小通,她還推延了幾年時間才上學。為了照顧周小通,她心甘情願地混在一群比她小好幾年的同學中。她讀書不單是為了自己讀書,她還是為了周小通而讀書,她怕小通的學習跟不上,她可以在旁邊輔導;她怕小通在學校受人欺侮,她隨時可以幫他出頭,在身邊保護他。憑她的聰明,不是為了周小通,即使再晚一年上學,也早跳級升了上去。學校曾幾次跟周小通的父母說讓她跳級,都因為她的反對,最後沒有成功。
因為周小通對她的順從和依賴,他性格上的偏向xing也日漸明顯。他怕陌生人,在人前沉默寡言,安靜內向,不太喜歡與人交往。周桃花後來察覺到了這些,暗暗替他焦急起來。她拉著小通去渡口,讓膽小的周小通喊「擺渡了」,就是為了改變周小通的性格。在周桃花看來,周小通膽量沒見多大的增加,但性格卻有了不少的改變,看著小通開朗調皮的笑容,她的心裡是多麼的高興。
「姐,今天是星期三。要不,下午我們再去渡口?」
「小通,你自己去吧,姐不去了。」
「為什麼?你是不是還在生我氣?」
「那有啊?」周桃花想起那天艄公的話,瞟了一眼周小通,臉又「通」地一下紅了。她低著頭,扭扭捏捏的,猶豫不決。
「你去嘛,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好吧。那老伯也挺有趣的,要不,我們再捉弄他一下,怎麼樣?」周桃花是看在周小通如此堅持的份上,答應了。為了周小通,她自己心裡的那份羞怯,又算得了什麼呢。
「我們怎麼捉弄他?」周小通一下興致勃勃,兩眼發光。
「你自己想辦法。每次都要姐姐幫你想辦法,你也太懶了。這次你一定要自己動腦筋。姐這次完全聽你的。」
「我?那怎麼行?不是你的鬼點子多嘛。我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來?」周小通皺著眉頭,犯難了。
周小通終於還是想出了一個主意,卻把周桃花嚇得半死。男人都是瘋狂的、危險的動物,這話一點都沒錯。當姐弟倆站在渡口碼頭,周桃花看著周小通一副大義凜然不怕犧牲的英雄氣概,心裡卻一陣陣的發慌。她有點後悔讓周小通來出主意去捉弄艄公。她真不知道同樣是人,男人和女人的差異竟然會這麼大。她想不通周小通平時膽小如鼠,竟然這麼大膽,居然會想出如此瘋狂的一個主意。她有心想阻止,但看到周小通興致勃勃自信滿滿的樣子,又不忍心打擊了他,她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和無力,特別是面對周小通時。也許女人就是這樣,在情感和理智之間,女人往往選擇了情感。再聰明的女人在面對自己心愛的男人時,智商就徹底消失了,迷失了自我,迷失了理智。
渡船悠悠地蕩了過來。艄公按照習慣,又在離碼頭不遠的地方,息下了船櫓,然後抓起了船錨,就要拋錨停船了。
「大伯,我們有錢,我們要過海。」周小通舉著兩毛錢的紙幣,嚷道。
「你們?你們要上島?新鮮事啊。對了,你們上島幹什麼?」艄公狐疑地問。
「我們沒去過島上,想去島上玩玩。」周桃花解釋了一句。
「沒想到啊,這次你們還真的要過渡,不是來尋我老頭子開心的。呵呵——。」艄公把船靠上了岸。
周小通急不可耐,他不等船停攏,就飛竄了下來,重重地落在船艙裡,小船因此也猛地一搖晃。
「小心點,小心點,小子。這是在海裡,掉下水去,不是鬧著玩的。你們看看,水這麼急,一下就把人衝出好幾米,救都來不及救的。」
「真的?」聽罷,周桃花站在碼頭上不敢下來了,「小通,我們回去吧。」
「你聽他瞎說!下來,快下來。」周小通坐在了船幫上,兩隻光腳伸入海水中,「辟啪」地打起水來,打得海面飛濺起一批水花。
「好玩,好玩。姐,你下來,這很好玩的。」
「姑娘,快下來吧。小心點就行了。」艄公以為周桃花是在怕下船,控制著渡船緊緊地貼住碼頭邊沿,一邊催促著周桃花下船。
周桃花小心翼翼地下了船,看了看周小通,欲言又止。周小通卻沒心沒肺地玩著。他看看正在憂心忡忡的周桃花站在船頭不過來,就走過去把周桃花也拉了過來,讓她坐在他旁邊,與他一起玩水花。
「哇,你要死啊。把海水濺到我的頭上去了。」周桃花驚叫起來。
「你也可以濺我啊。你看看,誰叫你這麼不用力的,打下去水花都沒有。用力起來,水花才濺得高。這叫刺激,懂嗎?那,這樣才刺激。」
周小通邊說邊一用力,水花飛濺得更高。
「哼——,你那叫高啊?切——,你看好了啊,你老姐打的,那才叫高呢。」周桃花也用力了起來,兩人坐著的那一邊船舷,水花飛濺,鋪天蓋地。
艄公也不來阻止,笑微微地看了一會,默默地盪開船,離開碼頭。他支起了船櫓,慢悠悠地搖著。吱吱呀呀的船櫓聲,合著一對少年的歡笑聲,合奏出一曲海上歡歌,艄公很享受這一份熱鬧溫馨。但當船逐漸接近了海峽的中線時,因為水更深了,浪更大了,水流更急了,考慮到他們倆人的安全,艄公不得不提醒他們:「你們不要玩了,把腳收回來,別放在海裡了。這樣不安全。」
「是嗎?」周小通回頭衝著艄公不懷好意地一笑,然後又看到周桃花把腳正要往船艙裡收,就毫不猶豫地喊出了口令:「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