忤作,一種專門與死人打交道,為死者處理後事的職業,在沒有法醫的年代,也會擔任驗屍的工作。他們為死者頌經時,經常會念「喃嘸阿彌陀佛」或者「喃嘸觀世音菩薩」等以「喃嘸」開頭的經文,因此在本地通常會被稱為「喃嘸師傅」或「喃嘸佬」。
為調查少年九天化屍案,我和蓁蓁登門拜訪一位綽號「喃嘸志」的老忤作。然而,當我敲響那道千瘡百的木門後,得到的卻是毫不客氣的逐客令:「死人的事情我不會再管,活人的事情我也不想過問,請回吧!」
「我們是警察,馬上給我開門!」蓁蓁威嚴的命令,換來的是對方的冷嘲:「我就是不開,有本事把門拆了!」
蓁蓁聞言立刻發難,抬起腳真的想把門給踹了,我見狀連忙從後抱著她,免得因強闖民宅而被老大訓上一頓。然而,在情急之下,我的手似乎落在不合適的地方——咦,感覺怎麼這麼柔軟……
蓁蓁一記手肘砸在我臉上,幾乎打掉我好幾顆牙齒,從她的反應看來,我剛剛摸到她胸部了。雖然隔著胸圍,但感覺蠻堅挺的,早知道就多摸幾下,反正一樣得挨揍。她的臉頰紅得像晚霞一樣,如果只是害羞的話還挺好看的,不過她的害羞中帶著三分怒意,惡狠狠地瞪著我,似乎這記手肘不足讓她解恨。
「你把門踹了,人家還那會理睬你啊!不投訴你就算你走運了。」賊喊捉賊是採花達人的保命絕技。
「哼!我就看你怎樣把門騙開。」她怒氣沖沖地走到一旁,一腳把路邊的碎石踢飛,可憐的小石頭代我受罪了。
我揉著似乎已經腫起來的臉頰,再次敲門:「志伯,您好!我是刑偵局的探員慕申羽,附近發生了一宗命案,我特來請教你一些問題。」
「我剛才不是說了,死人的事情我不會再管,活人的事情也不想過問,咳咳……」門內傳來劇烈的咳嗽聲,裡面的人身體狀況似乎不太理想。
「那這兩瓶二鍋頭該怎麼辦嗎?我本來打算拿來給你當見面禮的。」向村民打聽他的情況時,得知他非常好酒,所以我順便從路邊的小店裡買了兩瓶二鍋頭以及生花、皮蛋等下酒菜。
二鍋頭雖然不是什麼好酒,但勝在酒味濃郁,對酗酒的人來說,它比高檔的低度酒更有吸引力。就像習慣吃鹹菜的人,給他吃珍貴的松茸,他反而會覺得一點味道也沒有。
我擰開其中一瓶二鍋頭的蓋子,灑了一小半在地上,濃而不純的酒香立刻瀰漫於四周,然後對著屋裡的好酒之人喃喃自語:「既然沒人喝,只見倒掉了,真浪費啊!」
欲擒故縱之策一出,不消片刻門就打開了。門內是一名瘦弱的老人,他有明顯的駝背,站起來頭部只到我胸腹之間,身體狀況似乎不太好,臉色很蒼白,而且一直在咳嗽,但雙眼卻意外地炯炯有神。他開門後並沒有說話,只是盯住我手上的二鍋頭。雖然這種酒並不貴,但對於靠低保金度ri的老人來說,也不是經常能喝上的。
我把已擰開的那一瓶遞給他,他一言不發地接過,仰首便灌了一口,隨即轉身返回屋裡,既沒有說話,也沒有把門關上。我向蓁蓁揚了揚手,便走進屋內。
這是一間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房子,以青磚砌成,沒有任何裝修,屋裡屋外皆能直接看見那些「年紀」比我還大的青磚。房子的佈局很簡單,一廳一房一廚。客廳內只有屈指可數的幾件木製傢俱,而且「年紀」也不輕,彷彿隨時都會散掉。
志伯坐在那張似乎經常在古裝電視劇的酒館中出現的四方桌前,往對面的位置指了指,然後又仰首痛飲。剛才他還一臉敵意,但隨著烈酒下肚,臉上漸見歡顏。僅從這一點,我便能肯定他不是兇手,因為死者的衣袋裡還有十塊錢,用這十塊錢一瓶二鍋頭足夠有餘。酗酒的人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喝上酒的機會。
我坐下來把下酒菜和另一瓶二鍋頭放在桌上,蓁蓁則沒好氣地站在門旁,她不是不想坐,而是沒地方能讓她坐,狹小的客廳裡就只有兩張凳子。志伯把手中那瓶酒喝得一滴不剩,臉色不但沒變得紅潤,反而更加蒼白,但咳嗽竟然比剛才少了很多。他毫不客氣地擰開另一瓶二鍋頭繼續喝,這次沒之前喝得那麼急,邊喝邊吃下酒菜,略現紅絲的眼睛閃爍著詭秘的光芒,凝視著我良久才開口:「我不喜歡欠別人的,你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就當我付你的酒錢。」
喜歡喝酒的人大多都比較爽快,既然他讓我儘管問,那我也不客氣,直接問道:「為何不再做忤作?」忤作是一種歷史悠久的職業,有很多規矩及禁忌,因此很重視師徒轉承。雖然他已經年過七十,很多需要體力的活兒做不來,但他擁有經驗,只要願意授徒,必須能繼續在這一行立足。倘若思維清晰,沒患上癡呆症之類的疾病,要干到百年歸老亦非難事。
他愣住了片刻,雙眼閃過一絲微僅可察的驚懼,但立刻就恢復過來,苦笑道:「二十多年了,也許我該把這段埋藏在心裡二十多年的可怕經歷說出來……」接著,他便一邊喝酒一邊向我訴說他不當忤作的原因,雖說酒能壯膽,但他在講述的過程中瘦弱的軀體仍然經常不住地顫抖——
當喃嘸佬可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終日要與死人打交道,膽子小一點也做不來。我父母早逝,無親無故,識字又不多,因此十來歲就跟著師傅做喃嘸佬。
我在師傅身上學了很多實用的東西,尤其是取骨,在師傅未過身之前,這一帶就只有我們倆師傅會這手藝。後來師傅百年歸老,會這手藝的就只有我一個。其實取骨這活兒,要說難也不難,但說易也不容易,關鍵是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第一次取骨的時候,我的年紀還很小,但已經跟了師傅一段日子,見死人的時間不見得比見活人少,但要我親手為一具腐爛不堪的屍體刮肉取骨,還真不容易下手。可是師傅卻拿著一根棍子硬是要我把屍體的骨頭取出來,手腳慢一點也得挨上一棍。當時我挺恨師傅的,但長大後我才明白他的用心,要是我沒學好這門手藝,以後想要兩餐溫飽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