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靜的天地,一隻隻舞蹈的蝴蝶不知厭倦地旋飛,瘋狂地燃燒著熱情,直到生命的盡頭,猝然而終……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隨即,濃重的陰影洶湧而來,淹沒了最後一線殘光。
那是什麼?如此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如此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的情景糾纏不休,任由你怎樣的掙扎,終不能擺脫!
……山崩地裂的巨響!你猛地驚退……一個聲音呼喚著你,另一個聲音呼喚著你,千萬個聲音呼喚著你……不,嘶厲的長嚎——
……
思雨夢霍然地張開雙眼,一身的冷汗!
她定定心神,四下望去。青色的石壁起伏凹凸,瀰漫著煙霧。
這是哪裡?思雨夢努力地回憶著,喊道。
「紅狐狸!紅狐狸——」
數十聲的呼喚後,離她不遠,趴在地上的狼飛輕微地動了動,喘息聲低沉而急促。
他艱難地抬起頭,目光映出思雨夢,吃力地道。
「雨夢……」
沒想到剛吐出兩個字,週身便是一陣劇烈的抽痛。他伸手摸了摸左右肋下,原來肋骨一邊各斷了三根,氣血也到處亂竄,喉嚨一熱,血噴了出來。
「來,雨夢,到這來……」
他強忍著痛,招呼著思雨夢。
看到狼飛,思雨夢一臉的困惑,抽抽鼻子,沒有火翼的氣味,小聲嘀咕著。
「紅狐狸呢?他去哪了呢?……」
她起身到狼飛身邊,見他嘔出的血,嚇了一跳。
狼飛強笑笑。
「沒事……」
思雨夢圍著他轉了幾圈,驚疑地不停地嗅著。
狼飛不想叫她害怕,強忍住痛,撐起身體,搖搖晃晃地向前走。思雨夢轉著眼睛,抽著鼻子,緊緊貼著狼飛。
越往前走,狼飛的心越沉重,他想起他們掉進的是個火山口,可怎麼沒有一點炙熱?
「你看見紅狐狸了嗎?」
思雨夢憋了半天,還是把這句話說了出來。她也感到狼飛討厭她的紅狐狸,甚至還有些痛恨,但她就是忍不住。
狼飛身形略一頓,忽然想起思雨夢先前喊的也是紅狐狸,而不是他,立時有些傷心難過,含糊地道。
「他,挺好……沒事……」
遙遠處隱約透出星點的亮光,狼飛激動地拉著思雨夢奔過去。
行了段崎嶇不平的路,亮光越來越盛,直到近前才看清。那是面石壁,光滑的像鏡面,映著他們的影子。
石壁中間極顯眼地橫懸著一隻白慘的骨簫,更令奇異的是骨簫兩端各有一線亮芒,斜垂下面聚集一個點,呈一扇形光幕。光幕半黑半白,邊緣各不侵犯,卻又互相連接,霧濛濛的樣子。
黑白光幕相交的點上,停著一黑一白的兩條蟲子。蠶蛹一般大小,胖滾滾的身體精巧可愛。
它們沿著與自己相同顏色的光幕,爬上爬下。每爬完一次便相會一次,互相廝纏一起,擁抱一會,極是親密的樣子,然後再分開,各自爬去。
思雨夢呆住了,胸口的溫熱竄出來,興奮地扭動,撕裂一般的疼痛。
看到這兩條蟲子,她忽然想起遇見舞葉時的那黑白顏色的蟲子,它們簡直是一模一樣!
狼飛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常,此時他的眸光滿是狂喜,週身的氣血沸騰了。他感到了一種熟悉親切的東西在望著他,無比憐惜地望著他,如同多年未見的至親一般。
我找的就是它,辛苦地從五嶺來到這裡,為的就是它……
心底朦朧的意識像被喚醒了,他手掌微微攤開,骨簫顫動著,徐徐飛落到他手上。
在那剎那間,一片絢爛的霞光向他展開。霞光輕輕變幻,有四個重疊字忽閃了一下。正當他目光顫動時,眼前除了那支白慘慘的骨簫,什麼也沒有。但他還是看清了那四個字——上面是金牛,下面是狼飛。
光幕隨即消失,白蟲子直接撞進狼飛的胸口上不見了。
思雨夢驚呆地望著他,狼飛眼裡只有那支骨簫,一臉的癡迷。
「狼飛……」
她剛吐出兩個字,那黑色的蟲子飛進她的口中。
「啊——」
思雨夢嚇得坐到了地上,只覺舌尖一滑,蟲子溜進胸口,先前的那溫熱氣息大盛,三股扭打在一起。
她痛苦地趴在地上,好半天溫熱的氣息終於慢慢平息,潛伏在那不動了。
思雨夢抬頭去看狼飛,他僵立在那,臉上的神情變幻不停。
「狼飛!」
身下的土地突然一陣晃動,炙熱頃刻鋪面而來!
狼飛如大夢初醒,土地又是一陣劇烈地搖晃,他跌倒了。
——山呼海嘯的厲聲由地底深處傳來,地面上開始出現裂縫,並從裂縫中隱隱透出耀眼的火紅,頓時熱氣翻騰!那鏡面一般的石壁龜裂開,紛紛散落!
思雨夢驚恐地看著,爬起來向來時的路跑去!身後傳來一陣激流澎湃的巨大聲響,炙烈的熱浪讓她感到虛空扭曲了!
驀地回首,狼飛的身影逐漸被吞沒,烈焰彷彿從四面八方湧來,撕扯著他的身體。
火,如此壯烈霸氣的火!
狼飛……
思雨夢怔住。曾經的種種,他對自己的好瞬間浮上心底……感激,心痛……
「狼飛!」
她幾乎哭喊著奔跑到狼飛的身邊,並擋住了烈焰!
狼飛呆了。
凌亂的虛空,她美麗嬌弱的身體襯在烈焰之下,讓他的目光一陣陣的迷亂。
雨夢……
思雨夢念力一動,用兩隻空袖圍住了狼飛。幾乎同時,狼飛伸出雙臂摟住了她,他們一起低低地掠退。
先前站過的地方崩塌陷下,海水漲潮似的岩漿一浪高過一浪!無盡的烈焰匯成了火海,熊熊燃燒,瘋狂地轟響!
沛不可當的岩漿形成道火紅的光箭迅捷地向上刺去!他們也被這股岩漿發出霸道的巨力直直送了出去……
——雪、土、石,一片混亂,混亂後便是刺骨入髓的寒冷……
……
……沒有喧嘩的岩漿,沒有炙烈的火焰,沒有隆隆的轟響,只有輕霧遊蕩的林叢,山崖上的飛瀑……還有那親切熟悉的身影。花間草叢,笑聲是來自心底最深處的幸福……
驚鴻一瞥,望見了你。你是誰?一個轉身,曾經竟然悄然改變。倉皇間,再也看不到來時的路……
……
「雨夢……」
……
喚你的聲音由耳邊響起,卻遙遠的彷彿從另一個世間傳來。你真的要走嗎?你若走了,丟下的我該去哪裡?
……
「雨夢,醒醒!醒醒!」
……
真切的聲音又一次響起,胸口好痛!溫熱的氣息分了三路,又開始拚鬥不止,像是要把對方殺出去才肯罷休。
你是誰?怎麼越行越遠?……被殺出去的那股溫熱的氣息罷手了,伏在那竟然嗚嗚地哭了……
聽不到哭泣聲,卻能感覺到淚水,滾燙得流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混沌的虛空,她聽到自己笑了,無盡的溫柔,更是無盡的蒼涼。
溫熱的氣息漸漸沉寂。
……
「雨夢!雨夢!」
思雨夢睫毛顫抖,微微張開眼,看清了自己被狼飛摟在他懷裡,周圍只有無盡的大雪。
「狼飛……」
「雨夢,你怎麼了?怎麼突然就暈過去了?」
思雨夢疲倦地把頭靠在狼飛的肩上,柔弱無助。她輕輕地道。
「我做夢了。」
「你做的什麼夢?」
狼飛垂下頭,側著臉凝視著她。
「我不知道……」
她說不清楚那是什麼夢,甚至連一個清楚的片刻也沒有。
「我沒做過夢,可是出了五嶺就做夢了……」
思雨夢像是一個涉世不久的人類小女孩,講述著她的心事。
「夢裡面有五嶺,有樹、有水……」
她多數是笨的,不過也有聰明的時候。比如,她知道做夢了。這可能與認識人類的文字有關吧。
狼飛捧起她的臉,撫著。
「你是想家了。」
「我回去還做夢嗎?」
思雨夢揚起臉與他對視著,狼飛的目光無限的溫柔。
「不會了。」
她點了下頭,笑笑。
「我不願意做夢。」
聲音低落下去。
「狼飛,我們能回去嗎?」
狼飛的手停下了,掌間感到她臉頰的溫潤,酸澀突如其來,眸光有晶亮的東西在閃。
寒風,凌厲的殺氣一般,刮骨割肉,冷得幾欲窒息。
思雨夢瑟瑟發抖,身上的什麼像是凍掉了,融化了。她半瞇著眼,看見那大雪紛亂地竄上三四丈高,天馬行空一般驕傲地盤旋,呼呼啦啦地抖向各處。
「狼飛,冷啊!冷啊!火呢?那火怎麼沒了?」
思雨夢一把鼻涕一把淚水,滿臉都是冰花,她昏昏沉沉。
「我們從火山裡出來了…」
狼飛使勁地搖著她。
「別睡!別睡!雨夢,你快走,去找我爹!醒醒!」
思雨夢迷迷糊糊地道。
「我不能走,我一走,你就哭了……」
她口氣多了幾分興奮。
「我想起我做的什麼夢了!我夢見你哭了。」
狼飛一怔,心裡又一次酸酸楚楚。真的快被她弄哭了。
思雨夢極認真地道。
「你別哭,我沒走……」
狼飛望著她凌亂的頭髮,憔悴的面孔,淚水不可抑制地湧了出來,心裡說不明白的清甜和苦澀,他揚面嚎去。大雪寒風灌了滿滿一口,他痛苦地彎著身,劇烈地咳著。
濃濃的寒冷充斥著每一寸虛空,雪大得在天地之間如驚起的驚濤駭浪,交錯著迷亂地瘋狂舞動,他們顯得如此渺小而卑微。
「雨夢,醒醒!別睡!醒醒!」
思雨夢沒有回應,狼飛狠狠地在她的肩上咬了一口。思雨夢輕微地呼出聲,睜開了眼。
「來,我們走!我們離開這裡!……去找我爹…」
狼飛不停地說著話,像是對她,也像是對自己,身上的痛苦顯得有些麻木。他拖著快要僵硬的身體,抱著思雨夢行走在風雪中。
飛是飛不起來了,風勢大得使他們滾一段爬一會,沒走幾步又趴下了。幾番折騰,黑色的頭髮都快被雪染成了白色。
他們像兩片最大的雪花,在眾多雪花中時輕時重地飄,笨拙而可笑的被寒風隨意地丟棄。
「雨夢,我們就快到家了……回家了,我爹快來了……一點都不冷,不冷……」
狼飛莫名地感到不再像原來那樣寒冷了,反而越來越暖和。他停下腳步,勉力地站著,舉目望去——
雪,除了雪還是雪,連棵樹都看不到,也分辨不清這是白天還黑夜。渾渾噩噩,蒼蒼茫茫。
他從沒有看過這麼大的雪,就像從天上垂下道道的白幕,千層、萬層、萬萬層向他壓來,裹來,透不過氣!
這是哪裡?哪裡?雨夢!雨夢!他使勁地搖著思雨夢,撕咧地喊,咬著她,把她的兩肩都咬的血肉模糊了,可思雨夢卻沒有再睜開眼……
——紛揚的大雪,兩個一黑一白的人影緩緩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狼飛眼前一黑,栽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