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最欠揍的人
賭氣上學的我拒絕的母親送我的「請求」。臨了,還是父親的那一嗓子結束了母親與我的再三叮嚀,「夠了,又不是三歲小孩,讓她自己去。」
「帶那麼多的錢,丟了怎麼辦。」母親說。
「丟了就丟了,那不正合她的意嗎?沒出息的東西!」父親故意提高了聲音。
我背著行李包,狠狠地瞪了父親一眼,邁出幾步,對著大門用力的踹了一腳。
「小兔崽子……」父親「噌」的站了起來,使勁推開門,聲若洪鐘地嚷道,「我是該你的是欠你的,你是個什麼東西……」
我像做賊似的灰溜溜地跑下樓,眼裡含著淚,委屈地想,這家算是沒法呆了……
我提著行李獨自搭上了去省重點中專的車,車子開得很慢,半睡半醒的也不知不覺地到了目的地,但我沒有想到的是,司機告訴我,我要去的那所學校竟然還要步行好幾里,下了車看到的還是一片荒涼的大地,寂靜得沒有人煙,更別說有出租車駛過的痕跡。我拎著沉重的行李,拿著入學通知書,一邊走一邊不停的咒罵,這該死的學校這麼難找,誰知道這都是叫得什麼什麼大街,蓋到這個地方來,這要是讓人賣了,都不會有人知道。
由於勞累,由於心中生氣,也因為想起父親那張「臭臉」,我故意將母親給我裝的一整套新被褥扔在了路邊。
幾經周折,幾度坎坷,一幢幢氣派白色教學樓終於屹立在我眼前,學校大門那明晃晃的「吉林萬相金融高等專科學校」終於映入我的眼簾,我像唐僧終於到了西天,深深吸了口氣,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總算活著到了。再見校園裡人聲鼎沸,吵嚷聲四起,我的腦海裡嗡的一聲又炸開了鍋。
「大家別擠,辦入學手續到教學樓大廳,你們那邊那些人站錯對了,先到1號窗口登記完了再付款,」學校裡人聲吵雜聲不斷,學生家長擠成一片。「小周,去把學生科的老師全都叫過來……」
九月的天,依然是燥熱的天,好不容易找到學校的我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一樣,出盡洋相還找不著東南西北。擠在一大群高我幾頭的家長後面,不知要這繁瑣的入學手續要辦到何年何月。
下午一點四十分,還沒吃午飯的我總算走出教學大廳鬆了一口氣,身旁一個女生擦肩而過,一腳踩在我快要累斷的腳指上,「哎喲!」我忍不住大叫。
那個女生嘴裡正哼著歌,已走出幾步,聞聲回過頭,看著我眉毛向上挑了一下,抿嘴一笑,溫柔的說了一聲,「對不起啊。」累了一天的我心煩氣燥,正要發火,但見她如此說,也不便再說什麼,只好客客氣氣地接了一句,「沒關……」沒等我說完,這女生早已轉過身,趾高氣揚地走向教學樓的台階。這女生身材細挑,皮膚略黑,但長得格外標誌,加之一雙會笑的眼睛,勾人魂魄,特別是她身穿得很貼身的牛仔服,突出身材凹凸曲線,幾乎不能再緊,無法不吸引別人的眼球,但凡女生對這種扮相都會極為厭惡,我自然也不例外。
「真沒教養!」我高聲說,結果她用更高的聲音唱著「早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她手裡拿著幾本書,很厚,想必是類似莎士比亞全集之類的高檔文學,走起路來淑女到了極點,所到之處,引來無數男生紛紛回頭,低聲竊語:「那女生是哪來的,是新生嗎,長得好漂亮。」「她身材好好啊。」……
「德行!」我狠狠說道。另一女生從我身邊走過,隨聲附和了一句,「長得真欠揍啊。」
2405寢與變性手術
走上四樓,還沒抬頭,樓道裡突然竄出一個人在我的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我嚇了一跳,「啊」的叫了一聲,心想搞什麼,屁股是隨便打的嗎,太不要臉了,明明看清楚是女寢才上來的。我揉著被打疼的屁股回過頭,那女生竟轉到我身後,我又迅速回過頭,衝著她嚷道:「哎,你幹嘛?」
「沈姝,真的是你!」一個身穿運動服的高個子女生蹦到跟前驚喜的叫了一聲,哇,她難看死了,臉上全是褶子,鼻子還像個豆包,不過是很熟悉的豆包。
「鍾慧?」我瞪大了眼睛,這個表情太熟悉了,「你在這兒,你也是來報到的。」
鍾慧點點頭,巧吧。
我笑了,先前的怒氣一掃而光,沒想到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終於讓我抓到了一根救命草。
鍾慧是我的小學同學,也是我那時最好的玩伴,雖然有幾年沒有來往,但是鍾慧那張特色臉還是很容易讓人辨認出來,鍾慧額頭很寬,眉毛粗而短,臉上常有細小的斑點,她最有特點的是她那個鼻子,像包子,總是團團著,笑起來褶皺頗多。如今隨著她的個頭的飛速增長,她的鼻子也不甘示弱。鍾慧有兩大特點,一個是她的招牌動作,一見面,先拍人的屁股,也不管她和你是不是很熟,二是大家公認的,說她這人「嘴黑」,鍾慧常常不顧別人的想法直戳別人的要害。因此,鍾慧人緣不好,但我跟鍾慧從前關係就不錯,我一直覺得似乎跟嘴黑的人在一起才有共同語言。
更巧的是鍾慧手上的卡片也是405室,這說明,我們同寢也同班。我緊緊的握著鍾慧的手,差點淚眼汪汪,緣分啊。
鍾慧就像是事先踩好了點一樣,對學校的地形相當瞭解,我跟著鍾慧再無後顧之憂。在食堂飽餐過後,累了一天的我們準備回寢室睡上一覺。寢室裡的其他新生都到了,有的在鋪床,有的在收拾東西,我和鍾慧都不是主動、熱情,能帶動氣氛的熱鬧型的人,所以儘管這屋子裡有我們這樣認識多年的老同學在其中,直至傍晚,整個寢室還是靜得出奇,每個人都自己干自個的,互不言語。倒是隔壁常常傳來會心的笑聲。
到了晚上,家長陸續離校了,只剩下我們寢室裡五個女生和一個不知和誰是親戚的男生。
我們這幾個女孩兒大多都穿著樸素,一看都是來自尋常百姓人家,只有一個朝族女孩例外(從她說話的口音就能聽得出來),她個子矮矮的,頭髮很短,眼睛細長,嘴也小小的,她不停的在收拾衣物,所帶物品都很「名貴」。至於她對面的那個男生,穿著深黃色的西服,戴個茶se的眼璟,看不出多大年紀,總是把臉衝著窗外,也不和任何人說話。起初我們沒把他放在眼裡,猜測他可能是隔壁哪個新生的家屬沒地方坐才擠到這屋的,因為這間寢室空了兩張床,可以坐人,白天就已經逗留過好幾位家長,可是,轉眼天黑了起來,此人還是一聲不吭的坐在那,絲毫沒有走的意思,就引起大家的注意了,畢竟都累了一天,有很多還是遠道來的,都盼著早點休息。但是礙於他在此,大家不但不能休息,反而都穿得整整齊齊的,靜靜的坐在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說不出的尷尬,
最後我們幾個素不相識的女生終於忍不住開始用眼神交流了,我幾次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沒有人出聲,大家還是張望,男生旁邊床鋪的那個女孩兒,模樣長得很清秀的,這時靠在枕頭邊,從包裡拿出了一本書。接著好長時間都是這個姿勢,一會兒翻兩頁,一會兒又朝別人望幾眼,好幾次也是欲言又止。相比之下,鍾慧很幸運,她正好是那男生的上鋪,現在開始扯被子準備睡覺了。
我一直盯著那男生看,而他向我這方向打量,我又忙把目光移向別處,等他把目光移開,我又忍不住看他,他又看我,我又把目光移開,這樣一來二去,我們索性也互不躲閃,直接對視了,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什麼時候能走。
好幾個人都在打瞌睡,可就是始終沒人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男生突然站了起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在大家的注視下,他從容地走到臉盆架旁,拿了其中的一個臉盆和洗漱用品出去了。
門被關上的那一剎那,停過數秒,寢室裡終於炸了鍋,鍾慧最先掀開被子,「蹭」的坐了起來,「他不該不是要在這兒過夜吧,」
鍾慧朝我們臉上望去。「這可不行,不能因為今天有沒來報到的,有空床,他就在這兒湊合啊。」
「還以為你睡了呢,剛才我還想就你佔了個有利的地型。」我說。
長得清秀的女孩兒放下了手中的雜誌,「他怎麼這樣,真讓人接受不了。」
我上鋪的女孩動作麻利的也下來了,「這學校好開通,男女混休。」
朝族的女生說,「要不咱們現在就把門鎖上吧,省著一會兒他再回來。」
上鋪的女孩突然把牆角的拖布拎了出來,「他一會兒再敢來,咱就把他打出去,這樓裡這麼多人,還能怕他?」這女生個子高大,嗓門也粗。
鍾慧忙跳下床說,「不好,不好,咱們沒弄清楚,弄大了不了,還是按她剛才說的,咱把門鎖上吧,然後把燈關了,假裝都睡覺了吧。」
我們相互看看,覺得這樣也行。「那就快點吧,他馬上就回來了。」有人急道。說幹就幹,鍾慧迅速的關了燈,我連忙把門劃上。這時我們都聽見了門外的急匆匆的腳步聲。
大家忙跳到自己的床上,一扯被子蒙上了頭,全都屏住了呼吸。
「當,當」兩下,有人敲門。
我屏住氣,有點做賊的感覺,因為我離門口最近,一動都不敢動。
「當,當」又兩聲。
「麻煩開一下門。」門外響起了纖細的女孩子聲音。
鍾慧把悄悄坐了起來。我也側耳傾聽,「不是他。」我望望鍾慧,鍾慧向我示意,「把門開開,可能是隔壁的。」
我點點頭,輕聲輕腳的走過去。「誰,」「是我。」門外一個嬌嫡嫡的聲音。證實以後,我才鬆了口氣,回過頭,她們一個個從被窩裡露出了小腦袋,模樣很清秀的女孩說,「開吧,可能是查寢的。」
開了門,我「啊」的一聲大叫起來。門外站著的正是穿黃色西服的男生,只是他一個人。我繼續喊著,不知所以的其他人也在屋裡如殺豬般地大叫起來,並紛紛用被子蒙住了頭。走廊裡其他寢室在瞬間內紛紛開門,「什麼事,」有人迅速走出來,「喊什麼啊,」大家紛紛探出頭來「出什麼事了?」「怎麼了,現在的新生怎麼這樣,知不知道幾點了。」
「你怎麼了,」過了一陣,他(她)終於呆呆地問我。我面前的這個男生。
我,我張大嘴卻說不出話來,聲音竟是從他(她)嘴裡發出來的。
「哎,你誰呀,」一個胖大姐穿著睡衣從對面寢室走了過來,一直走到我們寢室門口,不客氣的拍拍眼前這個穿深黃色西服的男生,「哎,你怎麼回事啊,這是女寢你知不知道,你,都這麼晚了在這幹啥,你知不知道這是新生寢室?」
「你,幹什麼,快鬆手,」聲音細若黃鶯,正是這個被揪了脖領子的「男生」一陣慌亂,用手使勁推著那位胖大姐,尖尖的聲音,「快鬆手,你這是幹什麼,我喊人了。」走廊裡已經有人開始圍觀過來。
那位胖大姐瞪大了眼睛,她應該是大我們一級的學生,本來是想出面保護這幾個新生,做件好事,沒料到竟是這麼一種情況,她也一時間愣在那裡,「這,這個……」
「放手!」
大個女生忙鬆開了手,尷尬的笑笑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誤會,誤會,早點休息吧,」接著轉過身嘟囔道,「我拷,比我長得還像男的。」
走廊裡傳來一陣哄堂大笑,「幹嘛呀,學姐,你欺負人家新生呢。」「就是,人家可是女孩子。」那老生推攘同寢的人「噹」關上了門,伸頭張望的也互相嘻笑了一陣嚷著要睡覺了。
「男生」的臉通紅,慌忙低著頭進了門,把臉盆放在架上後,便再不言語。
大家面面相覷,覺得真是不可思議。又偷偷的、細微的打量著她,摘下眼鏡的看上去年輕一點,臉黑黑的,不開口說話她其實就像個男孩子,我順手開了燈,這時我才刻意去看她床頭的那張卡片,上面那張照片果然與她有幾分相似,只是那張照片是長頭髮,我們最初只注意到這一點,而她是平頭。旁邊清晰的印著:張波,女9503班,工業企業會計……
她是女的?竟是我們搞錯了,天下有這樣一個?
寢室裡靜得出奇,尷尬的我們不知如何應對。
「我關門了,你們去不去洗臉了?」也不知過了多久,張波低聲問。
「去,去。」「去,去。」我們像事先商量好的紛紛奔下床,拿起臉盆,衝向水房。我們像彼此認識了好久似的在廁所裡暢所欲言。
「你說她竟是女的,誰能看出來。」
「幸好沒用拖布打她,要不笑話弄大了。」
「你說我怎麼看她怎麼不對勁呢,她那點像女的,再說不光咱們沒看出來,人家那老生不是也把她當男的了嗎。」
「怎麼看都不像,啊,是吧?」
「她,她該不是做過什麼手術吧?」
「什麼手術?」
「你們聽說過變性手術吧,就是把男的變成女的,女的變成男的。」
「那,那怎麼。」
「沒準他就是做了變性手術呢,以前是男的,現在變成女的了。」
「啊?那,就,就做成現在這個效果?」
「什麼呀,也許人家還沒來得及做呢?」
「啊?」……
熄了燈,寢室很靜。我靠在床邊,正好看得到月亮,果然是床前明月光,第一次離家在外,心中難免有些異樣,母親是不是想我了,因為我從來不是個性格duli的人,在家我連碗都沒有洗過,下午吃飯時還是鍾慧幫我刷的,沒有我在家,她睡得著嗎,還有父親,他會不會後悔拿了這麼多的學費而跟母親吵架呢,後悔現在已經晚了,誰讓他不聽我的勸呢,這些學費夠他打多少次的麻將啊,聽說這裡的錄取分數很高,我能跟得上嗎?唉,早知道死也不能把那套被褥扔在路邊,現在床這麼硬……
「你睡覺不脫衣服嗎,」鍾慧似笑非笑地問我。
我脫下一隻襪子朝鍾慧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