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雨夢呆怔了一會,向珙桐林深處飛逝。
「狼飛——狼飛——」
她徐徐而行,沒過多久,面前疾馳來一道白影,避開株株樹幹,飄到思雨夢身邊。
是狼飛。
他聽到喚聲有些不敢相信,此時見到思雨夢說不出的歡喜,許久以來懸浮不定的心,忽地著了地。
她竟然親自來找他了!
思雨夢看著狼飛,衝口便道。
「我要跟你一起出山!」
狼飛怔了一下。
「你一定要帶我去!」
思雨夢緊接著又說了一句,小臉流露著從未有過的認真和堅決,這倒把狼飛弄得愣愣的。
她自以為狼飛不肯,想想若他不帶自己出山,就見不到他的紅狐狸,淚水流了出來。
狼飛立時手忙腳亂。
「雨夢,我帶你去,別哭,你別哭!」
他笨拙地擦去她的淚水。
「我去求父親,他會同意的。」
望著她淚珠一串串滾落,狼飛心一痛一痛的。
思雨夢見他答應,破涕笑了。
暗處的黑衣人見此情景,大感好笑。
珙桐林的盡頭是個緩坡,背風乾燥處有兩排石屋。每排六間,duli而成,以扁刺錐、木荷相隔。
石屋間距約有三四丈,前後排相距有十多丈,落於樹林灌木草石叢中,極為隱蔽。
狼王桐正與妻子小玉商議出山一事。
東北部的狼族裡有一支狼群,其王名李,與狼王桐是舊識。此次,狼王桐打算去那裡落腳。
小玉滿面愁容,狼王桐握著她的手安慰著。
「我又不是頭一次出山,你不要太擔心。」
小玉苦笑。
「狽先生所提的燈籠山離錕吾很近呢!」
狼王桐明白妻子所慮。
劍陵宮宮址正處錕吾山脈。而人類多數信仰劍陵宮的劍神,可謂是劍陵宮的弟子、門徒遍及各處。
更可懼的是,那裡的人類修為極深,不容任何非人的異類。
他忽然想起了狼麗。
小玉似乎也有此念,忍不住道。
「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狼王桐澀聲道。
「可能這次會遇見她吧。」
小玉的手一顫,他忙道。
「狼麗與我們狼族再沒瓜葛了。」
他頓了頓,轉開話題。
「狽先生說了,雖是處處險阻,但總能逢凶化吉。有狽先生這句話,你該放心了。」
小玉點了下頭,眉頭仍沒舒展開,這時狼飛從外面跑進來。
狼王桐一怔,見兒子滿面春風、歡喜萬分的樣子有些驚訝,再看到他身後跟著的思雨夢,明白了幾分。
對狼飛直接把思雨夢帶到這裡,小玉心裡頗為不悅,臉上卻掛著笑,走過去。
「飛兒,遇上什麼喜事了?這般高興?」
狼飛一拉思雨夢。
「娘,我出山帶著雨夢。」
他話音一落,思雨夢偷眼瞧瞧狼王桐,緊張地躲到狼飛身後去了。
狼王桐和小玉皆是一愣,半晌,狼王桐平靜而又帶著威壓道。
「當下正是十一月份,東北部天寒地凍,暴雪大風幾月不絕。再者,此去路途遙遠艱辛,思雨夢剛化人形不久,恐難支撐。我看就算了吧。」
小玉笑著接下去。
「你爹說的是,等雨夢功力恢復了,再帶她出山也不遲。」
思雨夢緊靠著狼飛,怯怯地小聲道。
「我不怕……」
狼飛想像到她失望傷心的小模樣,跨出一步,勇敢地面對著父親。
「爹,你曾說過,若我化去狼尾就應我一件事……」
狼王桐面色一沉。
「你要爹應你這件事?」
狼飛心有些打突,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腿一軟跪下了。
「飛兒!」
狼王桐忽地站了起來。
這架勢誰都嚇了一跳,思雨夢更怕得退到了門口。
「起來!」
狼飛腿一用力站了起來,頭深深垂下。
「為了這件事也值得你跪嗎?!」
小玉忙過來扯扯狼王桐的衣服,他口氣緩和了許多。
「狼的雙腿不是隨便跪的。」
「是,爹。」
狼飛站得繃直,一動不動。
狼王桐噓了口氣。
「路上的困難,我都跟你說明白了,能不能帶她去,你自己拿主意。明日午夜,我們出發,你要早做準備。」
狼飛愣了,隨即明白,一喜。
「多謝爹!」
他轉身拉起思雨夢歡天喜地地跑了。
狼王桐望著他們的背影,怔怔的。
狽先生要我帶上思雨夢,今日狼飛竟也為這事不惜跪下求我,莫非這是天意嗎?
小玉看看他,以為狼王桐後悔了,輕輕歎了口氣,無奈的很。
狼飛自小到大,狼王桐半句重話都未曾說過,對兒子的寵愛,她這個做母親的都不如。
綠樹花叢中,狼飛帶著思雨夢觀看著石屋。
每間石屋一門一窗。門窗由粗細籐蔓編織而成,粗糙古樸,自然得與周圍的林木渾然一體。
思雨夢好奇地跟著狼飛,進了他的石屋。
石屋地面由平整的石板拼對而成,正中一塊長方石台,高有三尺,上面鋪著寸厚的乾草,散著淡淡的草香。
靠窗放著一張石几,兩邊各一個圓石墩。石几上擺著兩隻盛滿水的石碗。
思雨夢徑直走近石几前,驚奇地看著。
狼飛端起一隻石碗,放到嘴邊喝了幾口水,再送到她的嘴邊。
思雨夢學著他的樣子,小心地喝了一口,嗆得咳個不停。
狼飛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人類就是這樣喝水的。」
思雨夢想了半天,也沒弄明白,轉身跳上石台,在乾草上來回蹦跳。
好玩,真好玩!紅狐狸在這就更好了!
狼飛望著思雨夢那雙纖秀的赤足在自己床上踏來踏去,心裡無比的幸福。
暮色四合,叢林進入了昏暗。
空中飄起了雨,風夾著寒意徐徐而過,滿眼都是灰蒙的一片。
思雨夢瘋玩了一ri,晚上狼飛拿來熟肉、野果與她分食了。吃飽喝足後,思雨夢不客氣地蹦到狼飛的床上,躺在軟軟的乾草裡,不大工夫便有了鼾聲。
狼飛見她睡得香甜,轉身出去,關好門,向後一排的石屋走去。
他到左首一間石屋前,推門而入。
室內除了石地上有三隻蒲團外,再無它物。狼王桐正坐在中間的那個蒲團上。
狼飛小心地掩好門,坐在父親身邊。
「爹,你找我有事?」
他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裡閃動著。
狼王桐點點頭,目光落在石地上,徐徐講起很久以前的一個故事。
「七百多年前,五嶺來了個修為極深的人類,救了兩條紅狐狸和一條白狼……」
聽到著,狼飛隱約想到了什麼。
「這個人類將平生所學,盡數相傳這兩條紅狐狸和白狼。」
非人類的生靈若想得道,大致只有三種途徑。
一則機緣巧合,全靠天意。此徑太過渺茫,可忽略不計。
二則拜高人為師。而高人多數屬於人類,在人類眼裡,除人外,所有生靈不過任其宰割的牲畜,極少被看中。
最後一種是靠自己修行。然而,有意識的修行,至少要活兩三百年,還要稱得上天賦超群。
狼飛從未聽父親說起過這些。在他眼裡,天下生靈之首,當屬為狼。
此時,他說不出的是洩氣還是不服。
狼王桐慈愛地笑道。
「飛兒,夏蟲不知冰為何物,這道理你可懂得?」
狼飛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
人類乃萬物之首,得此稱號可不是虛名。若不然,其他生靈也不會千方百計地去化人形了。
化人形更是非人類生靈修行中,最難過的一關。只有化了人形後,才如人類一般功力慢慢增進。
幸好,不出意外,它們的壽命總比一般的人類要長久些。
狼王桐繼續說道。
「那條白狼是我,那兩條紅狐狸就是你最看不起的,火翼的父母。」
狼飛吃了一驚,他猜到那白狼是父親,卻萬萬沒想到能和那條臊狐狸扯上關係。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爹化形與你一樣,只用了四百年。若沒有人類的師父,也不會有我的今日。」
狼王桐歎了口氣。
「師父對我極是寵愛,讓我知道了天下之大,人類種種,可惜他僅活了四百餘歲便去世了。臨終時,將我們三個叫到一起叮囑,好好在五嶺修行,莫貪人類的紅塵。」
狼飛有些不解。
狼王桐苦笑。
「當初爹也不是很明白,直到經歷了許多事,才知道師父的用心良苦,他是怕我們受到人類的傷害。我們雖化了人形,但終究不是人,永遠都不可能溶進人類中去,而人類也決容不下我們。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他面色肅然。
「明日我們就要出山了,山外任何東西都不屬於我們。外面即使再好,我們終究是要回來的。」
狼飛明白父親的意思。
父子又談起有關人類的瑣事,直到夜很深了,狼王桐才叫兒子回去休息。
狼飛想起白天惹父親生氣的事,很是內疚。
「爹……飛兒不會再惹你生氣了!」
狼王桐一怔,繼而呵呵笑道。
「多給她備些御寒的衣物。」
「多謝爹!」
狼飛興沖沖地跑了。
望著兒子的背影,狼王桐目光漸漸濕潤,不盡的溫情和慈愛。
雨稀稀疏疏地落著,林叢裡到處沙沙地響,遠處的溝河溪澗傳來汩汩的流水聲,使夜變得綿綿長長。
思雨夢正香甜地睡著,小臉紅撲撲的,嘴角微微翹著,掛著淡淡的笑意。
狼飛靠緊她躺下,過了一會,伸手摟住了她的肩。
思雨夢偏著頭,留給他側面的脖頸,烏黑的頭髮下,那雪白、細柔、溫潤的小耳朵……
狼飛忍不住湊過去,把臉埋進她的頭髮裡,唇邊正好碰到她的耳垂……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舌頭,舔了舔,又忍不住咬了一下。
可能過重,思雨夢吭唧了一聲,嚇得狼飛趕緊躺好,心亂跳不止,身體冷一陣熱一陣。
思雨夢翻過身,面對著狼飛,繼續睡著。
輕柔如水般的呼吸撲在狼飛的臉上,讓他有了一種微妙異樣的感覺。
狼飛望著她,思雨夢一條腿大方地搭到他身上。
他心裡一緊,不得不閉上眼睛,一動不敢動地躺著。
他有些喘不過氣,卻又呼吸得粗重,強迫自己睡去,頭腦又無比清晰。不敢想的,潮水一般漫延,一時難受萬分,直熬到天微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覺。
雨不緊不慢地灑著。
整整一天,狼飛給思雨夢準備了一堆衣物,用麻布包起,背負身上。
小玉看著兒子忙碌的樣子很是心疼,卻也無奈。
天黑雨住,午夜時分,狼王桐帶著狼飛、思雨夢悄然上路。
小玉目送著他們消失在夜色裡。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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