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年後。
東南部,五嶺。
遙遙望去,雲氣繚繞群崖摩天,形若盤龍,有向天長嘯之勢。
山內,亂石地衣,古木葛籐,奇草異花,荊棘惡瘴,更有獸類、靈物、飛禽,繁雜不計其數。
這裡一河,名曰「湘河」。彙集大小溪流,瀑布,自西向東橫貫山脈笨湧而去。
其中一處,峭拔如刀削斧劈般的崖壁,臨水面北而立。
崖壁上飛濺下的瀑布群連成薄薄水幕,平展開終年沖洗著崖身。
水擊在突起之石響聲不斷,激起的水霧幻現出道道彩虹。
狀若入雲的崖上依稀可辨,清冽的水間,密密的籐蘿繞著成林的古木涉水悠蕩。
白花花的水透著抹抹綠色,陽光she上,碎金的光澤。
北面河畔則是兩三丈許寬的石灘。大小石塊被無數流經的山泉沖洗的圓潤,光潔。
它們閃著不同顏色,映出點點藍天、白雲、飛鳥。
石灘邊緣,地勢漸陡,青翠林木,青苔茵茵,花叢爛漫,蜂蝶流轉。
極目望去,猶如連天接地般,蒼綠的天然屏障。
透過湛藍的天空,成群結隊的黃鶯此唱彼和,隔山相應,渡水而來,不絕於耳。
此時雖是午後,陽光的炎熱卻絲毫未減。
湘河的石灘,幾十條白狼、灰狼飲水嬉戲。
一片片的綠鴿子、畫眉、紅嘴相思們落下。
三五隻小狼像是發現什麼有趣的事,樂顛顛地跑進鳥群,嚇得鳥們一轟而散。
鳥們飛懸半空,並不離去,啾啾盤旋一會,緩緩落於別處。
小狼們又跑了過去。
反覆幾次,小狼倦了這種遊戲,去追蝴蝶。
蝴蝶小巧的身影一起一落,這叫小狼的眼珠骨碌碌直轉,蹣跚地挨近,顫顫地撲上,跳起多高,一會兒便樂得氣喘吁吁。
他們的父母不時向這邊張望,眼裡流露著特有的溫情。
石灘邊的一個角落,生長著茂盛的甜櫧、木荷,大片的山月季開得正歡。
簇簇鮮艷,生機勃然。
山月季叢下趴著一條白狼。
她毛皮髒亂,左臉頰一塊顯眼的紫色。而那雙眼睛極是清亮靈動,此時正羨慕地望著嬉鬧的狼們。
那邊的鳥群一陣騷動,跑來十多隻白鹿、野山驢,一頭扎進河裡痛快地飲水。
忽地,一聲慘叫傳開,猴子們吱吱吵成一團,狼們逃了,鳥們嘩地飛起,白鹿、野山驢倉皇失措。
白狼見石灘上多了兩隻半大的虎,他們正撕扯著獵獲的白鹿。
空氣中散發著一種微妙的壓抑。
濃濃的血腥味刺激了飢腸轆轆的她,口水很快淌下,身體不由自主向前挪動。
兩隻小虎似乎不太餓,只吃了一半便去飲水,然後滿意地向空中吼了幾聲。雖說稚嫩,但仍不失虎王的威赫。接著,叢林深處傳出聲雄渾的虎嘯。
小虎應了幾聲,跑了。
白狼眼裡立時放出光彩,急急向前爬。
原來她是條沒有前肢的殘狼,並不能像同類那樣跑動。
她沒爬多遠,逃去的那些狼折了回來,圍著小虎食剩下的獵物大口咀嚼。
白狼仍努力地爬行,快接近了,被三條小狼攔住。
他們呲牙咧嘴示威低嚎,時不時互相看看,會心地示意,興奮地躍去,有意要戲耍一番。
「你們……幹什麼……」
白狼驚慌地望著撲上的小狼。
「不要……」
一隻小狼學著捕獵的樣子,抬起爪子將她打到一邊。那邊正好有一隻小狼接住將她打回。
白狼苦苦掙扎,也擺脫不了小狼們打來打去。
小狼們極為高興,比起嚇鳥、追蝶好玩多了。
「不要……不要……」
她痛苦地哀求,引來飲水的動物們一片嘲笑。
小狼們終於玩累了,跟著父母回家去了。
白狼顧不得疼痛,連滾帶爬總算吃到些殘渣碎肉。
這還是從眾多鳥嘴裡爭搶到的。
她爬近河邊飲了口水,開始舔身上的傷口。
突然,她呆住了。
那邊茫茫的水瀑,閃著一個紅影,上下飛馳,似乎還唱著什麼。音質清玄悅耳。
白狼立時想起,一條老狼說過,世上有一種東西叫「神仙」,能上天入地,長生不死,又法力無邊。
那一定是神仙,一定是!
她激動萬分,忍耐不住,喊叫道。
「神仙!神仙!神仙!」
紅影停下。
白狼賣力地大叫。
「神仙!神仙!神仙!」
紅影如流星一般,亮芒一閃,向她射來。
「哇——」
她驚呼一聲。
當白狼看清楚眼前的紅影,有些困惑,怎麼神仙長的像狐狸呢?
石灘上站著一個像人類十二三歲少年身材的「神仙」。
他狐狸頭、人身、有著三條赤色的紅尾。穿著紅色華麗的衣衫,三五隻蝴蝶前後翩飛。
「你是誰?怎麼會說人話?」
兩隻小狐眼盯著她。
「我,我叫思雨夢。」
她有些害怕,怯怯地問。
「你是神仙吧?」
狐狸臉上的眼珠轉了轉,神氣十足。
「我當然是神仙了!我叫火翼,火神裡的狐仙!」
他手掌一攤,一簇火焰出現了,從裡面飛出十幾隻火蝴蝶,吹上口氣,火蝴蝶幻化出紅色的花朵,再拍拍手,它們消失不見。
思雨夢驚愕地看完這一切,嘴張的合不上了。
火翼洋洋得意,輕咳幾聲裝模作樣。
「神仙要問你一些事,你如實答來,若有半句謊言……」
他手一抬在自己脖頸上,做個「殺」的動作。
「明白嗎?」
思雨夢似懂非懂,連連點頭。
「你有多少年道行了?」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只好搖搖頭。
「我不知道。什麼叫道行?我沒吃過。我窩裡只埋了幾隻老鼠。」
還沒聽完,火翼就轉過身,不可抑制地暴笑起來。
「哈哈——」
最後笑得連神仙架子也顧不上端了,雙手捧著肚子跳著腳笑。
「哈哈——」
笑得思雨夢莫名其妙,這又是神仙的什麼法術?
「神仙……」
聽到她的叫聲,火翼強忍住笑,回過身命令道。
「看著我!」
思雨夢聽話地與他對視。
火翼一連問了七八件事,思雨夢傻傻地不知所云,回答得叫他啼笑皆非。
他望著那清澈幽深,純得沒有一絲雜質的雙眸呆了呆。
「神仙,你教我些捕獵的法術,行嗎?」
思雨夢恭敬地點了三下頭,算是下拜。
火翼心裡一樂,這只苯狼還真把我當神仙了。
「這個——從長計議。咦!」
他抽動著鼻子,發現了什麼。
「你太髒了!也太臭了!多久沒洗澡了?」
做神仙也要洗澡?思雨夢不得其解。
「我從來沒有洗過……」
「什麼!」
火翼身行一動,退了三四步,天啊!
「想做我狐仙的徒弟,頭一件事就是乾淨!」
「我馬上洗!」
思雨夢未等他說完就滾進河裡,一連嗆了好幾口水。
火翼上去將她拎出來,歎息搖頭。
「沒想到我的徒弟資質竟是這般的差。罷了!罷了!還是為師幫幫你吧。」
開始,思雨夢聽他的口氣像是對自己不太滿意,心慌慌的。接著聽他說要幫自己,頓時歡喜,一口水噴出,潑了火翼一臉。
「撲——」
火翼又驚又怒瞪著她。
思雨夢快哭了,嚇得說話結結巴巴。
「神,神仙……」
「行了!」
他抹了一把臉。
「誰讓我是世上又聰明、又善良、又心胸寬廣的狐仙呢!就不與你這小輩計較了!」
火翼自誇一番,舒坦極了。
他抱著思雨夢涉水而行,到了對面崖壁下,找塊突起的平坦石台,將她放上,借流下的水給她沖洗。
思雨夢半睜著眼,享受著水的清涼。
火翼蹲在她身邊,手持一把梳子,一邊梳理她身上的毛一邊罵。
「髒死了!幾百年沒洗了!」
思雨夢一聲也不敢吭。
火翼突然停住,愣愣地看著石台上的殘狼,我為什麼要對她這般好?我火翼自負絕頂聰慧,怎麼……
他氣急敗壞地打了她一下,又開始給她梳理毛。
思雨夢緊張的很,這個神仙脾氣不太好。
以後的日子,每次火翼對思雨夢百般的好,他都停下來奇怪一會。
因為對她那種好是他甘心情願的,也是他最快樂的。
那種感覺既奇妙又微妙。
那天是思雨夢最幸福的一天,毛皮被火翼梳理得乾淨光滑,傷口敷了草藥。
他法術真高!對火翼是神仙一事,思雨夢深信不疑。
最主要的是她吃到了山雞、水鴨、草魚這些平時想都想不到的東西。
火翼還煞有其事地弄來塊石板,沖洗乾淨後擺在思雨夢洞穴裡,放上花草、果子。
那晚思雨夢睡去,夢裡都是笑。
有了火翼的照顧,思雨夢再也不用吃那些味道噁心的老鼠了。