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像是揮舞著無數把鋒刃,割得叢林滿目的凋零。積雪深有九十尺,望不見盡頭,到處冒著寒意,幽幽的直冷到心底。
歐陽炎炎緩緩地在雪地上行著,若不是風揚起他的黑髮,那一襲的白衣幾乎使他溶進大雪的顏色裡。
寒風尖銳地呼嘯,他感到掉進了深淵,不斷地下沉。
與母親相依為命了十五年,生命中唯一的至親就這般地去了,去了一個他再也無法找回的地方。轉眼間,他就變得孤苦無依,像是世間上只剩下了他自己。
乾涸的眼睛被血絲佈滿,再也流不出淚水,只是木然地映著無邊無際的茫茫大雪。
白雪的底se下,雲晶的視線裡,耐心地勾勒著那個她從不厭倦的身影。
她一言不發地跟在他的後面,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像是望著自己整個的世界,眉眼中刻著心痛。
雪花扑打在臉上,冰冰涼涼——
好冷!
她打了個寒戰,身形略一頓,微微仰臉向上望去。
天空,黑雲佈滿,飄著細碎的雪花。它們隨風亂舞,帶著股淡淡的血腥味。
雲晶好生奇怪,見歐陽炎炎的身影遠了,急逝了過去,歐陽炎炎卻站住了。
他眼睛定定地視向前方——
紛揚的雪花,迷濛之中,聖族的大批信徒正從四面八方彙集到一起,高呼著聖歌,大步向燈籠山的方向挺進!
黑壓壓的人們,見了一片無數的腦袋鋪向雪地,甚是壯觀,也甚是滑稽。不過,沒有誰能笑得出來,那淡淡的血腥味正從這些人的身上散發出來,重重地向四圍壓去!
「聖族的祭神儀式,才剛剛開始呀!」
歐陽炎炎猛地一震,轉頭瞧去,身邊立了一人。
風勢極大,吹得那人的衣服獵獵作響。
還未等歐陽炎炎開口,雲晶已疾身擋在他的身前,顫聲道。
「雲晶見過王!」
來的正是狐王。
狐王看也未看她,目光從落到歐陽炎炎的身上就沒有離開過。他淡淡地道。
「你來燈籠山是想見你爹,歐陽余炎吧?」
「我沒爹!」
歐陽炎炎陰冷的聲音一落,繼續走路。
狐王依舊是一臉的淡然,輕描淡寫了一句。
「你若對歐陽余炎的事感興趣,不妨去問問我弟弟小玄。他就住在白山裡。」
歐陽炎炎像是聽到了,又像是沒聽到,還如先前一樣,不疾也不徐地前行。
「王……」
雲晶不安地看了狐王一眼。
狐王望著歐陽炎炎漸去的背影,半晌,對雲晶道。
「你回五嶺吧。」
……
陰雲沉沉的天,窒悶壓抑。凜冽的北風夾裹著雪,寒冷刺骨。燈籠山籠在這寒風大雪裡,顯得有些猥瑣。
別看這樣不起眼的小山,卻是唯一一處進入劍陵宮的門戶。
整個錕吾山脈主峰的周圍,方圓百里內結著護宮法陣,燈籠山正是位於法陣的至關處。
除此之外,它還有一個神乎其神的傳說。
據傳,上古年代,這裡屬蠻荒之地。
在一個月滿之夜,山石大開,奔出匹紅馬,烈火一樣的顏色,頃刻間照耀了天地。
她昂首長嘶,千里之外的馬群聽到呼喚,齊奔而來,尊它為王。
它們圍山繞了九九八十一圈,共同嬉鬧了七七四十九天。所到之處,湧生泉水集成大河。
河如羊腸,曲曲彎彎,上接黑水,下連眾湖,孕育出兩岸的青草繁花,樹叢生靈。
而分開的那兩片山門,各掛了一串紅燈籠,夜夜通明。因此得名燈籠山。
期間,一位遊歷的人類恰好經過,當見到那匹紅馬山裡山外奔馳,四蹄踏出璀璨的火花,卻又不傷草木。
馬是駿馬,剽悍異常,四肢健碩,散著龍一般的靈氣,週身的火紅流淌著奢靡的寶光。
它身前身後圍攏的馬匹也都是難得的良駒,他頓起貪愛之念,yu占己有。可用盡心思也未能如願,一時恨之入骨,揚言天下,妖馬禍人,世道不安。立時招來無數修為高深的人類,將馬群盡數屠殺。
當日,馬血染紅了羊腸河,血氣染著燈籠山上空都是紅色。掛著的紅燈籠瞬息迸碎,化成金玉珍珠堆滿山中,引得人們爭先擁上哄搶。這個時候,分開的兩山門「轟」的一聲合攏,硬是入地九十九丈。
屠馬的人們萬沒料到,竟成了馬的陪葬品了。
故事傳到劍神歐陽錕吾這一代時,他正伏了一匹得道的馬妖封印山裡——
那夜,紅燈籠再次現出,亮了天幕……
是天意還是人為給了這個傳說一份真實,誰也說不清楚。但無論傳說怎樣,燈籠山、羊腸河依然ri復一ri,年復一年地靜默,並沒有因傳說而改變什麼。
河水多源於黑水,而黑水是由白山地下暗河匯成。思雨夢也因此得福,被水流送到下游的燈籠山附近。
河上結著冰,河底的水卻有些熱。
天色將晚,有雪的反光,視線並不是很暗。
冰下的河水劇烈地震盪,把思雨夢給晃醒了。玉衣散出的點點光芒織成個通明的蝶蛹,她在這蝶蛹裡面睜開眼睛坐了起來,一時還不太明白。
她只記得被怪物拖進水裡,紅色的水滾燙得幾乎都能融化石頭。昏沉中見到玉衣鼓動,帶著她艱難地游著,再後來她便睡著了。
思雨夢感到水有點燙,不少魚隨著一**的水流向水面上衝,或是逆流游去。
呀!紅狐狸呢!
她忽然想起她的紅狐狸,驚慌地左右尋找,哪裡還有火翼的影子。一急,通明的蝶蛹散去,她躍出水面。
思雨夢這一衝勁,帶得河冰龜裂開,直延伸到很遠,清脆聲不絕,如同初春消融冰雪一般的容易。
然而,北風刮的雪卻還是又急又猛,冷到了骨頭裡。
她踉踉蹌蹌地勉力站住,迎風抽動著鼻子,嗅到縷狐狸的氣味,雖然不是火翼的,可也有幾分熟悉。她歡喜地順著氣味頂風冒雪飛去。
雪下得有些猖狂了,密密的雪花被寒風急劇地織成了無數匹白綾。漫天中,這些無數的白綾糾纏著,絞在了一起,像是要把萬物給擠壓粉碎,並揉進白綾裡。
雪真大!風也真大!
思雨夢以念力不住地揮舞開眼前的紛亂的雪花,疾馳著,艱難地疾馳著。
尖銳、轟鳴、嘶吼,集了世間最恐怖的聲音,和大雪的咆哮,像是馬上要將她撕裂了似的。
她哪見過這種氣勢。來東北部跟著狼飛和狼王桐,還有依靠,如今就剩下了她自己——
張口嚎叫起來,淚水湧出,立刻滿臉都是細細的冰凌。
又嚇又凍,思雨夢不顧一切地長嚎著,大哭著,嗚嗚哇哇地連滾帶爬,終於見到散出狐狸氣味的兩個人。
高高的大雪堆上,一白一黑的兩人站在那一動不動,幾乎成了半個雪人。若不是風掀起他們的長髮衣衫,思雨夢能嗅到他們的氣味,還真發現不了。
紅,紅狐狸……
她一下子就撲了過去,使了半天勁也沒說出來。渾身直打顫,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能被風吹起來。
那兩個人回過頭,卻是歐陽炎炎和雲晶。
思雨夢洩氣似地望著他們。此時她感到,除了眼睛能動,身上什麼地方都不能動了。
她看了雲晶一眼,對方神情冷漠,立刻將視線轉到歐陽炎炎身上,以念力對他說,紅狐狸呢?他哪去了?
歐陽炎炎大震,吃驚地看著她。
他曾聽人說過,最高的修為境界便是以念力一爭長短。馭劍、馭空、馭氣,可這馭心、以念力說話,他是從來都沒有聽過的,更何況思雨夢這般的資質了。
思雨夢又以念力問了他一遍,歐陽炎炎不知為什麼,心像是漫開一脈溫水,連日來的冷硬在不知不覺中給軟化了。
他緩緩解開身外的暖篷,走過去給思雨夢披上並繫好帶子。
思雨夢緊抽了下鼻子,歐陽炎炎身上僅有的一點狐狸氣味讓她感到很舒服,於是她笑了,凍得僵硬的臉笑得挺難看。
歐陽炎炎雖然板著臉,目光卻變得越來越柔和。他伸出一手去擦她的臉,內息調動,運至手心,使得那手異常的溫暖。
片刻後,把思雨夢臉上的冰凌給融化了。
雲晶看著看著,眼睛像是被狠刺了一下。她忽然覺得自己守望的世界正在遠離自己,她與歐陽炎炎之間有什麼東西斷了……
「啪!」的一聲——
她滿眼都是淚水。
歐陽炎炎的另一隻手正貼在思雨夢的後心上,暗中運至內息化成暖流,源源不斷地貫入她的體內。
思雨夢感到身上說不出的舒服,歐陽炎炎的內息平和溫順,一點一點流轉經脈——
讓她恍惚地覺得像是沐浴在五嶺的熏風下,火翼給她抓著癢。那是一種極受用的感覺。
「真好!」
她感激又感激地看著歐陽炎炎。
「你真好!」
並把頭靠在歐陽炎炎的懷裡,還拱了幾下。
「我們去找紅狐狸吧,太冷了,我找不著……」
思雨夢突然打了個激靈,一臉的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